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啓皇城,太子東宮。
雖已入夜,東宮卻是燈火通明,在東宮的西面,是一座金碧輝煌,光耀照眼的建築,這裡有花有樹,在夜色中閃閃發光。只要湊近些仔細一看,就能看見,那些樹上花上閃光的,竟然是一片片的金葉和一朵朵金花。
這一排花樹一直向院子裡延伸,排出一條道來,這條道路,就通向一個大殿。那殿是個寢殿,淺紅色的紗帳高揚,像女子長長的水袖。殿內的柱子上鑲着很多燭臺,那些燭臺全是銀製的,上面兒臂一般粗細的蠟燭正燃燒着,使大殿明亮如同白天。
殿裡有一桌酒宴,四個宮女在一邊服侍,一個青衣勁裝的近衛站在一側,目光如鷹,即使是深宮內殿,仍然一臉警醒。
宴中的,卻只有兩個人。一男一女。
男的很年輕,二十一二歲,眉目俊朗,劍眉薄脣,相貌堂堂。女的很漂亮,妖嬈嬌媚,眼淚流轉,顧盼生輝。
赫然正是端木長安和肖側妃。這肖側妃也不是別人,正是當初端木長安從東夏離去,東夏太子司城尚賢怕他追究御花園裡被蛇咬的事而送他的那個美女。
原來她被端木長安帶到西啓之後,娶爲側妃,這肖側妃這時候杏眼含春,蔥蔥的玉指提着小小的酒壺,給端木長安斟酒。
酒杯是上等的錦州流光瓷,細緻小巧,潤澤光潔。
她端起滿滿的酒杯,輕輕送到端木長安的脣邊,眉眼皆是笑意,嬌滴滴地道:“太子,你猜猜這是什麼酒?”
端木長安笑意盈盈,狹長的桃花眼都眯了起來,如同狐狸,就着她的手把酒喝乾了,還不忘湊到肖側妃的手上,在她指尖輕輕一啄。
肖側妃咯咯地笑了,縮回手,又提壺斟酒,她幾乎半伏在他懷中,輕輕搖着,嬌聲道:“太子,品出來是什麼酒了嗎?”
端木長安輕輕一笑,道:“不過是二十三年的花雕,有什麼品不出來?”
肖側妃嬌笑道:“那太子說說,這花雕刻是什麼來歷?”
端木長安眯眼看着肖側妃,輕輕伸指擡起她的下巴,笑道:“愛妃這是考較本太子來着?”
肖側妃嬌聲道:“太子見識不凡,博覽羣書,妾身怎麼考得着太子,不過是爲太子助個酒興罷了!”
端木長安哈哈一笑,道:“就你嘴甜。”說着就在她的嘴上響亮一啄。
肖側妃一副嬌羞無限的表情,輕輕地推着他。
端木長安道:“相傳古時候有個地方家家會釀黃酒,但凡有人家生了女兒,就釀上幾壇酒,埋在地下,直到女兒出嫁的時候再用作陪嫁,俗稱女兒紅!”
肖側妃饒有興趣地道:“太子您敷衍妾身,妾身明明問的花雕,可沒問女兒紅!”
端木長安笑道:“花雕,雕者,凋也。女兒出嫁時候取出來陪嫁的,是女兒紅。那女兒若是夭折,便稱爲花雕了。”
“既然都是同樣的酒,爲什麼太子能分出這是花雕而不是女兒紅?”肖側妃眼波閃動,狡黠地問。
端木長安脣角上挑,輕輕端了杯子,把酒一飲而盡,笑道:“可不就在這年份嗎?二十三歲還沒有出嫁的女兒,你可見過麼?”
雖然四國的風俗大都是富家男女遲婚,貧家男女早婚,但是,再遲也不會遲到女子二十歲去,端木長安這麼解釋,便很有道理了。肖側妃似乎心服口服,道:“王爺果然博學多才。”說着,再次給兩人杯中斟滿了酒,自己舉了一杯,道:“我敬太子一杯!”櫻口輕張,把那小小的一杯酒喝了。
端木長安笑得風光霽月,自己親自提了壺,給她倒了酒,道:“愛妃是大善之人啊!”
肖側妃儘管知道自己是很得端木長安寵愛的,但是,這樣的稱讚,她可是從沒聽過,總算她還有自知之明,知道她與善字是沾不上什麼邊的。於是輕輕一笑,道:“太子又來取笑人家了!”
端木長安端杯,笑容歡快,聲音更是平和溫暖:“我這麼說,自然是有道理的。愛妃知道有些人家窮,釀不出好酒女兒紅,也送不上嫁妝,便將人家小小的女兒直接殺了,爲她父母省上嫁妝,可不是大善之人嗎?”
