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高興興地收下了撒勒黑,謝過忽必烈,又問:“父汗怎麼會來這裡?”
忽必烈一邊走着,一邊笑道:“晴天暖日,小子們都出來玩,朕就不許來看看?”
話音剛落,卻有抽抽搭搭的哭聲傳來,忽必烈一轉眼,瞥見脫歡在身後小步緊跟着,遂一把把他撈上前,嘆道:“哪想一過來就看到你們胡鬧!脫歡也是欠管束了,回去給我好好領罰!”
脫歡像是被唬住了一般,哭聲都被嚇回去了,只是用鼻子吸着氣,瞪着眼睛撅嘴巴。忽必烈拍了他腦袋一下,讓怯薛歹把他領下去了。而後,又轉頭對我說:“這事一會兒就得傳到中宮,你額吉指不定怎麼擔憂呢,你去看看她,朕這裡尚有事,一會兒見你。”
我嘴上應了,心裡卻尋思着:“聽他說的鄭重,莫不是有朝臣奏事?如若這樣,還要打好腹稿,免得應對失措。”
辭了忽必烈,我一路徑向中宮。路上才發覺帽子上的大珠丟了好幾顆,外袍也刮破了幾處,辮子纏在一起,毛毛躁躁好不狼狽。怕母親擔憂,竟也來不及換洗,只是理了理頭髮,就匆匆趕往察必的寢殿。
殿中女孩顯然是在等消息,見我過來,忙進去通報,我稍作休整,隨即跨入殿中。
察必一見我面,就從坐牀起身,迎了上來,身邊還跟着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察必身後,卻是姨母帖木倫,還有小甘麻剌跟在旁邊。
“額吉,姨母,察蘇讓你們擔憂了,心裡正不安呢!”
察必也不說話,只是把我拉到身邊,上上下下查視了一番,見我並無傷處,方纔放心,仍忍不住斥責:“年紀越長,反倒越沒個分寸,這般事何必逞能!都是家人,馴馬的本事又給誰看呢?八歲時摔下馬,幾乎送了命,天大的事竟不長記性!”
我聽了心神一黯,臉色有些不好,勉強笑道:“兒臣沒想做給誰看,兒臣也沒料父汗會去。只是一時興起,耐不住性子試試身手罷了。”我沒敢提脫歡,畢竟不是一母姐弟,怕她遷怒,徒惹麻煩,心裡又想着,若真的摔下馬能穿回去,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帖木倫也出來解勸:“妹妹何必責怪察蘇,先前她身子單弱,你常常爲此憂心,眼下察蘇較以前結實多了,不是好事?”
察必臉色轉好了些,仍嗔道:“姐姐你就爲她開脫吧!我只想她小時候還是個明白的,最能懂父母心思,眼下長大了,卻不知心思放到了何處,自己的大事,竟一點也不思量!連心事也不願跟我交待了,可是有主意了!”
我的心忽地一沉,哪料她突然轉了話頭,還言有所指,心裡暗叫不好,只得趕緊轉移話題:“女兒的過錯,額吉過後再發落罷。現下有姨母在,怎好怠慢了?忽都臺不常來,我們正好說說話,只可惜別速真沒有過來。”
也不知她婚後過得怎樣?竟是一直沒有得見。
察必戳了戳我額頭,轉身往殿裡走,我見她不追究,忙扶着她胳膊走在一旁。小甘麻剌也邁着小腿追着我們,口中嘟囔着:“姑……姑……姑姑,等……等等……我……”
小孩子說話不利索雖然可愛,我卻一點笑不出來,甘麻剌學說話已經兩年,現在依舊磕磕絆絆,連疊字都說不好,一直是察必的心病,畢竟是幫真金養孩子,有這檔子事,要怪誰呢?又怎麼跟真金夫婦說呢?
“唉……”察必長嘆了一口氣,拉過孫子,摟在懷裡。我不好說什麼,帖木倫遂出聲勸慰:“甘麻剌也就三歲,年歲還小,慢慢糾正,仍來得及。”
察必澀然一笑,轉過頭,問:“別速真過得怎樣,有消息了麼?”
帖木倫嗤的一笑:“妹妹竟比我還着急,別速真嫁過去也只兩個月,一切還早呢!”
已婚女人倒是敏感,我這才反應過來“消息”是何意,一時無語。察必心不在焉,話也問得牽強。
“你是面上不急罷,我知你對兒女的事心熱得緊,這回把忽都臺帶過來,不是爲了她的大事麼?”
“她自己要跟來的,有些事我這做母親的也幫不上忙啊!”帖木倫揶揄地笑着,忽都臺的臉卻漲紅起來。
我會意一笑,與察必一起望向忽都臺,小姑娘被看得羞澀不安,口中嘟噥着“額吉”,而後一頭躲進帖木倫懷裡。
“多大的人了!你若這樣羞於見人,我便送你回去罷!”帖木倫假意道。
忽都臺彆扭地叫着“額吉”,從帖木倫懷裡出來,我拉過她,不懷好意地笑道:“我剛纔見到他了。”
忽都臺毫不懷疑,睜大眼睛,連聲追問:“他怎樣?有沒有問起我?爲何不過來?他莫非不知道?哥哥肯定告訴他了,他怎會不來?還是他忙着其他事,顧不得見我了?”
