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城玄曦苦笑道:“我知道,你之前一定還有後着,但是,你的後着沒有使出來,卻變生肘腋,現在,一切已經失去控制了。”
“作爲父親,你不合格,我從沒在你的身上感受過父子親情,哪怕當初我領軍出征,可能一去不回,你看着我的目光,也沒有半點慈愛留戀。那時,我在戰場浴血,我從沒想過做什麼烈炎戰神,我只是想,只是想得到你的肯定,得到你的讚賞,哪怕只是一個目光,一句誇獎呢?”
“可是沒有,哪怕我得勝還朝,哪怕我爲東夏擴了三分之一的版圖,你也沒有誇獎過我半句,你看我的眼中也沒有溫情。”
“所以到了後來,我也失望了,我知道,不管我做得多好,不管我做了多少事,都不會在你的眼中的!”
他輕輕地替恭帝擦着手,細緻地連指節,指縫,指甲裡面也不放過。
恭帝睜着無神的眼睛,落在司城玄曦的臉上,神色不憂不怒,眼神不悲不喜!
“父皇,你到底要一個怎樣的兒子?太子雖然資質平庸,但做守成之君也勉強能夠合格;”
“二皇兄大有圖謀,城府太深,心思奸狡,狠厲無情,若是爲君,東夏福禍不知;”
“八皇弟年輕有爲,雄心壯志,但根基不穩,沒有經過沉澱,心性不堅。我自然更不是,那麼父皇,你心中的未來儲君人選,到底是誰?哪怕你給我個暗示,我也好全力輔佐他啊。”
司城玄曦皺着眉,他很無力,也很無語:“父皇,我知道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只盼你早日康復,東夏的亂局是避免不了了,兒臣只能盡力,能緩得一刻是一刻,能緩得一時是一時!”
他深情地凝視着恭帝的臉,那渾濁的眼神裡明明什麼表情也沒有,明明什麼也不會感覺得到,他仍然那麼鄭重地看着,似乎在與他的父皇交換着眼神,又似乎想借着這一刻的對視,來明白父皇的心。只不過,他失望了。
他站起身來,把溼熱的帕子放進面盆裡,又走回來,再次看着龍牀上那個嬴弱的身影,目光深沉而悲哀,聲音低沉:“父皇,你一定要保重,只要你還在,這東夏的天,就塌不了!”
這話意思很矇昧,而龍牀上的恭帝也不一定能聽得懂,或者,這只是司城玄曦心底最深處的聲音。
他說出的是他的隱憂,而不是對恭帝的希望。
說完後,他便不再停留,大步走了出去。
何公公候在門外,看見司城玄曦走了出來,便迎上去,司城玄曦看着他,眉頭略皺,道:“何公公,屋裡沒有侍衛?”
何公公一怔,下意識地回道:“燕王殿下,爲了不影響皇上養病和休息,只在門外設了侍衛!”
司城玄曦目光深沉,突地道:“何公公,你再調四名侍衛在屋裡,只要他們不出聲,便影響不了父皇休息。父皇的安全是第一大事,哪怕是皇子,是皇祖母來到,侍衛也不得退出。”
“這……”何公公有些爲難。
這份命令不是出自太子,也不是出自太后,由司城玄曦發佈,雖然明知道這是爲了皇上的安全着想,可是燕王的話,似乎輕了點。他何公公也調不動人啊。
這個大內總管,皇上健康時,自然人人看他臉色,現在皇上病倒在牀,他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了。
“怎麼?”司城玄曦不悅道。
何公公囁嚅道:“這,這……”
一個威嚴的女聲道:“照燕王說的辦!”
何公公忙跪下,道:“奴才給太后請安,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司城玄曦也跪了下來:“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兩名侍衛仍只是抱拳:“太后萬福金安!”
太后帶着三名宮女,兩名太監,腳步從容中卻顯得急迫,淡定中又透着擔憂。不過,太后的臉上倒是一派氣度儼然,全沒有半點擔心在其中,只有無比的從容氣度,無比的雍容敏銳。
她沒有看司城玄曦,也沒有看何公公,只是看着房門口,對兩名侍衛道:“你們負責保護皇上,見任何人都不必見禮!”
然後纔看向何公公,說道:“燕王這個提議不錯,皇上的身體,現在是重中之重,但凡有一點點起伏,立刻傳御醫。不管是誰來探望,裡面也不允許不留人。立刻去調十二名侍衛,分三輪輪值,就在皇上的寢殿裡,隨時關注着皇上的情況,並及時彙報哀家知曉!”
何公公這會兒得了太后懿旨,立刻響亮地應道:“是,奴才這就去辦!”
