歐陽掌櫃坐在典農府的待客廳裡,只覺得這一切都好像在做夢一樣。月餘前還窮的叮噹響的一戶人家,如今竟然一躍成爲官身,雖說顧繼宗考上舉人,本就是官身了,可是他下落不明,生死未知,任誰也不會看重顧氏一門。誰料,那顧喜小小年紀,得了聖上青眼,還御賜了名字,真是,風水輪流轉今年到他家。
“小妹稍後便到。”顧玉兒淡淡說着,吩咐碧桃將茶水重又添過了,還上了些果脯糕點,如今夏末秋初,天氣漸漸轉涼。前些日子,顧秀兒支了筆錢,給大家夥兒裁製新衣,顧玉兒一身素白的錦衣,上面用淺紅色針線,繡了小朵的梅花吐豔,很是別緻,顧玉兒頭上簪了一支翠玉釵,不是很名貴,但是襯得她一張雪白小臉,多了幾分氣色。
“大姑娘,上回二姑娘給我看過一件簪子,這不,鄭國的國商最近又來巡查了,我想請二姑娘,將那簪子交付給我,老歐雖說也是幾十年的老掌櫃了,可是咱們這地方,到底比不了西京,更是比不了裕安的那些賞玩大家。老歐想讓幾個行家給瞧瞧那東西。”
“歐陽掌櫃費心了。”
“姑娘客氣了,二姑娘交付給歐陽的幾樣東西,可是讓老歐在行家面前,大大的長了幾次臉。”
歐陽掌櫃說的是實情,鎖頭事件後,歐陽掌櫃不光平素裡收到的拜帖多了,就連一年一度的器物展會,他也有幸參加。他在這小小的東平縣做了十幾年老掌櫃,雖說也有些眼力見兒,可是東平縣到底是青州的鄉下地方,那些好東西。自然比不上省城青州,更是不及西京裕安等地。
要是平時,那些有名的匠人,那可都是用鼻孔瞧他,就是如此,他還得點頭哈腰的給人遞煙遞酒。好吃好喝的應付着。如今,歐陽掌櫃作爲桑珠遺蹤的發現者,他的名號,突然在匠人界響亮了起來。
桑珠遺蹤,這只是一個猜測。桑珠爲秦王鑄劍後,逃到了秦雍邊界,隱居山林,將畢生所學傳授給了大山深處一個放牛的娃娃。這放牛郎便是桑珠手藝的嫡傳後人。也是匠人界盡畢生之力,想要尋找到的人。
想要找到他,只有通過桑珠流出的寶物。而那件寒冰鐵鎖,沒人知道是從哪兒流傳出的,
“歐陽掌櫃……”
“二姑娘……”歐陽掌櫃站起身,施了個禮。
“歐陽掌櫃客氣了……此次來尋我,莫不是要將那簪子討去?”
“凡事都瞞不了二姑娘的眼。”
顧秀兒微微垂目,飲了口茶。徐徐道,“那東西貴重的很,我將它請盛寶錢莊代爲保管了。歐陽掌櫃想借用,自然是可以的。不過……”
“不過什麼?”歐陽掌櫃急色道,“姑娘若是要銀兩抵押,老歐想想辦法便是……”
“非也。”
顧秀兒說話一向不疾不徐,這樣的節奏,讓歐陽掌櫃急出了一身汗來。
“只是阿秀記得,上回將鎖頭給掌櫃的拿去驗看,差點兒沒要回來。”
顧秀兒提到這件事。讓歐陽掌櫃臉面上有些下不來臺。
“雖說不是掌櫃的的過錯,可是這回這簪子,那也是件金貴東西。”
“上回那是意外,這回,老歐用性命擔保。絕不會拿不回來。”
“既然掌櫃的將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阿秀再不同意,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
東平鎮每年夏末初秋的時候,都會有鄭國的皇商來巡查匠人界的運作情況,碰到些極個別的事兒,也好提前料理,不要到年底的時候,出什麼大的亂子。
顧喜捧了本木匠畫冊,坐在院落裡,給靈兒打造一匹小木馬。
他手藝精巧,沒過多久,那木馬的形狀便出來個大概,靈兒在一旁蹲着,大大的眼睛,黑溜溜的望着顧喜。嘴裡吱吱呀呀說着話,“哥哥,哥哥,馬馬。”
雙親去得早,家裡的兄姐都極爲疼愛靈兒,便是饞嘴如顧樂,若是靈兒想吃什麼,他也是第一時間讓出來的。
“哥哥,哥哥,姐姐……”
顧秀兒走到院中,一把抱起了顧靈兒,“乖乖,這邊木屑飛揚,靈兒的頭髮像個雪人一樣。”
“姐姐……糖糖……”
顧秀兒笑了笑,吩咐朱櫻取了些麥芽糖來,這麥芽糖用一根細細的竹棒串着,裡頭還放了一顆梅子。
“甜甜。”
顧秀兒抿着嘴,“靈兒,咱們去看燕痕哥哥練武,好不好?”
老乞丐指教燕痕武功,全是看着顧玉兒的面子,這丫頭做的吃食極爲好吃,不愧是江州李家的後人。
“你用力太過剛猛,拳法,當以綿柔爲主,以柔克剛。”
燕痕無論是根骨,還是悟性,都是個極好的練武苗子。
“對,就這樣打出去,掌力該留三分,你多試試,便知道了。”
“對。出力綿柔時,折花斷柳,剛猛時,碎石破金,這套折梅手,你練得極好。”
老乞丐嘴上不停,拿着一支烤制的鵪鶉腿,唆了起來,“嗯,這芝麻撒的,玉娘,你這手藝,比宮中御廚不差。”
這樣的日子,倒是平靜。然而平靜,往往註定着日後更大的風波。從數月前劉柳二州的災民暴動,到酷暑過後,南方諸州漸起的瘟疫疫情,大雍在這幾年來,百姓久經戰亂,瘟疫,洪澇災害,已是疲憊不堪,地方官員昏聵無能,便是君主有心,也難以遏制時代向前的齒輪,往日以武建國的鼎盛王朝,正在夕陽的殘照中,走向他的沒落時代。
只是走動的快慢,會由時代中那些偶然出世的人們左右。顧秀兒,嬴楚,花翩鴻,顧樂,顧安等等……這些名字,也終將淹沒再歷史的浪潮中,可是眼下,他們就是這個時代,最大的推手,有些已經暗中動作起來,有些,還全然不知自己的未來竟會與國家的興衰,息息相關。
顧樂伏在案上,打了個瞌睡。夢中,他推翻了桌上的筆紙,夢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