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席海韻葬禮的只有林家母子和霍霏,原本想要參加的尉遲冰雪,因爲接連2天的奔波和每晚腳部的疼痛最終缺席。
這一天剛好是立秋,有着風和日麗萬里無雲的好天氣,陽光明媚卻不灼熱,此情此景,讓人想要悲傷都不容易。同一天出殯的是一位長者,儀式在隔壁舉行,前來送葬的親友幾乎站滿了整個大廳,哭聲震天響。相比而言,海韻的這一間小屋子,安靜得過分,就連想要襯托氣氛表現出悲痛欲絕模樣的工作人員,都因爲缺乏觀衆而喪失了表演慾望。
葬禮節結束後,林憫容將爲數不多的花圈在規定的地方燒給海韻,嘴裡念着【在那兒也好,你叔叔會照顧你,還有孩子伴着你,你也不寂寞……】
林沐風在一旁感嘆,是啊,或許對海韻來說,活着比死去還寂寞。
不是他不哀傷,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他還不能從海韻的病情中反應過來,她就已經徹底離開了。商量好領證的日期,就在下個月,那個時候能給她的,只有幾張紙錢。
他什麼都沒有給過她,唯一發自內心承諾的誓言,也沒有機會兌現。她從來不勉強他,包括這一次。他覺得自己就是兩叢草之間的驢子,來來回回猶豫該要哪一邊的,結果不是驢被餓死了,而是一叢草被別人吃了,另一叢草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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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逸無奈地等待尉遲冰雪過了海韻的頭七纔回B城,已經是心急如焚。
每次回想起楚天舒和他的那番對話,都不禁渾身冷汗。
楚天舒從蕭淼那裡打聽到,尉遲冰雪原來是蕭逸的女朋友,便立刻約蕭逸見面。
隨意點了杯茶,楚天舒沉聲道【我今天見過你女朋友了。】
蕭逸笑道【麻煩你了。】想他大概是被蕭淼纏上了纔有這樣嚴肅的表情。
【她拍了片子,但從結果上看……並不好。】面對蕭逸毫無防備的心理,楚天舒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畢竟他帶來的不是好消息。
蕭逸臉上笑意全無,不由得緊張地問道【她怎麼了?】
楚天舒內心爲難地掙扎了一下,皺眉道【蕭逸,做爲一個醫生,在具體的檢查結果和數據沒有出來之前就下判斷,是違背職業道德的,但是,作爲多年的朋友,甚至親人,我不得不告訴你——我懷疑是骨腫瘤。】
蕭逸面色惶恐地看着他,停頓了幾秒鐘,呆呆地問【腫瘤……什麼意思?】
楚天舒嘆口氣,不知道要怎麼讓他相信這個事實。
【腫瘤……意思是有癌變的可能?】面對楚天舒的沉默,蕭逸覺得事情比他猜想的還嚴重。
楚天舒想了想,點點頭。
蕭逸努力搜刮記憶中對醫學不多的知識,有些激動地問【既然是腫瘤,那是不是分良性和惡性?良性就沒有關係的,對吧?】
已經習慣面對生老病死的楚天舒,還是很惋惜地告訴他【她經常疼痛,而且晚上比白天嚴重……就我的判斷——良性的腫瘤一般是不會疼的。】
他說的很婉轉很保守,蕭逸費了很大的勁終於明白他的意思。【惡性的?】聲音已經冰涼到極點。
不敢直視他失望的臉,楚天舒低頭道【就是骨癌。】
蕭逸一張臉慘白,抖動着雙脣道【有沒有誤診的可能?】
楚天舒長嘆一口氣,【我也希望是誤診,所以要她做骨掃描,可惜她有事,沒做檢查就去了C城,她的情況不樂觀,所以最好能即使確診治療。】
【我明白了,我儘快找她回來檢查。】蕭逸說完這句話,便匆匆趕去了C城。
楚天舒一臉愧疚地看着蕭逸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算不算幫助?即使機率小到萬分之一,在結果沒有出來之前,誰都願意相信是誤診;然而,如果抱着這樣的希望等到的仍然是【死刑】……算了,能多有哪怕是一天的希望,也是幸福的吧?
