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一首詩,最後用了一個嘆音,在繁雜的環境中顯得不太協調,但是卻很貼合這首詩的意境,讓二人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她這時正好把手帕挪開了,看得二人又是一愣。
還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美人兒!
紅色燈籠的光正好映在她的臉上,顯得格外的楚楚動人。只見她輕輕站起身來,向下面看了一眼,莞爾一笑,又用手帕把臉遮上了,向後退開了去。
香霧雲鬟溼,清輝玉臂寒。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
二人對視了一下,作了個互請的動作,迅速被迎面而來的老鴇熱情地拉住了:“喲喲喲!這兩位客官一看就是人中龍鳳,我們這桃花館可是一個有品位的地方,您二位一看就是有品位的人,竟然一下就挑中了我們這兒。咱們可都是有緣人,哈哈!”
老鴇的嘴,甜潤如蜜,鋒利如刀,能把活人說死,也能把死人說活。
戚繼光笑了笑,這段時間來青樓都來得有些噁心了,以前還從來沒有這麼放縱過。所以見這老鴇也見得多了,知道她們的嘴都是極其利害,表面上把你誇得象一朵花兒一樣,實際上都是看中了你兜裡的銀子。
戲子無義,婊子無情。
雖然這裡也走出杜十娘那樣的情真意切之人,但那已經是後話。
至於最出名的人物莫過於薛濤,被尊爲唐代四大女詩人之首,令無數風流人物無限遐想。
只不過,薛濤是歌伎,比起這些青樓的花魁們更高級一些,她是能以樂藉的身份進入到高等府院中的。
也就是說,這些青樓女子們輕易不能出去,必須緊緊依靠這座青樓,依靠老鴇,屬於“坐檯”的。
而薛濤,則是相對經濟獨立的“出臺”自由人。到了後來,唐朝的節度使韋皋還甚至爲了她專門奏請朝廷授予其“秘書省校書郎”的官銜。
雖然當局還是顧及她的身份問題沒有授官,但人們從此以後就把歌伎稱爲“女校書”。估計和現在的女秘書差不多是一個意思,只不過那會兒可都是有真材實學的,和現在的靠臉蛋肉彈屁股蛋兒來博出位是兩個概念。
已經熟悉遊戲規則的戚繼光哈哈笑着,好象和老鴇早就認識了一樣:“承蒙媽媽如此擡愛,我這等小人物沒什麼本事,還請媽媽多多照顧纔好。”
話雖然這樣說,他早已經握住了媽媽桑的手,直接從袖子裡遞過去十兩銀子。
這個老鴇代號“賽桃花”,是這一片出了名的厲害角色,手中一拈量,就知道這兩個中年人肯定是風月老手,而且一出手就是十兩銀子,看來還是個挺有錢的主兒。
老孃好運氣,今天有大買賣上門了!
老鴇的臉上頓時堆滿了笑:“一桶水不響,半桶水晃盪。正所謂謙受益,滿招損。兩位客官如此謙虛,出手卻如此大方,真是不凡。姑娘們,出來招呼客人啦!”
看不出來這個桃花館裡還真是挺有文雅之風,連媽媽桑說話都引經據典的。戚繼光卻急忙一笑,拉住了老鴇:“媽媽,我們兩個不怎麼喜歡人太多了,先找個雅間坐坐,不知道您看是否方便?”
老鴇的眉眼盡是風情,頻頻點頭:“方便方便!我說呢,兩位客官果然不是一般的尋歡之人,不像那等山野村夫,每次聽說雅間要一兩銀子都不捨得給,恨不得地上來十次那種。兩位客官裡面請吧,我這就去給你們安排雅間。兩位是
第一次來這?有沒有相好的?”
戚繼光笑了:“我們兩個頭一次來,還沒有相好的。媽媽你看是不是先帶我們去看看唐伯虎的那幅墨寶,然後再帶我們去雅間……”
“對!”胡宗憲這時在旁邊插了一句嘴:“然後把剛纔在這二樓臨窗處的姑娘叫來就行!”
“喲喲喲!我說呢,二位客官果然不同凡響啊。去看唐伯虎的畫沒有問題,一會兒進大堂就能看到,我們這兒掛的可是他的真跡!至於這位客官說二樓臨窗處的那位姑娘,您還真有眼光,那是我們這兒的頂尖花魁,叫‘暖玉’,遠近聞名。不過,我們‘暖玉’姑娘輕易可不陪客人的,要是想讓她出場來陪二位……”
戚繼光和胡宗憲二人急忙點頭,連稱“明白!”,胡宗憲又從袖子裡給老鴇遞過去十兩銀子:“剛纔的那錠銀子,是專門給您的!這一錠,請給‘暖玉’姑娘作個見面禮!”
這還真是個花錢如流水的地方,就這麼一會兒,連姑娘的手都沒拉着,只半抱琵琶半遮面的見了幾秒鐘,就花出去二十兩銀子。相當於戚繼光一個士兵兩年的工資,就這麼一會兒就花沒了。
想想還真他媽的心疼,這些銀子可是能夠武裝老子的兩個“虎賁軍”將士的。
不過,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還是忍了吧。
“呵呵呵!兩位客官還真是落落大方,老孃今天也算開了眼,一定讓‘暖玉’姑娘好生侍候!不過,這一位爺可以點兩位姑娘,來個一龍二鳳,雙飛雙伴!這一位姑娘怎麼侍候兩位大爺呢?莫不是兩位客官愛好這一口?那我們姑娘可得收雙份的錢……”
得!老鴇的這意思再也明顯不過了,還得讓你們掏錢!
