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在這兒停頓了一下,眼見大家都緊張得心都快跳了出來,把眼光全部盯了他的身上,他卻一下提高了聲音:“臣要參的,就是坐在那兒的福王朱廷貴!”
現場很快響起了大家發出驚異的“咦”聲,但是很快歸於平靜,整個大堂死靜死靜的。
福王坐在那兒,本來正美呢,突然聽到說參他,頓時呆住了,下意識地就想站起來,但是又感覺不合適,就這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
過了好一會兒,文武百官們才緩過勁兒來,開始議論紛紛。
“這個只有正七品的監察御史,不要命了!居然連福王都敢參,皇上剛剛說過號召天下百官向他學習。這不是擺明着與皇上對着幹麼?”
“真是!不過參人是他們言官的職責所在,我想他作爲監察御史,也不會胡亂參人吧。”
“對啊!要說也真是奇怪!左都御史葛大人今天也沒提前說一聲,就整這麼一出,是不是蓄謀已久了啊?”
眼見大家議論紛紛,朱廷貴更是坐立不安。就在這時,馮保高叫一聲:“肅靜!”大家這才安靜下來,也算是幫他解了圍。
皇帝皺起了眉頭,讓馮保去把陸無爲手上捧着的摺子呈上來,然後厲聲問了一句:“你竟然參福王?你參他什麼?”
陸無爲雙手緊握着象牙板:“皇上!臣是浙江道監察御史,監察省內官員及權貴是臣的職責所在。臣參朱廷貴與浙江巡撫閔維義、福建巡撫鍾欽良相互勾結,狼狽爲奸,魚肉百姓。他們甚至還與倭寇勾勾搭搭,表面上大張旗鼓地抗倭,實際上通敵賣國,致使我大明國土淪喪,東南沿海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這個陸無爲,一看就是一個非常正直的人,說得義憤填膺,慷慨激昂,恨不得豁出這條命去,與朱廷貴血拼到底。
朱廷貴聽到他這麼說,嚇得臉色蒼白,手足無措,早已沉不住氣,開始自我辯白起來:“皇上!這陸無爲他無中生有,血口噴人……”
皇帝這時伸手製止了他繼續說下去,那意思是讓他稍安勿躁,接過馮保遞上來的摺子翻了翻,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陸無爲,你參福王,有什麼證據麼?”
朱廷貴緊緊盯着陸無爲的嘴脣,他感覺自己已經處在了懸崖邊上,一下被這個言官把要命的死穴說了出來,心裡早已是驚恐萬分,現在只能硬着頭皮,打死也不承認。這會兒看見皇帝仍在站在他這頭,不禁大喜過望,就象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附和着皇帝的詢問:“對對對!讓他拿出證據來!”
陸無爲這時向上拱了拱手:“皇上!這個朱廷貴非常狡詐,他與衆人進行勾結的時候,都是單線聯繫,而且他的王府戒備森嚴,很難取到證據……”
皇帝聽到這兒,猛地一拍扶手:“陸無爲!虧你還是個言官!你們都察院是怎麼參人的?難道沒有證據就可以參人麼?朕怎麼知道你是不是誣告,是泄私憤還是打擊報復?”
現場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皇帝非常明確的偏向。很顯然,皇上正在袒護朱廷貴。
朱
廷貴不是傻子,他也聽出來了,所以這會兒他懸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看來皇上還是真心向着自己,而且幸虧自己平時比較小心,沒讓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陸無爲抓到什麼把柄。
剛纔還正義凜然的陸無爲聽到了皇帝的問話,這會兒變得有些結巴起來:“這……臣只是秉公參奏,證據仍在收集之中……”
皇帝冷笑了一聲:“證據仍在收集之中,你就敢如此參人?你可知道你參的是誰?你參的是福王,朕的同族兄長,朕號召天下百官學習的楷模!朕看你不是想參他,你還是想參朕吧?”
“不不不!微臣絕不敢參皇上!微臣參的就是福王朱廷貴!”陸無爲趕忙擺手,急於表白自己的政治態度。
“既然不是參朕,那你就拿出證據來,你的證據呢?”皇帝展現了非常少見的咄咄逼人,就象當初高拱逼問戴才那樣發出了連珠炮。
“證據……我……”剛纔字字珠璣的陸無爲被皇帝逼問得說不出話來。
皇帝又是一拍扶手,滿朝的文武都是一震,只聽他大聲說道:“左都御史葛守禮何在?”
站在第一排側面的葛守禮手持象牙板出列:“皇上!微臣在!”
皇帝手指着陸無爲問他:“這個浙江道監察御史陸無爲是你的手下吧?他沒有證據就胡亂參人,算不算假公濟私,誣陷忠良?他是得了你的授意?還是他自己所爲?”
