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三爺合上手冊,藏在懷裡,走下竹樓。他眼尖,修長挺撥的竹林中間,種着幾株葉寬枝茂的箬竹,整個竹林顯得有點不倫不類。
杜三爺止不住好奇心,走至竹林,近短離觀察箬竹。箬竹葉片偏大,呈鐮刀型,邊緣有小刺毛。這種矮竹都城不多見,盛產於南國,用途很廣,竹稈可以製成筷子或筆稈,竹葉則用作糉葉或斗笠。
箬竹中立着一塊牌,牌上畫着一座山峰,山峰上注着一行字:芙蓉山烏巖尖。
原來林間的箬竹產於芙蓉山。
芙蓉山位於浙南,史稱“東南第一山”,素有“寰中絕勝”、“海上名山”之美譽,杜三爺有點不理解:沈山人爲何在酒坊種植極其普通的高山箬竹,總不會用箬竹當釀酒的原料吧?帶着深度疑問,杜三爺採了一株箬竹。
走出酒坊,是一片荒地,杜三爺帶着他的風道牌捕快悉數趕回巡捕房,前幾日他接到通知,五月廿九,總捕頭蒼耳將召開新一屆的花茶會。
※五月廿九,晴。
午飯過後,新京師巡捕總捕頭蒼耳的花茶會就設在京兆府巡捕房的院子裡,明媚的陽光下。
來的都是自家兄弟:風、雲二道牌的捕快,仵作老刀,少了雷、電道牌的捕快。
雷道牌捕快遠赴黔東南淡竹原始森林,深入神秘的快樂門刀發源地。電道牌捕快終日行蹤不定,他們不在蒼耳的控制範圍,因缺席新一屆京師巡捕花茶會。
原總捕頭牛崢山首開畫風,碰到棘手的問題和遇到疑難的案件,總會在定下一個日子開一次花茶會。衆人搭柴火焰高。一個人的能力總比不上集體的智慧。
牛崢山是個愛花之人,院中花花木木都是他親手栽培的。海裳來了以後,自願擔起了澆水除草的職責。院中花團錦簇,海裳翩翩其中,心潮翻涌:想不到一個專和盜賊兇犯打交道的大男人也戀花念草。海裳對原總捕牛崢山倍增好感。
院中花木種類不小:牽牛花、虞美人、金慄蘭、杜鵑花、夾竹桃。海裳居住的廂房外還植有玉美人、茶梅和梔子花,不同的季節可以欣賞不同的花,是名副其實的香廬。海裳還特地買了一株南莊的桃苗,擠在玉美人、茶梅、梔子花中間。期待來年奼紫嫣紅之時,心中的白衣男子扣響她的香廬之窗。
牛崢山爲衝一衝停屍旁的邪氣,在停屍旁外栽了月季花和熏衣草。沒想到眼下真的派上用場,停屍旁內躺着幾具慘白的男屍,花花綠綠掩蓋了恐懼。
以往花季來臨,牛崢山用心地收集含苞待放的花蕾,將它們曬乾,焙好、花香一體,令人心曠神怡。
海裳遵照新總捕頭蒼耳的吩咐,開始新一年的花蕾採集工作,按一定比例配製花茶,她在芙蓉湯館學過茶藝,這方面她懂行。
牛崢山相信每種花木和人類一樣都有它的感情與願望,當然也有它們的語言,花卉的不同的特點和習性賦予了它們各自的語言,而牛崢山就是一位聽得懂花語的愛茶人。花語雖無聲,無聲卻勝有聲,牛崢山懂得如何去聽取,如何去體會,就象一個男人無時不刻能摸透情人的心思。
賞花要懂花語,品花茶也不例外。五顏六色美輪美奐的花茶豔麗奪目,是花的組合,也是花語的組合,能分清它們紛雜的語言顯然是個有心人。牛崢山本來就是個有心人,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聽茶人。愛茶者不計其數,聽茶的人屈指可數,牛崢山無疑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位。世間所有的事物大同小異,你不明白其中變化,那是你沒有讀懂它的語言,聽出它的聲音。
牛崢山每當需要集思廣益時,就會拿出珍藏的乾花,親自煮茶招待大夥,品茶論案。
喝花茶本身就是一種享受,牛崢山的花茶會深得人心。