青樓乃是惡中鬼,榨乾血肉連骨嚼!
都說賭場險惡,十賭九輸,不輸個傾家蕩產停不了手!這青樓也是這樣,除非你超有錢,要不然,一樣把你身上的錢財榨乾,精血榨乾,一死方休。
胡宗憲這時看了一眼戚繼光,那意思是咱們還往裡去麼?這家店可不比以前我們去的店,太黑了,現在老鴇可還問咱們要銀子呢,現在已經兩個士兵一年餉銀出去了!真進去,還不得搭上十個士兵的餉銀,夠組建一個小隊的了!
戚繼光悄悄點了點頭,那意思是已經這樣了,索性賭一把,反正也是閔維義他們送的不義之財,羊毛出在羊身上,總有一天會把這些銀子再要回來!
而且,他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這個“暖玉”還真沒準就是皇上讓他們找的適當人選!
他們看了東廠分站選中的兩個美貌女子,完全不行,去到兩個巡撫那兒也只會淪爲衆多妻妾中最末的一個,幾天新鮮勁兒一過,就徹底沒了核心競爭力。
要找讓這兩個老鳥動心的,就得既有姿色,還會擺弄些詩文,還會撒嬌、玩賴,最重要的是能榨人精血的,必須讓這兩個道貌岸然的傢伙欲罷不能才行。
剛纔樓上的那個“暖玉”,看上去就有這種潛質!
最關鍵的是,這個媽媽桑如此厲害。強將手下無弱兵,那她調整出來的花魁,肯定錯不了!
想到這兒,他大笑着伸出手去,又從袖管裡給貪得無厭的老鴇遞上了十兩銀子:“媽媽說的是!我們兩個大老爺們怎麼能只叫一位姑娘呢?我們倆人可沒有什麼特殊的愛好,這十兩銀子先給媽媽,您幫我們再選一位和‘暖玉’差不多的姑娘就行,好吧!”
老鴇的臉色笑開了花,按照她和姑娘們二八分帳的規矩,她現在已經純進帳二十四兩銀子了,這可是已經拿到手的真金白銀,姑娘們一點假帳都報不了。至於她們一會兒再想辦法榨這兩位有錢主兒的血汗,就看她們自己有沒有本事,自己反正放手不管了!
“得咧!二位爺就是爽快!您放心,另一位姑娘和‘暖玉’一樣好!二位爺這邊請,我領二位先去大堂看看唐寅的墨寶!
三人來到大堂,只見正當中的牆壁上掛着一幅字,正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唐伯虎的《桃花庵歌》。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顯者事,酒盞花枝隱士緣。
若將顯者比隱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花酒比車馬,彼何碌碌我何閒。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二人走近了看,駐足良久,不禁爲唐伯虎在字裡行間透露出來的消遙自在羨慕不已。
胡宗憲是嘉靖十七年的進士,是龍川胡氏的第三十四代孫,出身書香門第,知書達理,雖然帶兵打伏,卻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儒將。他對古文字畫很有研究,直接望向了這幅字的落款。
只見落款處還提有祝枝山、文徵明、周文賓三個人的小字,推薦說唐伯虎這幅字這首詩寫得多麼好,這就是剛纔在江邊吆喝的那位嘴裡說的此店最大的看頭,也就是所謂的鎮店之寶。
不過,胡宗憲看出來了,這幅字應該不是原物,雖然每個字都學得很像,運筆也有氣勢,但是唐伯虎和另三個人的提款太死板,與原詩的風格很不一致。
如果這是真跡,應該是四個人在這兒大醉一場後,揮毫潑墨而成,一定是一蹴而就,不可能前後差別這麼大。
正想着,他又發現最末端的款識用墨還很新,這一定是有高手新近臨摹而成的,不由得笑了一笑。
正在笑的時候,旁邊有一位美豔的粉衣女子緩緩走來,也不多話,徑自在一旁擺着的古箏前坐下來,輕輕彈了幾個音,唱出了幾句。
一日兼他兩日狂,已過三萬六千場。他年新識如相問,只當飄流在異鄉。
碧桃花樹下,大腳墨婆浪,未說銅錢起,先鋪蘆蓆牀。
三杯渾白酒,幾句話衷腸。何時歸故里,和她笑一場。
這女子聲音如夜鶯般動聽,走近了看,纔看出她身上粉色衣裳繡的是桃花,人如其衣,音如其人,與這桃花館名和桃花庵歌相映成趣。
二人都聽得有些呆了,胡宗憲愣愣地問了一句:“這位姑娘,請問你唱的這是?”
粉衣女子站起身來施一萬福,怯生生地答道:“這是兩首詩,前一段是唐寅唐伯虎的七言《絕筆》,後一段也是他的五言《醉詩》。
“哦”,二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敢問姑娘,你叫……”
姑娘的臉竟然一下紅了,萬般羞澀地回了一句:“客官見笑,小女叫‘溫香’!”
一旁陪着的老鴇這時說話了:“怎麼樣?客官,老身沒騙你們吧,這就是我給你們找的和和‘暖玉’齊名的姑娘‘溫香’,她們兩個可是我們桃花館如假包換的魁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