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韻說是個孤兒,但其實父母都在世,只是不在她身邊。
爸爸是村裡出了名的流氓,到了30歲還娶不到老婆,爺爺便花了五千元從人販子手裡買來一個不到20歲的姑娘。在多次逃跑卻被捉回打得遍體鱗傷後,這個姑娘看似認命地留在了家裡,很快就有了身孕。
生孩子的時候難產,接生婆怕出人命,建議去鎮上的小醫院做剖腹產。誰都沒有想到這個已經不做掙扎的姑娘,竟然會在生下孩子的第二天,支開所有人逃跑。
爺爺花了不少錢追查她的下落但都杳無音訊,剛生下的孩子沒有奶水,在鄉下找了奶媽才喂活。爸爸是自然不會管她的,只留給爺爺奶奶照顧。
海韻一歲多點,爸爸酒後和人打架,誤傷了對方性命。爺爺以爲酒後殺人可以減輕服刑,變賣了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想活動關係,誰料酗酒不是刑法減刑的依據,最終被判有期徒刑17年。
從此並不富裕的家裡只剩下有沒有收入的爺爺奶奶,還因爲爸爸的事欠了一大筆債。
鎮上的**爲爺爺奶奶爭取到了救濟金,但這點錢要養活沒有勞動能力的三個人,無疑是杯水車薪。海韻最終被送去了城裡的兒童村,每年過年的幾天纔會回家和爺爺奶奶團聚。
10歲的時候,爺爺奶奶也相繼過世了。她在這個世上的親人,只有從未見過面的媽媽,和8年後才能出獄的爸爸。
尉遲鬆和林憫容是她絕望生活裡的一根救命稻草。他們的出現,讓她深刻意識到,這是她命運的轉折,如果不緊緊握牢,也許她一輩子都會這樣絕望下去。
最初,尉遲鬆只是助養她,只有過年過節纔會接她到家裡吃頓飯。她也知足了,這樣的狀況比起周圍沒有任何關愛的孤兒來說,是極其幸運的。
極少的孤兒纔會被領養,大多是家境富裕的人,尤其是相信命理之說的商人。比如命中有屬龍的人會成爲他的貴人,而身邊剛好沒有這個屬相的,他們就會去孤兒院領養一個屬龍的孤兒。
海韻被助養的原因不是這個,據孤兒院的媽媽說,是林憫容剛好認識孤兒院的人,聽了她的身世之後感動不已,決定要助養她的。
海韻曾經非常介意自己的身世,她覺得有這樣一對父母,比沒有還讓她丟臉,她寧願自己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沒有想到林憫容正是被這個打動了。
算是因禍得福吧?
第一次進尉遲家,是過中秋節。
她知道這個團圓的日子是要和家人度過的,而尉遲鬆接她回家過節,顯然是把她當做一家人。
海韻發誓,在她見到尉遲冰雪前,對尉遲一家人她除了感激就是感動,沒有動過任何一點點心思對付尉遲冰雪甚至取而代之。她是很小心地去討好尉遲冰雪的,卻換來這個和名字一樣冰冷的女孩無情的冷漠。
那天尉遲冰雪穿了一件奶白色蕾絲蛋糕裙,天生的板栗色頭髮垂在肩上,髮尾微微曲捲,奶白色的蝴蝶結髮卡襯托的她就像城堡裡的小公主。
海韻只在畫書裡見過這樣漂亮的衣服和髮卡,所以尉遲冰雪從樓梯上走下客廳時,她傻傻地站在樓梯的最末一節,張着嘴巴望着她。
當那條蛋糕裙的裙襬飄過海韻的身邊,在她的手背滑過,蕩起她心裡一陣漣漪,海韻幾乎是屏息享受這種觸感的。這就是高檔,精貴吧?