蒼耳接任京師巡捕總捕頭職務後,覺得有必須將花茶會延續下去,成爲京師巡捕的一種習慣。五月初一伊始,長安發生系列兇殺案,至今差不多一個月,有必要召開一次花茶會,總結案情。
※風、雲二道牌捕快分座坐好,總捕頭的花茶剛到火候,蒼耳吩咐二牌頭杜三爺和扁擔把茶,爲手下一回勞。
斟畢,總捕頭示意大家齊盞論茶。
茶入口綿軟,留香持久,在座捕快精神爲之一振,暖意頻生,幾日的疲乏一掃而光。
海裳久久不肯放下茶盞,目不轉睛盯着空空茶盞杯,似乎要把盞底看穿似的。
扁擔見海裳意猶未盡,過來又要爲海裳斟茶,海裳搖搖手不用,意思是自己來。她剛纔想到一個問題:牛崢山爲何不在院中栽種幾株菊花,菊花交融花茶,口味更佳,牛崢山是配茶高手,理應想到這一點。海裳記起有一次給花澆水,曾問過蒼耳,蒼耳顧之而言他,詞語閃爍,不知何意。
海裳蛾眉輕鎖,表情注重,在一幫男子漢中更顯嬌美,她右手淺握茶盞,皓腕凝脂玉潔,無力勝似有力。扁擔癡癡地看呆了。蒼耳咳嗽一聲,要開口了,扁擔趕忙收回胡思亂想,一門心思聽總捕頭髮話。
海裳也放下盞杯端坐。
蒼耳道:“原總捕頭牛崢山的有一句名言:‘何謂神捕?就是你腦子中的每一種意念都是爲破案而生,身上的每一份力氣都是爲擒賊準備。一名出類拔萃的神捕應該擁有老鷹的目光、獵犬的嗅覺、水母的觸角。在雷電交鳴之夜可以聽到老鼠磨牙的聲音,在晝暮交合之際可以找到蚊子繁殖的地方。’”
老刀聞言微微一笑,蒼耳走馬上任的第一天,他曾將此話學於蒼耳,給新總捕頭上了深刻的一課。
蒼耳把這句話作爲座右銘,天天勵志自己。
蒼耳接着道:“牛總捕頭最大的願望就是每個捕快都是聽茶的高手,能輕而易舉地聽懂每個案件的語言和聲音。”
在座捕快拍手叫好。
蒼耳說起幾次命案。
五月初一,黃昏,京城長街血風腥雨,黃金芽茶樓的常客蘇員外慘死在二樓的雅室,被人割了整整二十刀。每一刀都致人死命,每一刀都深入骨髓。令人驚訝的是,雅室裡還有一位陪命女子:芙蓉湯館頭新推出的頭牌燕兒。
是夜,街西死衚衕又驚現沈山人的屍體,死狀和蘇員外同出一轍,讓蒼天動容,讓大地失色。更離奇的是,兩具屍體的前胸都有刺青,紋理被兇手用刀子破壞得七零八落,支離破碎的傷口深處暗藏硫磺,其目的腐敗肌肉,讓刺青面目全非,杜絕他人洞察刺青秘密。
杜三爺跟蹤阿布麪攤至桃渡嶺老街,目睹了一場伏擊戰,有一批刺客襲擊押送檀木傢俱的漠北馬幫,最後幫主九霄月提着一隻箱子殺出重圍,逃至桃渡嶺古道,下落不明。翌日杜三爺跟蒼耳派往桃渡嶺的雷道牌捕快雷一、雷二匯合,在情人岡發現“死”了二回的郭大裁縫的屍體,他們將郭大裁縫的屍體泡在酒缸中,千辛萬苦運回長安。
京西高梁地,又現身穿婚衣的馬神仙屍體。據霍護院之言,馬神仙和黃婆合謀,騙他成親,護送假扮新娘子的馬神仙至一小山村投醫。坐吃山空飯莊,霍護院和馬神仙被人合圍,霍護院獨擋一面,力戰羣雄,掩護馬神仙逃出險境。然而馬神仙仍沒躲過噩運,被人殺死在高梁地。霍護院也沒逃過一劫,慘死在神仙賭場。
除了芙蓉湯館頭的頭牌燕兒,蘇員外、沈山人、郭大裁縫、霍護院、馬神仙全死於快樂門刀客之手,殺人兇器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竹葉青”。
不同的是郭大裁縫先被他人屠殺,再被快樂門刀客補了二十刀。
蘇員外、沈山人、郭大裁縫、霍護院身份確認無誤,分別是飛錢幫四大分舵主:煙鬼、酒鬼、色鬼、賭鬼。
四大分舵主命赴黃泉,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