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城尚賢的手輕柔地撫-摸着恭帝的脖子,像對着一個美人一般的呵護,聲音卻是陰森森的:“父皇,你是東夏之皇,擁有國庫之富,擁有全國之兵,擁有忠心之臣,擁有傾世之美,你多愜意?多威風?多讓人害怕讓人仰望啊!有權有勢的時候,你天下無敵,可是現在,我只要稍稍用點力氣,你的脖子就會斷掉,你的生死,是在我手中的。”
他笑道:“本來,你這半死不活的樣子,倒也是不錯,可是,我一天不登基,就充滿了變數,身爲監國太子,總是沒有身爲一國之君那麼威風,你說是不是?”
他的聲音陡然陰沉下來,冷冷地道:“可是,你若不死,我怎麼能登基呢?”
然後他又笑了,甚至臉上還現出一絲靦腆來,帶着點羞澀地道:“父皇,看在兒臣這麼孝順你的份上,你就犧牲一下怎麼樣?你喜歡的梅妃已經下去等你了,你喜歡的王貴妃我也會隨後給你送下來,不止,你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我統統給你送下來,還包括你喜歡的八弟,還有你那麼多的兒子。兒子多體貼你,是不是?”
恭帝目光直怔怔地看着他,嘴角一絲涎水流了下來。
司城尚賢毫無顧忌地道:“不過,我不會捏斷你的脖子,我司城尚賢是孝子,是又體貼又孝順的兒子,又是未來的一國之君,我的手上,怎麼可能沾上父皇你的血腥呢?”
他嫌惡地看了一眼恭帝嘴角亮亮的一道口水,一撩袍子,大聲道:“何公公!”
外面候着的何公公忙走了進來。司城尚賢道:“快打水來,父皇要擦臉!”
何公公忙走到門前,令外面端着熱水候着的小太監上前,他親自接過,仔細檢查,這才走進去,然後擰乾帕子,爲恭帝擦臉。
擦着擦着他就停了一下,奇怪,皇上的臉爲什麼這麼紅?難道,太子對皇上說了什麼知心話,讓皇上龍心大悅,所以激動到臉紅麼?
司城尚賢道:“何公公,好好照顧父皇,本太子還要去處理奏摺,有什麼事,派人即刻來報!”
“奴才遵命!”
司城尚賢走出寢殿。
外面,秦中勝和王一頓還在候着,司城尚賢衝他們看了一眼,當先離去。兩個人趕緊跟上,都知道今天是沒有機會了。
王一頓心裡很鬱悶,自己可是躊躇滿志而來,想要壓倒大哥的,結果這皇帝老兒的門前禁衛森嚴,不說門口這兩個侍衛,就那剛纔在這裡站了不到一會兒,外面不遠處就走過四五撥的巡衛,那些人落地無聲,身法輕靈,個個都是高手,他的毒功雖然厲害,但是武功可不怎麼樣。
太子所說的萬全之策,他實在想不出來。怎麼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去下毒?
司城尚賢走了四五步,迎面也有一個人大步而來,那人一身玄色錦袍,金簪束髮,正是皇子裝束,貴氣外顯,氣息內斂,面目英俊,軒昂俊偉,腳步之中,還透着一絲沉凝厚重的穩,一絲堅忍不拔的韌,一絲深邃犀利的睿,一絲胸有成竹的智……
這個人,論起氣度,論起風骨,論起骨子裡外溢的貴氣和傲骨,一點不比他弱。而且,眼神冷冽,神色冷靜,目光冷淡,表情冷漠。
冷麪王爺司城玄曦。
司城尚賢看着司城玄曦,司城玄曦也看着司城尚賢。
兩人的目光雖然只是短短一接,但一個深沉,一個淡漠,可這深沉與淡漠之間,卻又好像鋒銳無匹,殺機四伏。
司城尚賢輕輕一笑,道:“五皇弟,你也來看望父皇?”
司城玄曦道:“太子殿下也是?”
