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上!”
太監應聲而去,不一會兒,馮保先到了,看到皇上板着臉,不敢多問。再一會兒,張居正也到了。
皇帝垂頭喪氣地把密奏摺子遞給他們,張居正先看了看皇上的喪氣樣兒,知道肯定出大事了,而且肯定是萬分着急的難事,急忙和馮保一起接過來看。
看到前面報喜的兩段,他們只掃了一眼,直接躍了過去。當看到後面說蝗災的時候,頓時呆住了,兩人手裡的摺子差點兒掉到了地上。
皇帝好象對他倆的反應早有所料,看到他們這麼緊張,反倒平靜了一些,苦笑了一聲:“都說說吧?”
這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願意先說。
馮保是內臣,而且前面好幾次發表意見都不太符合皇上的心意,這次學乖了,用眼神和張居正推讓了好幾回,見沒什麼結果,索性閉緊了嘴巴保持沉默,打死也不先說。
張居正被逼得沒辦法,只得硬着頭皮說了幾句:“難怪臣最近一直見不到山東抗洪前線的報告摺子,原來他們在蝗災一事上碰到了如此大的麻煩。看來他們留了一手,蝗災愈演愈烈肯定不是這一兩天的事情,他們截至今日才報,是想借着那兩路大患有好的結果把這路不好的衝一衝,說明他們還是有些心存僥倖,試圖緩上幾天,卻沒有料到局面惡化得如此迅速,已經完全失控了!”
“嗯!”皇帝點了點頭,“朱衡、呂調陽還有葉夢熊,他們幾個在大堤合龍前後就已經承擔了巨大的壓力,這次三患齊發,更是雪上加霜,所以想着能緩幾天有個好結果再報,這也是人之常情,造成這樣的後果估計他們自己也沒有料到。先生,你就直說吧,該怎麼辦?”
“是!皇上喜歡直來直去,老臣也不再累述。臣以爲,當前最最緊急的,是撤換呂調陽,既然他個人也有這個請求,也知道自己做錯了,就把他撤回來,找人頂替他!”
“哦?找人頂替他?你有舒適的人選麼?”皇帝一點沒繞彎子,一針見血。
“這……皇上!時間太過於緊急,恕臣無能,暫時還想不到好的人選……”
“哦,大伴兒,你呢?有什麼看法?”皇帝把目光轉向了馮保。
馮保猶豫了一會兒,罕見地發表了不同看法:“皇上!依臣之見,呂調陽貴爲欽差,而且主動將暗自探訪變爲明確負責,忠勇可嘉,絕非貪生怕死、逃避責任之人,從他在密摺中主動攬責也能看得出來。這次失控他肯定負有直接責任,但蝗蟲爲害的原因既有天災,也有人禍,也不完全賴他。大戰之際,陣前換帥乃是兵家大忌,所以臣主張不換,讓他戴罪立功!”
“哦?”皇帝從兩人不同的意見裡聽出了點意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看來,高儀在辭官的時候說過張居正城府極深但肚量不大,是真有其事。
我準備提拔呂調陽與他抗衡,他剛開始可能沒看出來,但是現在一定有這方面擔心了。因
爲大堤合圍成功,呂調陽已經具備了提升的資本,將他調回來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升官,會對張居正直接夠成威脅。
現在可好,在緊要關頭出現這麼大的失誤,張居正想找這樣的機會都找不到,正好落井下石,參上一本。
這個時候如果把呂調陽撤換回來,那他就是完全被毀了,原來合圍的所有努力付之東流不算,還要爲此背上一世罵名。
可憐呂調陽原來還是張居正的副職,和他是天然的政治同盟,一旦角色發生轉化,已經坐穩了首輔位置的張居正就開始翻臉不認人,毀人不倦,卸磨殺驢,還真是夠毒的!
沒有永久的同盟,一直都沒有,即使原來叫得再親。只要一腳邁進政治這扇門,就不會有永遠的同盟與朋友,只有利益,永遠的利益,由它確定不同的拉攏,不同的出賣。
最讓皇帝始料未及的還不是這個,而是一貫與張居正意見一致、恨不得穿一條褲子的馮保,竟然破天荒地反對張居正的意見。
這個局面是他非常樂意看到的,一內一外,如果穿一條褲子,對自己忠心耿耿還好說,一旦稍有不爽、頓生忤逆,就離把自己架成傀儡不遠了。
而只要他倆有嫌隙就好辦,就可以施展分權制衡,讓他倆互相掣肘,妥讓平衡,自己在中間不動聲色地當那個操縱天平的槓桿,讓他們只對自己負責。
這就是真正的帝王之術!