滿朝文武的眼光都望向了葛守禮。
葛守禮的臉上倒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就好象這事跟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只見他向上拱了拱手:“回皇上的話!十三道的監察御史雖然官職不高,但他們都有直接參奏權,這是太祖立的禮制,也就是所謂言官彈劾的‘獨立性’!陸無爲今日參奏,並非得到臣的授意,屬於浙江道的自身行爲!”
“哇!”朝堂上一片譁然,很多熟悉葛守禮的大臣都覺得奇怪。這個葛守禮,以前是出了名的護犢子,今天這是怎麼了,不但不保護自己賣命的下屬,還着意撇清關係。
莫非這次參奏,真的只是陸無爲的個人意見?
他的腦子進水了麼?一個區區的正七品官員,要和雄據東南的福王鬥,更何況這位王爺現在還是皇帝面前的大紅人,稱他爲鐵帽子王爺都不爲過。
馮保這時又連聲高叫了兩聲:“肅靜!肅靜!”朝堂上這才安靜下來。
大家這時都發現了一個細節,那就是陸無爲的臉已經憋得通紅,看來他已經被逼上絕路了。
皇帝又將話頭直接對準了他:“陸無爲,既然這是你的個人行爲,而且你又拿不出證據……”
“皇上!”陸無爲的胸口上下起伏着,顯然是經歷了很大的心裡波動,他仰起了通紅的臉,似乎是鼓足了勇氣,大聲說道:“其實臣有證據……”
“哦?”皇帝看了葛守禮一眼,那意思是你這個手下靠不靠譜,現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時候,在這個關鍵時候可別給老子演砸了!
葛守禮微微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算是對皇上的迴應。
唐卡其實對這個昨天才首次有些瞭解的葛守禮沒有什
麼把握,不知道他是真有譜還是假有譜,不過既然使用了他,那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吧。
索性豁出去了!
他點了點頭:“有證據你不早說?那你就拿出來吧,別讓我們等着了!”
現場所有人的眼神都盯住了陸無爲的右手,特別是朱廷貴,就象從他懷裡掏出來是一把殺人的利劍一樣。
可陸無爲掏出來的不是利劍,而是一張五百兩的銀票。
只見他一下子激動起來,不停地揮舞着手裡的銀票,儼然把當它作了利劍,恨不得在福王胖嘟嘟的身體上狠狠捅上幾刀才解氣。
“這就是證據!”他的話語中已經帶着一絲悲涼的情緒。
衆人的眼光頓時又集中在了這張銀票上,只見他拼命抖動着它,高聲叫道:“這就是證據!這是福王朱廷貴爲了收買微臣,送給微臣的賄銀!他對微臣威逼不成,便用利誘!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福王殿下,這銀票上可有您的簽名!這您可抵賴不了吧!”
“這……我……”朱廷貴一時語塞,這張銀票確實是他讓人送給陸無爲的,當時看他收了,以爲就沒事了,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在這兒拿了出來,這不是要人性命麼?
這下好,朝堂上的形勢逆轉直下,所有的輿論都開始倒向陸無爲這一邊。
雖然說一個王爺送五百兩銀子算不上什麼大數,但是太祖時曾經訂定法典,只要證據確鑿,一百兩白銀就足以訂一個人死罪。平時大家這些做官的都只是心照不宣,沒人點破而已,如今真撕破了臉,那就不好說了。
朱廷貴此時哭喪着臉,嘴上一直在叫喚:“皇上!我冤枉!我冤枉啊!”心裡卻一直渴望有奇蹟出現。
難道我堂堂的一代王爺,就要死在這五百兩銀票上麼?這也太悲催了吧!
就在這時,隊伍的最後面又響起了一聲清亮的叫喊:“皇上!臣也有本奏!”
所有人都回頭,一看,是福建道的監察御史張家淦。
朱廷貴聽到有人出聲,還以爲真的有奇蹟出現了,不由得大喜,一看是張家淦,當時就心下一寬。這人他也認識,福建道的監察御史,打過不少交道,平時也挺客氣的,一口一個王爺叫着,好象還一起喝過花酒,但具體的次數,他記不清了!
天不亡我啊!還真是有奇蹟,看來真的有救了!
可就在這時,他覺得有一絲不對勁,平時的張家淦總是樂樂呵的,但是現在他看上去特別嚴肅,眼睛裡還有一種不可動搖的光。
我的天,如果這個福建道再參我一本,那我可就真的要死在這朝堂之上了。
朱廷貴的腦子已是一片空白,幾乎是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他的擔心很快變成了事實。
這時候,張家淦手捧象牙板站在了隊伍中間,高聲說道:“皇上!微臣是福建道監察御史張家淦,微臣有本奏,微臣也參福王朱廷貴,參他的理由也是勾結權貴與倭寇,裡通外國,陷萬民於水火之中!”
話剛說完,他似乎知道皇帝會問他要證據,直接也從懷裡掏出了一件東西:“這,就是微臣的證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