肖側妃眼睛閃動,知道自己做事太子已經知道了,雖然他笑得風光霽月,可她卻深知這個太子深不可測,忙道:“太子恕罪,前些天妾身上街去,那可惡的小女孩衝撞了妾身的馬車,害妾身受驚受辱,妾身想着,妾身受驚受辱不要緊,但是妾身是太子的人,妾身受辱,豈不是累得太子也失了面子,這才找人去辦了這事!”
端木長安緩緩笑道:“你這麼緊張幹嘛?我又沒有怪罪你!”
肖側妃聽他這麼說,心裡稍放,更是一個勁兒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含嗔帶怒道:“太子不知道,那兩個外地人多可惡,竟然還敢打太子派去保護我的侍衛。我看他們出手不凡,當時也不敢打草驚蛇,只怕他們對我下毒手。太子,今天派去辦這事的人回來一說,我才知道,那兩個人,竟然是江洋大盜,陵州府臺已經簽署了抓捕文書!”
端木長安淡淡一笑,道:“江洋大盜?”
“就是啊,難怪他們連侍衛也敢打,我當時就覺得他們不是好人。陵州府的捕頭已經抓到其中一個了,只等人抓齊了,就會開堂問審,到時候,判決文書一定會有刑部的官員呈上太子,太子就知道妾身當時多麼危險了!”肖側妃巧舌如簧地說着,還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端木長安道:“陵州府臺的動作倒是不慢,還抓住了江洋大盜,大功一件啊!”
肖側妃臉現喜色,笑逐顏開道:“太子明查秋毫,陵州府的衛大人精明能幹,手下的捕快武藝高強,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端木長安淡淡地道:“是嗎?”他看着肖側妃又是緩緩一笑,但是,肖側妃卻有點機伶伶要打冷戰的感覺,趕緊點頭道:“是!”聲音卻不像剛纔這麼得意了。
端木長安道:“愛妃,本太子賞賜你的珠寶財富不少,這衛大人沒有全吞掉吧?”
肖側妃一怔,看着端木長安仍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她卻心裡沒底,既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更不知道端木長安知道多少內情,只嗯啊着想矇混過關。
端木長安轉着手中的酒杯,突然冷下聲音,道:“還不快說,要等我問嗎?”
肖側妃嚇得面如土色,趕緊跪下,道:“妾身知罪!”
“你知罪?那你有什麼罪?”端木長安冷冷道。
“妾身……妾身不該賄賂官員……”
“就這些?”
“妾身……妾身不該讓衛大人把他們定爲江洋大盜……派人,派人抓捕!”
端木長安緩緩放下杯子,緩緩道:“我還以爲,這太子府裡,你已經能代替我下令了呢!”
“妾身……妾身不敢!”她的確是打着太子的名義,又送上財務,收買了陵州府尹衛經武,把荊無言和藍宵露指爲江洋大盜,派人抓捕的。那衛經武哪裡會不認識肖側妃的人,自然是全部照辦,何況還有那麼豐厚的銀子呢?
端木長安道:“抓到的其中一個,關在哪裡?”
“陵……陵州府的大牢裡!”
端木長安卻緩緩一笑,反倒彎腰去把她扶了起來,很是親暱地擡起她的下巴,笑眯眯地道:“愛妃何必嚇成這樣?你知道即使你犯了錯,本太子也是捨不得懲治你的。而且,愛妃也是個聰明人,幾天前受驚受辱,能一直隱忍不發,直到派人把他們看得死死的,透透的,才突然下手,而且,還是用那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和那麼正當的方式,其實,連我也要贊上愛妃幾句呢!”
肖側妃想笑,卻不敢,只撲閃着大眼睛把自己扮得更加楚楚可憐,泫然欲泣的樣子。
端木長安笑道:“愛妃這麼精明的人,抓到的那個人這會兒一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吧?”
肖側妃幾乎要哭了,她以爲她已經夠懂端木長安的心思,現在卻完全不懂他的意思,自己的所有行爲好像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她也不敢撒謊,只好如實道:“衛,衛大人說,已經把他投入大牢,和十幾個江洋大盜關在一起,那個大盜全都是作奸犯科,兇殘無比的。那,那人在那裡待着,不死也要脫層皮!”
“衛大人果然很能體會愛妃的心思,辦得很得體呀!”端木長安仍是笑着。他心裡卻明白,所謂的不死也要脫層皮,是什麼意思。
端木長安把她扶到桌前坐了,自己提壺來給她把酒斟滿,笑吟吟地道:“愛妃,你既然查得那麼不清楚,也告訴本太子一聲,那兩個人,叫什麼名字?”
他時怒時笑,時而威儀盡顯,時而又軟語溫聲,肖側妃再也不敢瞎猜他的想法,只能有問必答了。她有些瑟縮地道:“逃,逃走的那個,叫荊……荊無言。抓住的那個,叫路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