他現在開始慢慢佩服起馮保來了,馮保在這段時間與自己的磨合中,越來越會揣摩自己的心意,很多時候自己不方便說出口的話,都通過他的口對外說了出來。這個肚裡的蛔蟲,他做得越來越好了!
只不過他有一點想不太明白,那就是自己準備重用呂調陽的心思,馮保是怎麼猜測到的?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秘密召見呂調陽的時候,是把馮保支開了讓他去請母后的。
難道他有順風耳?遠在幾裡之外,卻聽到了自己和呂調陽的密談?這不可能!看來他只是猜測。想想也是,宮裡的太監和衛士,都是他的屬下,他只要問問皇帝見了誰,見完後都有什麼表情,就能大概猜出個一二來。
看來就是這樣,這就是他們剛纔表態的幕後原因。
皇帝的眼裡閃過一道精光,他知道到了必須做決定的時候了!
這個決定不太好做,既得贊同馮保反對張居正,還得給足張居正面子,讓他下得來臺。
他沉吟了好一會兒,幽幽地說出一句:“你們兩個說的都很對,我覺得先生說得在理……”
兩人聽到這兒,反應不一。
張居正低頭不語,就象沒聽見一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馮保則瞪大了眼睛,很顯然他非常不理解皇帝爲何不贊同他,明明說出了主子的意思,卻被主子無情的否決了。
難道自己揣摩主上心思揣摩得不對,這一把賭錯了?
馮保臉上無比尷尬,相比張居正的靜若止水,他的表情就象打翻
的調味瓶,酸甜苦辣鹹,五味雜陳,什麼都有。
皇帝簡單觀察了一下他倆的表情,話鋒突然一轉,直接指向了馮保:“大伴兒,這事情我就得說說你了!你這是自己的觀點麼?明顯不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這是在先生觀點的基礎上加蓋的閣樓,表面上看着意見相反,而實際上你把漂亮話都搶過去說了,把得罪人的事情都甩給了先生!”
“我……”馮保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皇上這是唱的哪一齣。
張居正眼裡微微閃過一絲亮光,但很快又熄滅了,恢復了靜如止水。
唐卡這時索性不管他們兩個,揹着手兀自在書房裡踱起步來,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呂調陽原來是先生的副手,先生都能如此大義滅親、毫不偏袒,真是難得!只是現在,雖然山東德州的潰堤已經成功合龍,但是朝野上下仍然是以觀望爲主,原來那些反對我們的人還在虎視眈眈,巴不得我們解決遼東、山東和東南沿海的任意一路出現問題,好看我們的笑話!這些人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而象朱衡、呂調陽他們這樣忠心耿耿,誓死與我們站在一起的人,確實是少之又少了!”
說到這兒,他慢慢回過身來,偷偷瞟了一眼張居正,發現他的身子當時就是一震,很明顯剛纔的這番話已經觸動到了他,現在放棄呂調陽,無異於殺雞取卵、飲鴆止渴。
現在還不是自相殘殺的時候,必須抱成一團。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旦出現嫌隙,就是滅頂之災。堡壘,往往是從內部被攻破的。只要是足夠聰明的人都能夠想明白這點!
張居正足夠聰明,他明顯聽出了皇帝這番話的深意,他也覺得與目前這些等着看笑話的大臣們比較起來,呂調陽還是更安全些,至少目前還不至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所以他及時調整了策略,一拱手向皇帝說出了一句:“皇上……”
皇帝卻好象沒聽見他說話一樣,轉過頭去,又揹着雙手踱了起來:“撤他回來,確實可以平復一些人的怨氣,可以暫時把我們與這次嚴重失誤撇清關係。但是隻要一撤,大家就會認爲,不光是他執行得不好,我們的決策也有重大問題,甚至最後的責難全會指向我們,認爲我們異想天開,逆天而行!而朱衡和葉夢熊也會因此心灰意冷,畏手畏腳。最後我們兩頭不落好,腹背受敵……”
最後這一句話,皇帝沒有說完,他慢慢轉過身來,靜靜地看着他倆,最後眼睛停留在張居正的身上。
他靜如止水的眼睛裡迅速起了波瀾,提高了說話的聲音:“多謝皇上教誨!臣明白了!既然目前也沒有合適的人選,就按照馮總管的提議,先不撤換呂調陽,讓他戴罪立功,或許能夠起到更好的效果。但是臣還是建議,給他們的回覆中要嚴厲措辭,先給呂調陽把帳記上,讓他不可再犯!只有賞罰分明,才能以正視聽!”
“好!”皇帝只說了這一個字,卻是一字千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