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傅靖帶領下,師生們互相扶助,走走停停,退向海邊。只要穿越丘陵、密林之類複雜地形,便有小股村民跑過來騷擾。他們射出長箭,用火銃轟出鐵砂,在地上挖好陷坑。等士兵衝過去就不見人影。
不,這不是普通村民。雖然沒有編制,沒有軍服,但是大家心裡清楚,他們遇到了化裝的護教軍。臨時管理區和矇昧區犬牙交錯,分界線很多地方都是荒山或者河溝,有限的近衛軍人根本無法佈防。對方早就化整爲零,一個個,甚至一隊隊潛伏進來。
在新舊兩個統治者之間,當地人明顯選擇了後者。他們並不知道怎麼在新世界裡生活,沒人到這裡組織參觀團,哪怕是去較近的曙光城觀摩。人們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舊的庇護者至少能保護這種生活,讓它代代延續下去。
不斷的騷擾令師生們精神緊張,尤其是新兵,遭遇襲擊就會亂射子彈。等退到海灘上,很多人已經沒了彈藥,速射槍早就打空。爲了不拖累撤退,傅靖讓人把它們砸毀。一路上,又有三名教師和十五名士兵死在冷箭下。他們擊斃了不知道多少敵人,但這絲毫沒有摧毀追兵的意志。
顯然,靠當地平民把他們趕出來,再用正規軍化裝後圍追堵截,這是對手的既定策略。敵人不搞大兵團作戰,也不在乎大量傷亡。似乎幹掉一兩個魔媒,就足夠向上級表功。
極目遠望,海面上只有海鳥,正在趕來的艦隊無法通訊,傅靖不知道他們到了哪裡,便讓士兵在沙灘上搭好帳篷。兩百米外是一片紅樹林,很不利於發揮火力優勢,但是他們也找不到沒有紅樹林環繞的海岸。
傅靖在樹林里布置好防衛哨,讓其他人退到沙灘,步槍上好刺刀。大部分士兵都沒接受過白刃戰薰陶。他們把刺刀套上,反覆練習殺敵動作。
一個小時,一個晚上,一整天過去。突然,樹林中傳來射擊聲和慘叫聲。傅靖馬上命令二十名士兵衝過去,和監視哨一起還擊敵人。步槍的射擊聲和火銃的射擊聲交相呼應,從聲音分辨,至少有幾百名敵人包圍上來。樹林裡能見度很低,步槍射程的優勢完全發揮不出來。相反,發射時沒有聲音的弓弩更爲隱蔽。但如果放棄樹林,敵人很快就能衝過兩百米空地,殺到沙灘邊。
傅靖在兩難中度過了一個小時,椰林中的前哨部隊已經損失殆盡,再也聽不到一聲槍響。“要不要增兵?”部下問道。
“不,守在這裡!”
就這樣,官兵們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槍,瞄準樹林。一陣雜踏聲響過,上百名騎兵策馬衝出。十幾秒鐘他們就能闖進營地,一時間槍聲大作。馬匹有的摔倒,有的四外亂躥。幾分鐘後大家纔看清,馬背上都是假人。犧牲這些馬匹,就是要消耗他們的彈藥。
馬隊之後沒過多久,椰林裡又衝出上百頭水牛,尾巴上點着鞭炮,低着頭躥過來。近衛軍只好還以齊射。牛皮很厚實,不少水牛捱了幾槍後仍然跑進營地。等把這一撥水牛都擊斃,營地裡已經傷亡幾十人,子彈幾乎消耗殆盡。
再也沒有假騎兵,沒有火牛陣。樹林在一片寂靜中孕含着殺機。傅靖又去清點一遍孩子,還好,犧牲的都是行爲教師。數數子彈,他們只剩下幾百發,必須準備好近戰。
從兇山戰鬥撤回來的官兵給大家介紹白刃戰的困難,從那以後,近衛軍一直避免發生近戰。但是這次,傅靖不可能躲得開。她打開筆記本,先給金子淇寫了封遺書:老師,希望我沒有辜負您的教導!能護送所有孩子離開這裡。她又給丈夫和孩子分別寫了遺言,把這兩頁撕下來,標好日期和地點,放在油紙裡。
一個孩子站在她身後,看到這些字,哭着問:“老師,我們要死了嗎?”
“不會的,有老師在,你就不會死。”
環狀營地外面,士兵們趴在地上,只要樹林裡射來的箭矢飛不到這裡,他們就按兵不動,以節省彈藥。太陽一點點滑向西面,突然,大地開始顫抖,樹林裡傳來嗚嗚的長鳴,雜踏聲紛紛作響。
象軍!傅靖心裡一涼。是的,這是德瑪隆功護教軍的法寶。以前根本不敢在大隊近衛軍面前亮相,現在他們被包圍在海灘上很久,敵人可以把早就準備好的象軍投入前線。
騰騰騰騰……一百多頭戰象衝出樹林,上面的御象師都穿着鎧甲,銀光閃亮。砰砰砰砰……科學近衛軍戰士驚惶失措,胡亂開槍。子彈即使射中,不是沒穿透像皮,就是沒打中要害。受傷的大象更爲憤怒,向海灘猛衝過來。
傅靖知道自己說錯了,大屠殺會重演。她不怕戰死在這裡,只是遺憾自己的承諾沒有兌現。
突然,天空中傳來一聲尖嘯,一枚兩百公斤的炮彈在象羣中炸開。接着,一連串炮彈在營地和椰林間炸響。傅靖回頭一看,威風凜凜的“索羅金”號帶着十艘海洋快舟正往海灘駛來,軍艦一邊行駛一邊發炮。
“低頭,大家都低頭!”傅靖激動地召呼師生。果然,速射槍彈暴雨般從海面射過來。象羣終於頂不住猛烈的轟擊,四散奔逃。
夜晚,“索羅金”號上燈火通明。驚魂未定的孩子們由行爲教師帶着洗了澡,吃過飯,乾乾淨淨地在甲板上列隊。他們已經遠離大陸,遠離生命威脅。白天那一戰,又有7名教師爲保護學生,被跑散的巨象踩死。這些孩子的入門第一課就是鮮血,他們已經無法再回頭。
傅靖站在甲板上,激動對他們講話:“從現在開始,你們就要做科學人,用科學武裝自己。不管是誰阻擋你們追求進步,即使親生父母,都要把他們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