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是非觀念
少女聞聲止步,轉頭並未對視墨羽,而是雙手背後,盯着自己腳尖嘟囔:“你說那個犟牛啊?”
瞧見少女這般反應,墨羽心中咯噔一聲,隱約有股不詳預兆,面前這傢伙連自己爺爺都說呼就呼,何況外人?
墨乞年紀雖小,性格卻十分執拗。
少女所說犟驢,十有八九是折磨墨乞,卻遭到墨乞強烈反抗,壞了其興致,啥事都可能發生。
“你到底將他如何了,是生是死?”墨羽掙扎站起,身子仍舊虛乏,搖晃險些摔倒。
見墨羽站起,少女怯退幾步,絲毫沒有早上那種囂張無畏,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逢場作戲,假裝這樣。
“那個,那個,那小子不配合姑奶奶,所以我……我……”
“我什麼我,說啊!”
墨羽焦躁厲喝,嚇得少女一個激靈,惱羞成怒,瞪眼回罵:“兇?兇甚子兇,白眼狼的東西,早知就不放你了,哼!”
少女雙手交叉抱於胸前,癟嘴歪臉一旁,氣呼呼喘着粗氣,碎碎念一些市井雜語。
墨羽強壓浮躁,已經摸清這對爺孫脾性,都是怪癖整人的主,本性並不壞,純粹是好玩找樂子罷了,但被人如此擺弄,又如何會有好臉色?
“最後問你一次,你將他怎麼了?”
墨羽這次聲音淡漠冰冷,眼睛無波無瀾盯着少女,少女怯瞅,感覺到若有若無的殺氣,心下一驚,直嘆玩大發了!
咽口唾沫,少女側身朝門口踱步,待碰到門檻時,眼底精光一閃,蹭的拔腿就跑,嘴裡喊着:“我把他埋了,就在後山那棵歪脖子樹下 。”
話語間,人影已經溜走不見。
墨羽臉色大變,瞅了一眼躺屍老頭,對方毫無動靜,避免這傢伙被凍死,探手扔了兩塊木頭到火堆裡,然後迅速朝後山掠去。
先前幻想種種,想過墨乞被綁,被毆打,甚至是被惡意折磨,但怎麼也沒想到會被埋了!
何時埋的,時間過了多久,掩土是深還是淺,留隙是嚴密還是疏鬆,全埋還是半埋?……
心亂如麻,腦海浮現諸多煩憂,身形很快躍到後山。
破廟依山而建,後山卻是一片枯林,入目荒涼,隱綽看不見墨乞何在,擔心延誤救人時機,墨羽只得振聵高喊:“墨乞!你在何處?”
“聽見嗎,大哥來救你了!”、“墨乞?”……
一聲聲呼喚,身形急速在枯林尋找,找了半天,哪有什麼歪脖子樹?
心急如焚,躍上樹木頂端,踏高而喊,踩借樹梢移動,很快出得枯林,後面是山嶺連綿,遍生灌木,更是一眼望不見邊。
“墨乞!”
心生絕望,墨羽用盡渾身氣力朝山嶺吶喊,迴音陣陣,驚起一片棲鳥。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這次吶喊有了迴應,一聲若有若無自不遠傳來:“大哥,我在這兒……”
墨羽大喜過望,踏地高起,身子躍過一處土丘,看見不遠正好有棵歪脖子樹,斜長低垂,枯枝下方墨乞被半埋身子,雙手揹負而綁。
見大哥到來,墨乞有氣無力呼喚,但又想到自身狼狽,尷尬側過頭去,臉紅羞臊。
墨羽來到跟前,解開墨乞身上綁繩,旁邊樹根下躺着一根木削鏟子,自是少女挖坑所用。
拿過木鏟,圍繞墨乞挖土,幸虧土掩的不實,很容易起挖。十幾剷下去,墨羽將鏟子扔開,雙手探在墨乞腋下上拉,緩緩將墨乞拉出土坑。
救出墨乞,墨羽這才仔細檢查對方身體。
臉有巴掌印,眼圈暗青,雙手手腕被綁勒紅腫,衣衫佈滿腳印,扯開胸襟,裡面清楚留有捶跡。
整體無礙,都是些皮外傷,但墨羽怒火始終不得平靜。
萍水相逢,二人莫名被擒住欺辱,無緣無故,隨身兵器與東西也被搜了去,這是何種行徑?惡賊耳!
