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城玄曦沒有下馬,他仍坐在馬上,目光冷冷地掃視了點將臺下的衆將士一眼,人人都感覺這凜寒的眼神在看着自己,最後,司城玄曦的目光落在洪希明身上,冷冷問道:“你要造反?”
洪希明剛纔向旁邊跌開一丈多遠,而司城玄曦淵停嶽峙,兩人之間已經高下立判,洪希明心中其實爲自己這本能一躍懊惱不已,司城玄曦的馬離他站的地方還有足足五尺,根本不可能踩到他。他一動,表示他心怯了,這一表現雖然細微,可是,在司城玄曦這全面性壓制的威儀之下,卻顯得很明顯。
若是他站着不動,此時便不會落在下風。司城玄曦劈頭這一問,更是如同當頭一雷,在他頭頂轟隆隆炸開。
洪希明大駭,他鼓動將士們反對司城玄曦,卻不敢造反,要知道,反對司城玄曦的理由是他無故殺死鎮西軍主帥陳東鋒,說他以勢壓人,枉殺忠良,這是佔在理上的。若是被扣上造反的帽子,這性質可是大不一樣了。
哪怕他是司城豐元的人,也不敢承認自己是造反,所以,他道:“我們沒有造反,我們只是要爲陳將軍討回公道!”
這時候,他也還算鎮定,至少,這凜然一句,倒是頗有一個偏將該有的勇氣和氣度。
司城玄曦點了點頭,道:“沒有造反,好!”說着,又看向臺下將士,喝道:“誰要造反?”說着並手一指,隨着他手指到的地方,這些將士們人人避開目光,哪敢與他對視?誰也不敢承接造反這個罪名,這可是誅九族的罪。
洪希明見他這麼一來,竟有把自己好不容易鼓動起來的將士壓下去的勢頭,忙道:“我們都沒有要造反,我們只是爲陳將軍鳴不平,陳將軍死得冤枉。他若死在戰場,我們沒有話說,可是,他卻死在你的手中,被你用詭計殺了。你要接掌徵西軍,要排除異己,就殺害陳將軍。陳將軍死不瞑目!”
司城玄曦毫不理會,只冷冷道:“這麼說,沒有人造反?”
臺下一個校尉壯着膽子上前一步,道:“我們是爲陳將軍不平,陳將軍死得不明不白,我們不服!”
司城玄曦眯起眼睛,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校尉心中打鼓,卻兀自挺直了腰,道:“我叫袁天慶!”
“袁天慶,好!”司城玄曦翻身下馬,站在臺前,道:“這麼說,你們都是爲陳將軍不平,都是因爲覺得陳將軍死得不明不白,所以不服?”
洪希明眼裡閃過一絲光亮來,帶頭大聲道:“我們正是爲陳將軍不平,哪怕你身爲王爺,有什麼資格處死一個一心報國的忠臣良將?你叫我們如何心服?王爺就可以爲所欲爲,王爺就可以草菅人命嗎?”
這一番話引來好一陣附合,這些人或者本身上陳東鋒的心腹,或者在鎮東軍多年,有人挑頭,自然就敢冒頭。
司城玄曦冷冷一笑,道:“誰說陳東鋒死得不明不白?誰說我草菅人命?陳東鋒若是無罪,我怎麼會殺他?”
洪希明怒道:“你纔到隆息縣,就說陳將軍有罪,你有什麼證據?你不過是要把鎮東軍抓在自己手中,以此爲由頭罷了。若是你有證據,爲什麼不通報全軍?陳將軍死得冤枉,你還要污他的名聲?我們身爲陳將軍的屬下,絕對不會心服的!哪怕你是王爺,枉殺大將軍,我們也要討個說法!”
司城玄曦看着洪希明,目光如劍:“倒要請教,你準備怎麼討個說法?”
這麼多雙眼睛看着,洪希明心想他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當下梗着脖子道:“你無故殺我們將軍,自然是以命抵命!”他大聲道:“兄弟們,這個用詭計殺死我們元帥的人就在這裡,大家一起上,爲陳將軍報仇啊!”