一開始,蕭逸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的打算是什麼?無非是尉遲冰雪得了些不大不小的病,要做手術;再壞一點,手術比較危險,也許會有後遺症,比如行動障礙什麼的——無所謂,他會找最好的醫院和醫生,國內不行就去國外——然而,就算給他一百次機會,他也未必能猜中,尉遲冰雪有可能得骨癌。
那樣焦急地抵達C城,得到的卻是她不在意的拖延,想要她配合自己,又拿不出有效的理由來,總不能讓他說【你得了絕症,回家治病去】。
得病的是她,他卻更加煎熬。在命運的審判沒有出結果之前,他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原以爲讓她複查會很困難,想不到她很聽話地做了骨掃描,甚至沒有問任何原因,一併做了骨穿刺。整個檢查過程中,她都是面帶微笑,比拔牙還要輕鬆。
蕭逸是不會輕鬆的,檢查之後他更加緊張,因爲骨掃描和骨穿刺的結果最快也要3天后才能出來,那麼這三天,無疑是對他的折磨。即使是這樣,他也希望這三天能無期限地延長下去。
第一天結束檢查,尉遲冰雪去了一個蕭逸想不到的地方。
他們兩個人都是第一次踏入監獄,她當然清楚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公正,高牆內的不一定都是壞人,否則何來【冤枉】這個詞?可是看見李雲天幾年間驟然蒼老的樣子,尉遲冰雪心裡還是忍不住泛酸。
記憶裡那個即使在法庭上也不卑不亢的長者不見了,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皺紋提前佔據了他慈祥的臉龐,眼神也從犀利悠遠,變成淡漠黯然,到底是怎樣的磨難讓他那顆堅韌不屈的心一點點消失殆盡。
他垮了。
這一刻,她突然慶幸尉遲鬆死了,至少他不會再痛苦再衰老。
李雲天面對尉遲冰雪,只是覺得似曾相識,上一次兩個人見面,距現在大概有個7、8年了,李雲天很困惑地望着這個來探望她的陌生人。
她微笑【我是尉遲鬆的女兒。】
他愕然,驚喜,而後黯淡。尉遲冰雪看着他神色的變化,想他在獄中大概已經聽說尉遲鬆病逝的消息。
他沒有說話,她依舊笑道【突然想來看看您。】
李雲天也笑。【你長得和你父親很像,剛纔我沒有想起來。】
尉遲冰雪停了片刻道【我記得,您還有3年的時間出來。】
【是3年零7個月。】李雲天淡淡地糾正。
終究還是不可能看得風輕雲淡呀,在這樣的地方生活了4年多,大概他日日夜夜都在盼着出來的一天。【趙市長的事,您知道吧?】
他收起笑,點點頭。
【爲什麼我不覺得開心呢?】
【我也不。】他苦笑。【在這裡,外面的世界有了什麼變化,我已經失去知道的意義,更談不上開心或憤怒。】
【我在網上看到了很多市民的留言,請求同意您保外就醫。】不知道是些什麼身份的人,寫的字字懇切,例舉了李雲天在位時的政績及受市民愛戴的程度,又提出李雲天年紀已高,身體較差,請求考慮保外就醫。若不是趙市長已下臺,怕是這樣的請求將永不見天日。
李雲天微嘆道【雖然不報希望,但是聽到這樣的話,還是覺得欣慰。】
【您要好好活着。】她突然貼近玻璃窗,手覆在上面道【要活着出來。】
李雲天皺眉望着她,不明白一個20出頭姑娘爲什麼會對他說這樣的話。
【你的女兒……一定需要你,她在等你出來。】記得他在審訊中被打死的妻子,一同被判入獄的女婿,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至少還有一個人,是期待他活着的。
【好……】他只就說了一個字。
她望着他鬆了口氣,如釋重負的笑。
走出這片荒涼中的監獄,她卻覺得海闊天空般的輕鬆。
【蕭逸……】她停在監獄門口,仰望着天對他說。【假如只有三天時光,你要做什麼?】
蕭逸如雷擊一般僵硬。
【我會和往常一樣活着。】她抓着他冰冷的手。【還要感謝命運,讓我知道我的生命還有多少剩餘的時光——這是多少人都不能知道的啊。】她故作輕鬆地一笑。【這樣想想,被判死刑的人,也許不是那麼絕望……。】
她話未說完,就被他緊緊抱住,他想說【你不會死,你不會死】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