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送走最後一批舊官僚，張澤龍自己也辭職回鄉，邀請舊識共同投資。他在新政權裡面對仕途沒什麼指望，就把精力投入發財致富。
張澤龍想做的生意不需要科學技術，但與科學不無關係。舊世界裡面，普通百姓人均只有兩三件外衣，平時經常不換，即使漿洗也不費時間。現在，光近衛軍官兵就有幾套制服，科學工人也都有制服，還有私人衣物。模範城裡面有六七套以上服裝的市民很常見。像甄淑蘭、奧提婭這些喜歡打扮又有錢的上流社會女人，衣櫃裡能放着十幾套衣服，從不穿打補丁的服裝上街。這樣的家庭如果再有幾個孩子，每天都有不少衣服要清洗。
如此一來，會員的家務勞動平添了很多負擔。張澤龍從矯正營裡被釋放，第一次參觀模範城，就從滿街市民的新服飾中看到這個商機。如今，他選擇在老家進步城開設洗衣工場，裡面用水泥砌成大型洗衣池。再派出業務員，到各家各戶收取衣物。這種簡陋的手工作坊，一處便能僱用上百名城鄉婦女。
機械科學的年輕專家已經畫出洗衣機圖紙，但是還沒有條件試製。在把它送進千家萬戶之前，張澤龍還有很長時間可以發財。
建設任務繁重，蘇吉拉納夫妻就住在曙光城外面的軍艦上。黎秀英忽然前來拜訪，看到她主動上門，夫妻二人非常高興。樸運成死後，黎秀英身爲執委，從未參加蘇吉拉納主持的會議，一直在孤島上深居淺出。這次她坐下來，並未寒喧，直接提出要求，想帶金永智出去實習。
“北方六省都是血吸蟲病傳染地，患者總數接近千萬，損失大批勞動力。當地釘螺是這種病的載體，所以，這是一項公共健康工程。他們應該擬定計劃，在那裡大規模消滅釘螺。”
“這個……奧爾佳轉任省長後，此事還沒排上日程，得有您這樣的醫學專家給她們把關……”金子淇問道：“你是說要帶永智去？”
“他跟着我這一年，在實驗室裡學了很多東西，但是還要有野外實踐經驗。”黎秀英說話的語氣，彷彿金永智是她的親生子。這孩子才十歲，並不清楚父母和導師之間的恩怨，黎秀英很早就把他當成養子。
“新啓蒙區除了衛生條件差，社會秩序也不穩定。雖然我很想帶他去，還要徵求你們家長的意見。”
在這件事上，蘇吉拉納的意見最重要，這是他唯一的骨血。蘇吉拉納問清金永智要承擔的工作，思考了幾分鐘才點點頭。“讓他去吧，危險地方如果我的兒子都不去，怎麼能讓別人的孩子去？至於安全，相信您會照顧好他。”
黎秀英和他握握手，又和金子淇擁抱了一下，他們之間能有這樣的溫度已經非常難得。黎秀英又拿出一隻文件袋交給蘇吉拉納。“這是我以醫學主持身份提出的動議……”
“好好，我一定照辦……”蘇吉拉納隨口答應。
“你還沒看文件內容，怎麼就答應？”黎秀英眼色微變。“這可不符合你們提倡的科學議事規則。”
“啊，是的是的，你批評得對。”
黎秀英把文件放到桌上，轉身離開。夫妻二人一直送到舷梯前。望着她的背影，兩人哭笑不得。他們回到屋裡，打開那份動議，標題是《變形彈所引起的人道負擔之調查》。黎秀英列出詳實數據，自從模範城保衛戰後，被變形彈擊傷的敵軍官兵中，約九千餘人在新舊各省有家庭，他們已經被釋放。還有六千多人因爲無親無故，暫時關在戰俘營。
這些人基本喪失勞動能力，科學大會的醫術並不能治癒他們的創傷。然而，科學大會從人道角度必須照顧這些傷員。如此下去，負擔勢必越來越重。估計另有上千名敵方傷員逃入矇昧區，也將成爲敵人宣傳科學恐懼的工具。這種恐懼既能讓一部分敵軍喪失抵抗意志，也能讓另一部分人堅定抵抗意志。
兩害相權，黎秀英建議科學近衛軍全面禁止生產和使用變形彈。普通子彈擊中目標，也能使敵軍喪失戰鬥力，日後痊癒的可能性高得多。捱上變形彈，僥倖不死的人都要帶着可怕的傷口了此殘生。
當年製造變形彈，就是爲了形成恐怖的殺傷效果，以求阻嚇敵人，進而減少殺傷。而且，這個方案由樸運成親自批准。現在這種迫切性是否已經消失？蘇吉拉納很難決斷，便叫來張道勳，讓他將此件送各執委討論。