“大哥,”墨乞背靠歪脖子樹而坐,憋屈怒道:“幽蛇被那丫頭搜了,此番羞辱,定要殺她而後快!”
墨羽皺眉側視,墨乞這想法有些偏激,老頭與少女的確可惡,卻只是性格頑劣,整蠱作樂,沒上升到生死恩怨地步。
更遑論,少女主動解了自己穴道,埋墨乞也是虛埋一半,鏟子沒扔遠,多是爲其回來釋放墨乞所留。
二人所受之傷,亦是皮外痛苦,沒有使用任何內力,故而,對方沒有歹意,只是圖好玩罷了。
墨羽拍了拍墨乞肩膀,得及時糾正其跑偏觀念:“不妥,那對爺孫並非大奸大惡之輩,小懲小戒可行,打殺就過了。”
墨乞聞言不解,擡頭憤問:“那先前客棧那夥人如何說,只是捏住大哥手腕言語相逼,並未過分欺辱,最後大哥不也是將之趕盡殺絕,快意恩仇嗎?”
看着墨乞激烈反應,墨羽心頭一沉,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墨乞還小,正處於成長階段,是非觀念全靠見聞聽學,無長輩循循善誘,自度揣摩,很容易叛逆走上歧途,一發不可收拾。
不怪墨乞,殺了丘陵那夥人後,自己應該及時講述緣由,規正墨乞思想。
一時疏忽,導致墨乞現在觀念偏激,動輒生殺,不管對方本性意圖如何,惹了他就得死。
可怕的不是犯錯,而是犯錯了而不能及時糾錯。
再次拍了拍墨乞肩膀,待後者情緒穩定,這墨羽才鄭重看着後者眼睛,善誘道:“殺人無妨,可你要知道爲何殺人。”
墨乞不假思索回覆:“別人惹我,便是欺我無能,自該殺之!”
墨羽搖了搖頭,臨靠墨乞坐下,仰頭對天,淡淡道:“別人惹你是真,可你能分辨出他們是以何意惹你?”
這個問題需要思考,墨乞皺眉沉思,墨羽也 不急催,慢慢等待。
幾個呼吸後,墨乞想不出如何回答,看向墨羽側臉回問:“丘陵之人惹了大哥與那丫頭惹了大哥有何不同?”
墨羽目光一閃,暗暗點頭,墨乞能反問他說明是非觀念還未徹底牢固,正可懸崖勒馬。
早有答案,墨羽正色回道:“丘陵那人惹我,是其本身恃強凌弱,自覺高我一等,屬欺辱放肆。士可殺不可辱,他乃魔門之士,雙手沾滿血腥,言談所證非爲良善,故而殺之,合情合理。”
“至於這對爺孫,雖無故擒綁你我,施加拳腳,但細觀其行徑,多爲性格使然,頑劣成癮,做慣了這些整人逗樂之事。”
“更何況,她還主動解我穴道,未致你於重傷,埋土疏鬆而留木鏟,不出所料,最後她還是會放你出來。劣而不惡,故而施懲戒足矣。”
一番說辭,墨乞緩緩點頭,眼神晦暗,沉浸於領悟之中。
墨羽不敢打擾,這是最爲關鍵之時,若墨乞接受了自己觀點,則重走正途,若還是固執己見,日後武林怕是會出現一位嗜殺魔頭。
足足過了一炷香時間,墨乞眼底精光越來越亮,最後雙手合拍喜道:“大哥,我懂了。”
墨羽按捺心情,平靜問:“你懂了什麼?”
墨乞坐直身子,一臉獲益匪淺模樣:“丘陵那人本就惡類,殺人無數,恃強踐踏大哥尊嚴,故而殺之。而這對爺孫不同,其是正是惡無從得知,察言觀色,從行事細節看出他們只是尋樂整蠱,未存害人之心,因此小懲大誡,以作兩清!”
墨羽聽後大感欣慰,點頭讚許:“正是如此!殺人不能隨性,萬事多加觀察,切忌臆測、任意施威。”
墨乞連連應是,想起方纔自己言語多爲意氣,頓感羞愧,唉聲嘆氣。
墨羽搖頭哂笑,運氣感受,丹田內力已經徹底恢復。
起身站起,將墨乞一併扶起,出言安慰後者:“行了,莫多自責,誰都有衝冠一怒之時,年輕人皆不可避免,實話說,我現在也一肚子孬火,走,去逮那丫頭!”
聽見大哥也這般心情,墨乞瞬間不自責了,拍了拍身上灰塵,隨墨羽一同朝破廟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