這麼一喊,倒也有些人下意識的蠢蠢欲動,只是腳下還沒動一兩步,又下意識地停了下來,只因爲司城玄曦來的時候那實在氣勢如虹,哪怕單人獨騎,卻像神兵天降,此時,他一身銀盔銀甲,更襯得他臉色冷毅,如山嶽沉穩,如利劍在鞘般鋒芒斂而不露。
莫鬆見情勢緊急,也已經飛躍上臺,他飛躍上臺的姿勢極爲輕巧,就像一隻燕子,貼着點將臺的邊緣就這麼一縱就上去了,然後,他就站在司城玄曦身側三尺遠處,按着劍,臉色警惕,目光鋒銳。這意思很明白,誰要動司城玄曦,先從他身體上踏過去。
如果說司城玄曦的目光是沉凝如山,深沉如水,靜幽如淵;那莫鬆的目光就是凌厲如劍,冷厲如冰,狠絕如狼。一個是胸有成竹萬般皆在掌握中的鎮定從容,一個是出鞘長劍隨時準備指哪打哪的鋒芒信息畢露。
人人知道,司城玄曦和莫鬆,只是兩個人,但是,這兩個人站在這裡,那氣勢,竟好像已經全面輾壓全場。
其實他們若真是一擁而上,司城玄曦和莫鬆倒也未必抵擋得住,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就算兩人神勇無比,一人可擋百人,可這裡的卻遠不止百人。不過司城玄曦敢單身前來,自然也不怕。
司城玄曦目光冷冷掃過,那些還有些猶豫是否應該衝上來的人們腳下頓時定住了。司城玄曦往洪希明方向走了一步,洪希明死命撐住,不想退,但是,一接觸到他那沉凝的眼神,他就感覺好像一座山在向他輾壓而來,額頭頓時滲出了汗,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司城玄曦冷笑一聲,道:“我當是英雄,原來一個個都是孬種!”
這一聲,像一滴水掉進滾油鍋裡,頓時炸了鍋,這些人可以在戰場上流血,卻絕對不能忍受這樣的污辱,剛纔還止步不前的人頓時好幾個嗷嗷叫着就要撲到點將臺上來。餘下的人也十分鼓嘈。
司城玄曦突然朗朗一笑,道:“站住!”
這一聲,他加入了三成內力,就像兩聲焦雷在整個場上炸開,正怒氣衝衝的兵將們被這兩個字震得耳朵一麻,不由自主地站住了。司城玄曦沉聲道:“很有血性,是嗎?受不了別人叫你們孬種?想來殺我?既然如此,爲什麼不動手?”他淡淡地道:“西啓大軍壓境,你們這些所謂的血性,就是用來對付自己人的嗎?”
他看着洪希明,厲聲道:“西啓二十萬大軍六日之內就能抵達隆息縣,兵臨城下,你不帶領大家備戰,在這裡挑事,是何居心?”
洪希明面對他凌厲的目光,作爲將領,他自然知道這是重罪,但是,他心中也糾結呀,他是陳東鋒一手提拔,又是齊王的人,反正不會得到燕王重用,若是不爲陳東鋒說幾句話,那些兵將怎麼看他?倒不如豁出去一回,至少可以博一個義薄雲天的名聲。
可是,面對司城玄曦的質問,他卻不能用這個理由,只好道:“我不是要挑事,大家也都不想挑事,只不過,我們一向是陳將軍的部屬,陳將軍帶兵有方,駐守隆息功勳彪炳,無緣無故被殺,我等不服!”
“是嗎?駐守隆息功勳彪炳?那麼,範昆明呢?這幾年東夏與西啓少有戰事,各自在休養生息,範昆明駐守時,才真正戰事不斷吧?範昆明是怎麼死的你會不知道?”
洪希明一怔,繼而道:“他輕敵冒進,落入敵人陷阱,所有人都知道!”
“好一個輕敵冒進,落進敵人陷阱!”司城玄曦揚聲道:“當初,範昆明並不是輕敵冒進,落進敵人陷阱,而是落入陳東鋒所設的陷阱,陳東鋒爲了排除異己,把整個西防都握在自己手裡,把範昆明的作戰計劃泄露給西啓,又遲遲不派援兵,所以才致範昆明戰死!”
眼見得下面兵將又有鼓嘈的意思,他眼神一厲,喝道:“不要說什麼我污衊,他一個小小的鎮西將軍,還不值得我來污衊。這是齊王、也就是當今太子殿下的詔書。”說着,司城玄曦把先前抓出來的那個司城豐元接到軍報後無奈下達的詔令拿出來。
不管他心中願意不願意承認,這時候,卻是一定要以太子來稱呼司城豐元的,哪怕這是司城豐元自封的。他把詔令展開,卻沒讀,而是順手塞給洪希明,道:“你來讀!”
洪希明趕緊雙手捧着,是司城豐元下的詔,他哪敢怠慢。也着實想看看司城豐元對於陳東鋒的定論,於是展開來,只看得一眼,頓時一怔,滿嘴發苦。
司城玄曦厲聲道:“念!”
洪希明硬着頭皮念道:“……東夏自國祚初始,君明臣賢,文輔朝政安天下,武抗外辱定邊疆,鎮西將軍陳東鋒,乃先帝倚重之臣,授予重兵,身居高位,不思報效朝廷,只爲一己之私,泄露軍機,顛倒是非,援兵不發,軍情貽誤,致範家軍覆滅,忠臣蒙冤,丹心蒙塵,折國之肱骨,拆國之基石。如此惡劣行徑,當誅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