司城玄曦只是個閒散王爺,沒有這個權力,但是太后出口了,那就夠了。司城玄曦知道是什麼原因,不過,他也只是心中苦笑而已,也是他太過擔心父皇,忘了,這皇宮不是他燕王府,不是他一句話就能立刻令行禁止的。
太后這才把目光投到司城玄曦頭上,目光之中,卻是一片審視和打量之色。
司城玄曦恭謹地跪着,太后看着,片刻和道:“起來吧!”
“謝皇祖母!”
太后的目光銳利,看着面無表情的司城玄曦,問道:“你來看你父皇?”
這話完全問的廢話,但是司城玄曦不能不答,他恭聲道:“回皇祖母,是的!”
“你父皇情況怎麼樣?”
司城玄曦道:“父皇雖然不能動不能說話,但是孫兒覺得,父皇心裡是清楚的。”
太后皺着眉,臉色不辯喜怒,聲音也淡漠得很:“看過了?那退下吧。”
“是!孫兒造退!”
司城玄曦離去後,太后並沒有馬上進去,她那保養得宜的臉上,眉頭不易覺察地擰起來,眼神之中似乎有一些歉疚,又似乎有些生氣,過了片刻,才緩步進去。當然,太后的身份不同尋常,雖然太監和宮女大都留下了,但是她的貼身宮女還是扶着她一起進去了。
回到太子東宮,司城尚賢臉色很不好。
他想到下毒的難處,但是沒想到竟然找不到一點機會,昨天,外面巡守的侍衛原本沒有這麼嚴格,爲什麼突然增加了這麼多?
無色無味的毒,也要能讓老傢伙用上纔能有用,而且,只能讓老傢伙一個人用。
王一頓沒有建功,也有些垂頭喪氣。
他對自己的毒功十分自負,哪怕相隔十丈,只要能鎖定目標,藉助一些風,或者一些別的,他就能成功。但是,也許相隔真的只有十丈,但一個在室內,一個在室外,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再說,哪來的風?
現在皇上被重點看護着,兩個侍衛虎視眈眈地守着,外面巡視的侍衛更是一個個功夫不弱,連衣襟都不帶風,不要說借風了。
王一停見到兄弟垂頭而回,心中十分高興,道:“太子,您不必擔心,明天我去,斷不會無功而返。”
王一頓聽得眉頭一跳一跳的,但是自己的確沒有建功,也只能哼了一聲,不敢反駁。
司城尚賢看了王一停一眼,眉頭挑了挑,下定決心地說道:“嗯,明天我帶你過去。不,不能等明天了,下午就好,我不能再等了!”
王一停臉現喜色,道:“小的這就去準備!”
王一頓在一邊陰陽怪氣地道:“大哥,可別再稱小的小的了,要自稱奴才,懂麼?”
王一停臉色略略一沉,卻還是道:“太子,奴才這就去準備!”
司城尚賢沒有在意這些小細節,揮了揮手,讓他下去了。先前見到司城玄曦,他並不意外,更沒有放在心上,畢竟,他親自試過,那老不死的已經沒有任何右覺,連聲音也出不了,那還有什麼好擔心?
司城玄曦聰明也還罷了,要是不夠聰明,等他登基之後,先除了他。
太后在恭帝牀邊坐下,看着牀上只有眼珠子間或一輪的兒子,剛纔在外面那種威嚴高華的氣度已經泄了下來,目光之中,現出一絲痛惜,低聲道:“你在恨我吧?”
恭帝沒有焦點的目光落在太后臉上,像在聽,又不像在聽。
太后輕聲一嘆:“我知道,你恨我打死了梅妃,可是我不能不這麼做,那個狐媚女子,已經讓你神魂顛倒了。你封老八爲王爺,給他無上殊榮,幫他培植勢力,甚至,你還暗示一些大臣依附於他,幫助於他,你做得太肆無忌憚了。”
“東夏不是你一個人的東夏,祖宗基業傳到你手裡,豈能讓你只憑自己的喜惡,用一個國來討好一個女人?”
“我不能讓你廢長立幼,不能讓你在立儲的事上搖擺不定。賢兒是平庸,但他是你的嫡長子,又做了這麼多年的太子,你豈能說廢就廢?”
太后的這番話,似乎可以解釋,爲什麼恭帝已經把皇后打入冷宮,把皇后一黨的勢力拔除得差不多了,卻仍然留着司城尚賢的太子之位。原來,竟是這位太后在後面爲司城尚賢撐腰的結果。
“現在的情形,非我所願,也只是你提前禪位了,我準備讓你禪位給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