她從未穿過這樣的衣服,除了那讓她厭惡卻又無可奈何的學校制服以外,她衣服的唯一來源,就是某些學校學生的捐獻。那些衣服雖然沒有髒沒有破,卻和【漂亮】,【鮮豔】無關,偶爾有好看的,也會被身材比她高大的女孩子搶走。
海韻被這樣的觸感刺激到了,她的手像被鬼拉了一樣突然握住了即將從她身邊飄走的裙襬。
凹凸不平的蕾絲,卻一點都不扎手,反而光滑得不可思議,讓她的心都變得柔軟起來。那一朵朵互相連結的複雜花紋,像一幅三維圖案讓她眼花繚亂,甚至神志不清,她竟然一直不鬆手,就這樣抓着她的裙角。
【不要弄髒我的衣服。】冷漠的聲音從她頭頂降下,她擡起頭,看見一張漂亮但寫滿嫌惡的臉。
尉遲冰雪從她鬆開的手指中扯回裙子,還象徵性的撣了幾下,好像在撣開從她手中傳遞過來的不潔之物。
她的自尊心頓時被傷到體無完膚,前一刻的崇拜和羨慕轉眼就變成了不甘和嫉妒。
林沐風見狀忙招呼海韻坐在沙發上吃糖果,而她這個行爲也讓尉遲冰雪皺了下眉頭,彷彿她會坐髒她家的白色真皮沙發。
【雪兒,把你的漫畫拿來給海韻看好嗎?】林沐風爲海韻打開茶几上的每一個糖果罐,還親手剝開包裝紙遞給她。
尉遲冰雪強烈的佔有慾讓她看見這一幕時,覺得十分刺目。她一直以爲林沐風只會這樣照顧她呢,居然會把對她的疼愛,絲毫不差地分給一個剛來家裡不到五分鐘的孤兒。
她站在原地,看着海韻雙眼放光地吃尉遲鬆從比利時帶來的巧克力。她冷笑兩聲,她的家人,她的食物,憑什麼要和這個小孤兒分享?她第一次對林沐風的話置若罔聞,頭一扭,假裝沒聽見。
她討厭我。海韻在心裡確定了這個現實。這就是女人的直覺,沒有任何證據,但卻準得驚人。
也許有很多貌合神離的閨蜜,私底下都是非常厭惡對方的,但絕不可能有一個女人愚蠢到,對討厭自己的女人推心置腹。這種微妙的心理,每個女人都體會得到,卻經常將它藏在心底,依舊和這個討厭的女人做表面上的【閨蜜】。
海韻雖然感覺到了尉遲冰雪的厭惡,但她尚能爲了自己的將來,對尉遲冰雪忍氣吞聲,討好奉承;而尉遲冰雪是做不來這些的,她的冷淡始終掛在臉上,誰都看得出來。尤其是海韻越是虛僞地討好她,她就越討厭海韻。
林沐風當然不是真的喜歡海韻,也不是對任何女孩子都具備憐香惜玉美德的賈寶玉。他只是在海韻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寄人籬下的辛苦。他同情海韻的時候,也在同情自己。
還有一點,他看出來尉遲冰雪對海韻的敵意,他不想尉遲冰雪把家裡的氣氛破壞掉,也不想她多一個敵人,所以處處維護海韻,想要讓她忽略掉尉遲冰雪的冷漠。
殊不知,女人的戰爭裡,男人最好是有多遠滾多遠,參合到裡面的後果自然是被烘成炮灰兼裡外不是人。
林沐風的加入讓兩個人的關係變得更加複雜。
只是這樣偶然來家裡吃幾頓飯,尉遲冰雪就已經無法忍受了。而某天尉遲鬆竟然告訴她【海韻以後會和我們住一起,正式成爲我們的家人。】
這對尉遲冰雪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此時正逢尉遲冰雪小學畢業的暑假,她的計劃是和初中畢業,同樣沒有任何暑假作業的林沐風逍遙一個假期的,海韻怎麼能在這個時候插進來?
她還沒有來得及表示自己的反對,尉遲鬆又說【我安排她和你念一箇中學,你們以後要互相幫助,共同進步。】
這句話是晴天霹靂後的山崩地裂。
海韻比她大一歲,原是要念初二的,因爲成績不好,被尉遲鬆動用關係轉到這所重點中學。幸好不是在同班,不然尉遲冰雪一定會瘋掉。
尉遲冰雪死活也想不通,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而海韻是清楚的,她一個晚上的眼淚,換來了她一輩子的幸福。
每年她過生日,尉遲鬆和林憫容都會去兒童村探望她,送她禮物和蛋糕。13歲這一年生日的頭一天晚上,她就激動得睡不着覺,將提前洗好的唯一體面的衣服掛在牀頭,摸了又摸,期待明天穿上它清爽乾淨地站在他們面前。
可惜她從早晨等到晚上,飯都沒心思吃,卻沒等到尉遲鬆和林憫容。那時候她心灰意冷,想着自己一定是又被拋棄了。兒童村這樣的孩子很多,被助養一段時間後,或者因爲經濟原因,或者因爲感情原因,就停止助養。
她絕望地想着,自己果然沒有那麼幸運從此步入豪門,她又被拋棄了。哭溼了整個枕頭,第二天紅腫着眼睛繼續沒有希望的生活。
命運同她開了個玩笑——第二週尉遲鬆和林憫容就來了。上一次不過是他們忘記了她的生日,聽孤兒院的媽媽說她哭了一夜,林憫容流着眼淚抱着她說【我們再也不會忘記你了。】
這句諾言被兌現的方式,就是接海韻住在家裡。
過去她是尉遲冰雪眼裡的釘子,而現在她被拔了出來,插在尉遲冰雪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