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的勸告,終於能讓熱戀中的尉遲冰雪分出一點時間和心思來關心父親。
只是她將蕭逸的話婉轉地陳述給尉遲鬆聽時,尉遲鬆笑而不語。在他眼裡,她永遠只是個孩子,大人世界裡的紛爭,她不懂也沒有必要懂。
見尉遲鬆絲毫不在意她的話,尉遲冰雪也就此斷了勸告他的念頭,她眼中的父親,堅強而理智,一定有辦法渡過難關,何至於需要兩個小孩子的提醒?
接下來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尉遲鬆以快到讓人不可置信的速度,從B市市長秘書連降數級成某街道辦主任。既便如此,尉遲鬆依然不改初衷,無論趙市長如何壓制打擊他,他也絕口不提提前退休一事。
家中其餘四人對尉遲鬆的固執和堅韌心生憂慮又無可奈何,只是習慣了家中大事都由尉遲鬆決策,除了默默支持他的決定,沒有任何反對的意見。
尉遲鬆的固執和家人的盲從,一步步將尉遲家推向了絕境。
在家境每況愈下的時候,海韻偏巧遇到了一個她最親切卻又最疏遠的人。
海波。
她對這個人的記憶,僅僅維持在聽過他的名字而已,10歲以前,經常從爺爺奶奶的口中聽過,說你的爸爸,海波,還有**年就可以和我們團聚了……
日日盼着海波出獄的人,最終沒有等到這一天就離世了。而幾乎要忘記有這麼一個父親的海韻,卻【巧遇】了他。
看着眼前穿着破舊拖鞋,骯髒的背心短褲的男子,海韻深吸一口氣,閉了下眼睛再睜開,那個神情迷糊,打着酒嗝的邋遢男子依然站在她面前,她沒有做夢,無論隔多少年,這都是她逃不開的現實。
當他開口說【我是你爸,你還沒見過我吧?】她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她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學生,不會有人想要冒充她的父親,尤其是這個世界上知道她身世的人少之又少,她離開孤兒院8年了,無論是樣貌還是氣質都是脫胎換骨般的變化,能拿着一張她週歲時的照片來找她,說是她刑滿釋放的親生父親的人,還會有誰?
【我可算是找到你了!】海波揉着通紅的酒糟鼻,嚷嚷着。
她很想拔腿就跑,又怕他喊出她的名字來讓她在校園裡來來往往的人羣中丟人現眼,於是低低地說,【跟我過來。】
一路上她走的很快,把海波遠遠落在身後,腦中飛快地分析着此刻自己置身噩夢的原因。海波出獄了,而且算算時間,應該已經有一年多,他大概是從村子裡打聽到她去兒童村的事,又從兒童村那裡得知她現在的家庭和學校……想到這裡,她腳下一陣發軟。
找到學校一處偏僻的地方,她停下來,漠然地望着他,她不想開口問他找她有什麼事,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來者不善。
【你這丫頭運氣就是好啊,你媽不要你了,居然還找到戶好人家養你。】海波一隻手探進背心撓着肚皮,笑得不懷好意。
好運就不會遇到你了!海韻心底裡暗歎。【有什麼事快說,我時間。】
海波嘿嘿一笑。【那我就直說了,我現在沒工作了,在裡頭蹲了那麼多年,身體也不怎麼好,想找個能養活自己又不累的工作,還真不容易啊……可是你那個有錢的老爸就不一樣了,這點小事絕對能辦好吧?】
有錢的老爸?海韻冷笑,他倒是忘了誰纔是她真正的爸爸!如果可以,她也願意有尉遲鬆那樣的爸爸,可是多年來懼怕尉遲冰雪的脾氣,她從來沒敢叫過尉遲鬆一聲【爸爸】。
差一點她就要忍不住破口大罵了,腦中飛快閃過兒時的記憶。
小朋友們說,你爸爸是流氓,村裡的男人都被他打遍了,女人都被他欺負過,連小孩子的零花錢都搶……
爺爺說,他不是故意傷人的,喝了酒他就是那副混樣子,六親不認,親爹親孃都敢打……
那麼,她怎麼敢激怒他?更不要說辱罵或者嚴辭回絕了。咬咬下脣,她平靜地道【尉遲叔叔已經從權位上退下來了……】見到海波不悅的臉色,話鋒一轉,【但如果你要求不是太高,我想他應該有辦法吧?】
海波咧嘴笑道【就知道我丫頭心還是向着我的!】
【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再通知你……你有電話嗎?】海韻忐忑不安地問,恨不得他就此消失。
【我哪有什麼電話?不過你放心,我已經知道你的學校,也知道你家住在哪兒,我隔個幾天來找你,到時候你可別裝作不認識我呀!】海波頗有警告意味地說着,海韻聽他話裡有要走的意思,忙不迭應承着,好早點打發他。
送走他已經是大汗淋漓,癱坐在石椅上,海韻大口喘氣。
她幾乎要忘記這個人了,忘記她是個孤兒,有個流氓父親,忘記生下她第二天就拋棄她逃跑的媽媽,以及她出生的那個貧困的村莊……這些年來,她快要讓自己相信,真的是尉遲冰雪的表姐,真的有林憫容那樣溫柔賢淑的媽媽……她苦笑,真是自欺欺人。
她想到自己曾經有一個很不雅的名字,【海運】。爺爺說,人的命,天註定,但是運是可以自己修來的,起這個名字,希望她沒有好命,但修得好運。所謂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功德五讀書,她海韻自問除了出生不能自主外,其他每一樣她都拼命爭取了,而今遇到海波,竟然有功虧一簣的感覺。原來無論怎麼努力,都不如出生在一個富貴家庭來的好。
【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林沐風溫潤如玉的聲音自背後傳來,雖然語氣溫和動人,卻仍然把神遊太空的海韻嚇得身體劇烈一顫,她以爲是去而復返的海波。
她慢慢回過頭,看清他的臉,定了定神,虛弱地回答。【就是想坐一會兒。】
【你臉色好差!是吃壞了肚子嗎?】林沐風關切地坐在她對面撫着她的額頭。
她茫然地搖搖頭,她原本是要去吃飯的,被海波這麼一鬧,胃口盡失。【大概是沒有沒有吃早飯的原因吧?我現在去吃飯。】她說着站起來,腳下仍不免踉蹌了一下。
林沐風及時握住她的手臂,眉頭微皺。【怎麼會成這樣?要不要去校醫院?】
【真的不用,謝謝你。】海韻感激地謝過他。如此體貼的關懷,可惜,仍然是專屬另一個女孩兒的……那個女孩,擁有了太多她沒有的東西,卻只是因爲命好罷了。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林沐風擔心地說,卻聽得海韻笑道。
【你不怕被她知道又要解釋?】她笑得蒼白且悽楚,看得他心生憐憫。
【雪兒她不會……】想爲尉遲冰雪辯解她不是那樣心胸狹窄的人,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海韻說的沒錯,雪兒知道了一定會吃醋生氣。
他一直都心疼雪兒的脆弱,明白她的任性多是出於缺乏安全感;而此刻他更心疼海韻表現出不屬於自己這個年齡的堅強。兩個人,若是可以中和,大概都會幸福。
在他有口難言之時,海韻已經緩緩離開。
尉遲鬆,林憫容,林沐風,蕭逸……她其實不貪心,真的不貪心,這麼多疼愛尉遲冰雪的人,哪怕有一個是屬於她的,她都滿足了。只可惜,屬於她的,只有慘不忍睹的童年,和躲不掉的流氓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