司城尚賢叫的是五皇弟,而司城玄曦叫的卻是太子殿下,這稱呼之間,看似尋常,其實並不尋常。一個是用兄弟之情來籠絡,一個是用君臣之別來拉開距離。
司城尚賢嘆息道:“爲兄早來片刻,父皇身體未見起色,實在是……哎……”一聲輕嘆低迴婉轉,好像透着無盡的擔憂和無奈。
司城玄曦的臉色也有些沉重起來,和司城尚賢的沉重不同,他的擔憂是實實在在的。他明白,只要父皇在位,這些兄弟再亂了,也亂不到哪裡去,因爲畢竟還有皇帝坐鎮,而自己這位父皇,心計深如海,沒有哪個兒子能猜到他的真正心思,他覺得,父皇心中,一定有考察過的,真正的儲君人選。
所以,他把皇后和皇后一黨的勢力拔除了七七八八,原本最佔優勢的司城尚賢的力量,迅速萎縮,和暗中經營的齊王力量幾乎持平。
齊王自己在經營,父皇並沒有扶持,也沒有打擊。
八皇弟這兩年看起來風光無限,似乎很得父皇親睞,但是,若他真想要八弟繼續皇位,絕不會爲他樹敵,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對梅妃表現出不同一般的好,不同一般的寵愛,把一個嬪位的女子直接晉爲妃,而且賞賜不斷,這幾乎就是在告訴世人,我這是要扶持老八啊,我這是要讓梅妃做皇后好爲老八鋪路啊。
如果是沒有太子的時候,這種做法完全正常,但是有太子的時候,他不廢除太子,卻又這樣讓老八暴露在明面上,這就大有問題了。
只不過,這中間的關鍵,不要說司城玄曦當時沒有意識到,只怕身在其中的司城建元,司城豐元,都同樣沒有想到。
司城玄曦是得了雲霄的提醒,纔想到這一層。
至於自己,當然更不是。
如果他有心讓自己繼承皇位,自己請旨娶藍宵露的時候,他就會極力反對,可是當時,他分明從父皇的眼底看到一絲愉悅。
所以,哪怕是司城玄曦,現在也不知道父皇中意的皇子,想要任命的儲君到底是誰。
他提起司城尚賢,放任司城豐元,甚至當初的司城文康,他其實也是放任的,如果不是自己拿到讓司城文康無法翻身的東西,他也不會對四皇兄有任何的動作,他壓制自己,以及現在,他再次讓八弟浮上臺面,這個過程,像是在篩選,又像是在練兵,或者說是,是在去精存精?
司城玄曦曾經想,如果自己當初沒有被父皇處處壓制,現在的自己是什麼樣子?擁兵自重的王爺?權傾朝野的王爺?兵權在手的王爺?舉足輕重的王爺?
經過父皇壓制,自己這個立下軍功,爲大夏足足擴了三分之一版圖的王爺,反倒是幾兄弟之中,明面上勢力最弱的王爺。
那麼,父皇想要立的是誰?
他心中苦笑,父皇的中風太過突然,他又已經不能言語,無法表達,只怕這個,成了永遠的秘密。
可是,正因爲父皇的這一安排,反倒讓東夏的情況,變得岌岌可危。
如果他開始就目標明確地只扶植一個皇子,雖然扶植的那個未必是最優秀的,卻可以保他之後的東夏十年無憂。
但是現在這個情況,他的目的沒有達到,反倒讓東夏成了一個亂攤子,只能說造化弄人,人算不如天算了。
只怕父皇自己,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後果。
司城玄曦道:“父皇會吉人天相的!”
司城尚賢道:“是,父皇富有四海,鴻福齊天,會吉人天相的!”
兩人互看一眼,似乎都笑了一笑,然後,各種繼續自己的方向往前走。司城玄曦來到門前,那兩名侍衛抱抱拳,道:“燕王殿下!”
太子來時,他們二人目不斜視,站立如鬆,燕王來時,他們卻抱拳爲禮,雖然仍是硬梆梆的,但不難看出,他們眼中透着的尊敬之意。
烈炎戰神,這是戰場上一刀一槍拼出來的軍功,不是憑着出身高貴,也不是憑着祖上餘蔭,而是憑着自己一滴汗、一滴血打出來的,沒有虛,也作不得假,所以哪怕是皇上的侍衛,也對他尊敬欽佩。
司城玄曦走進去時,何公公正在爲恭帝擦臉。
恭帝臉色木然,僅有眼珠子間或一輪。
看着龍牀上那個身影,司城玄曦心中涌上一陣悲哀,這個在朝堂之上,心計莫測的父皇,這個在深宮裡,薄情寡幸的父皇,這個在兒子面前,毫無慈愛的父皇,這個在羣臣眼中,君威難測的父皇,現在就躺在牀上。
他不能再發號施令,不能再君臨天下,不能再威風八面,甚至不能動,不能說話。
一個擁有最高權威,一句話可定人生死的皇帝,現在卻連吃一口飯,也要人喂,連洗一把臉,也要等人來服侍。
司城玄曦壓着心中的悲愴之情,走上前去,從何公公的手中接過帕子,浸進水中,擰乾,來到牀前,細心地,認真地,輕柔地爲他擦着嘴角的涎水。
何公公在一邊看着,看着,眼眶溼潤,他想,燕王應該也有話對皇上說,所以,他悄悄地退了出去。
司城玄曦動作很小心,好像生怕觸疼了這個已經不知道疼痛的人。
等爲恭帝把臉擦乾淨了,他才輕輕一嘆,道:“父皇啊父皇,東夏之亂,就在眼前啊!你叫兒子怎麼做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