自從出任文藝工程處處長後，甄淑蘭就產生一個想法，收集古代歌頌科技，讚揚進步的文學藝術品，並且編印發行。本土四島雖被科學大會統治很久，但這些地方在科學時代屬於偏遠地區，到處蒐羅，也沒找到這類古代藝術品。南北戰役讓大會統治了一億幾千萬人口，其中不乏有人偷偷保存各種民族語言的古本。甄淑蘭便提出動議，設置專門機構收集整理。
動議提出後，蘇吉拉納首先就不以爲然。如果是古代科技文獻，當然求之不得，派情報員去矇昧區搶奪都有必要。文藝作品有什麼用？甄淑蘭沒得到支持，就去走夫人路線。果然，文藝素養很高的總校長明白這個動議的價值。
“我那個老公沒有文化，這事還得我去解釋。但是你要先問問那四位翻譯家，看他們有沒有精力。”
信息技術部的四個翻譯家已經帶出一批徒弟，可以翻譯這四種語言的古代文獻。除了《科學之艙》和《通識教材》，收集到的科技資料十分有限，正愁無用武之地，當即表示可以先試譯若干。果然，大軍所到之處確實找到一些古代文字作品。不過多形成於田園時代，只講人情世故，善惡美醜，很少歌頌探索發現，創造營建。
甄淑蘭不死心，讓士兵們反覆蒐羅，終於找到一些漢文詩，便交給李彥昌的漢語翻譯小組。幾百份文獻譯下來，也只有十首詩和幾段神話能符合她的要求。甄淑蘭便將原文附上解釋，編印成冊，取名《巧奪天工》。開頭便是一首中國元代的詩歌。
七律•贈放煙火者
元•趙孟頫
人間巧藝奪天工，煉藥燃燈清晝同。
柳絮飛殘鋪地白，桃花落盡滿階紅。
紛紛燦爛如星隕，赫赫喧虺似火攻。
後夜再翻花上錦，不愁零落向東風。
在一次主要由女性同僚參加的分享會上，甄淑蘭朗誦了這首詩。衆人聽罷紛紛提問。田園時代也有歌頌創造發明的文學？有多少？是不是也被蓋婭真理教封殺過？
“說實話，不僅少，而且不是傳統文化的主體。”甄淑蘭遺憾地回答。“漢語文獻中我們選了又選，只能湊薄薄的一本。其它語種正在翻譯，似乎也沒多少。”
“我覺得，應該讓今人瞭解傳統文化的全貌。”金子淇一向大膽，丈夫成爲會長後更是如此。“邪教只選其中反科學的文字做宣傳。如果我們只挑支持科學的文字去推廣，不是又搞成一套護教文學嗎？”
卡梅麗婭理解她的意思，也表示支持重印各種歷史文獻，而不考慮它們是否讚美過科學。“歷史上科學人和文化人就不合拍。研究一下當年他們之間的衝突，也不失爲重要的歷史課題。”
這些有藝術傾向的高官紛紛表態，佩什梅格怕她們帶歪了方向，連忙發言。“現在還處於戰爭狀態。由大會出錢做文化事業，當然要以宣傳科學爲宗旨。如果是純粹的文化研究，藝術賞鑑，戰爭勝利後再搞也不遲啊。”
“那這些原始文獻怎麼辦？保護它們也需要經費。”甄淑蘭像對待自家孩子一樣維護着她找到的那些古籍。
“一億四千萬人，至少有一千四百萬災民，現在很難爲了幾首詩撥款。”佩什梅格堅持不讓。
即使有金子淇的枕邊風，蘇吉拉納也只同意爲它們拔出一筆文獻保護資金。維持在兩間房屋，幾個人的水平而已。“你不是自費印過陳壽銘的詩集嗎？如果有人喜歡這些古籍，可以自費印刷嘛。”
蘇吉拉納並非完全不懂藝術的價值。甄淑蘭一直想創辦文藝刊物，北方戰役還在進行中，錢就撥付到位。12年年底前，這本命名爲《科學與人》的文藝專刊出現在會員面前，裡面都是會員創作的詩歌、散文報導和小說。兩大戰役帶來的新奇刺激，讓很多人產生了創作靈感。
最初在弟島，大會只有一本《科學前沿》。控制四個島後，信息量不斷增加。這本刊物期期加厚頁碼，才能勉強應付。自從打下南方大教區，各部門辦刊的衝動被釋放出來。行爲科學部創辦了《社會改造》，環境科學部創辦了《大自然真相》，技術分部創辦了《新生產和新生活》，蘇吉拉納自己指揮的近衛軍參謀部還創辦有《新式戰爭》刊物。
但是它們加在一起，發行量都不如《科學與人》。新刊的首期就賣出五千冊。文藝工程處終於能有個直指人心的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