小丫頭於此事心思敏捷,一連串的問題說的我一時頭暈,我竟無從招架,只得勸她:“你放心,他敢不來的話,我就把他揪過來任你教訓,如何?”
忽都臺咬着嘴脣想了片刻,而後噗嗤笑了,拍手道:“這樣好!”
我陪忽都臺說着一些沒營養的話,那邊察必姐妹坐在一旁閒談。只聽察必問道:“忽都臺才十三歲,她的事還早罷!”
“就是先定下來也無妨,等長大些直接嫁過去了,省卻我一樁心事。我這人最閒不得,安童不讓我操心婚事,我便把心思放在別處罷。過兩年,和童、堅童都該說親事了,他這做哥哥的倒好!”
得!得!舊事重提,帖木倫嘴上說不管安童,心裡哪一日不惦記他的婚事,也不知道小表哥能拖延到何時。
“過了今年再說罷,他新任丞相,幹勁兒正足,壓力也不小,先別讓他分心。”察必勸道。
“他和察蘇,都是明理的孩子,這種大事全然不上心,兩人怎麼都這樣?”
“年初大朝會,諸部貴族來時,她再不上心,我也得給她拿拿章程了。他們倆置自己大事於不顧,到時也只好咱們做父母的定奪,事成了兒女也怨不得什麼。”
察必說着,竟是拿定了主意。我的心猛地收緊,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的痕跡,一時竟覺不出痛了。
忽都臺連連喚我好幾聲,我回過神,她笑了笑,湊在我耳邊:“她們說你和我哥哥的事兒呢!你說,你們倆是不是商量好了,怎麼都在這事上跟父母較勁兒呢?”
我渾身一顫,情急之下就要矢口否認,話至嘴邊,又生生嚥了下去:着什麼急呢?忽都臺明顯是開玩笑的,我卻差點沒繃住,要不打自招了。
心裡一陣後怕,緩了緩神,才道:“你哥哥的心事我哪裡知道。你又瞎操心了,安童怎麼樣,都有普顏忽都呢,還怕討不到老婆?”
“那你呢?心裡放着誰?藏得這麼緊,竟誰也不告訴!”小姑娘的眼神咄咄逼人,彷彿閃着灼亮的火光。
“我喜歡某人呢,可他已經有主了!那姑娘就在我身邊,我怎敢開口亂說呢!”我打了個哈哈,小姑娘卻當了真,先是一驚,而後恍然大悟,氣的撲過來,我連忙跳起來,向殿外跑,忽都臺哪裡肯放過,不依不饒地追出來。
跑至殿外,眼見迎面走來一人,我看清面目,心道:來得正好!身子一側,閃在一邊,忽都臺卻來不及躲身,一下子撞到來人懷裡。
我高興地拍手大笑。
“就這麼着急想見我,都主動投懷送抱了!”月赤察兒抱着懷中的小丫頭,毫不知恥地問道。
忽都臺猛地從他懷裡鑽出來,當胸給了他一拳:“哪裡學來這些沒臉的話,再當着人家面說,我撕爛你的嘴!”
我的小心臟忽的一顫:“這姑娘怎麼這麼暴力呢!月赤察兒的主意,我是不敢打了。”
月赤察兒竟是越挫越奮,笑嘻嘻道:“下回我私下跟你說,不讓別人聽到。”
“你!”忽都臺氣得無言以對,又要開口罵什麼,突然發不出聲了,我一瞧,月赤察兒低頭在她小嘴上啄了一口,而後若無其事地把她拉在一邊:“別鬧了。”
真是夠了!我不由得扶額。
“快進去罷,先跟長輩打個招呼。你們倆一會兒有的是時間。”我面無表情地催道。
月赤察兒轉過身,道:“我是來傳話的,大汗叫公主過去。”他話音剛落,忽都臺又一拳揮過來,我還不清楚事態,月赤察兒卻已握住她的小手:“當然也是來看你的。”
無論忽都臺怎麼發作,月赤察兒總有辦法讓她消停,他似乎也樂在其中,這兩人還真是天生一對。我心裡嘖嘖感嘆着,同時也爲他們高興。
不敢耽擱,進去拜別察必和帖木倫,我就起身趕往忽必烈處。月赤察兒追了上來,叮囑了一句:“你小心點兒,大汗現在正在怒頭上。”
在怒頭上還叫我過去?我心中有些不安,忙問:“因爲什麼事?都有誰在他身邊?”
“燕王,安童丞相,符寶郎董文忠。裡面的事我也不知情,公主且小心斟酌,不要忤逆聖意。”
“我明白。”我點頭道,“你若無事,就留下來陪陪忽都臺。”
月赤察兒點頭應了,眼裡卻有些憂愁,我看着他這神情,心頭一沉,轉身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