絨幻心裡明白,那一段故事,若非是傳奇,也定然不會讓斐齡說出這一段饒有深意的話出來,與亡國公主不同,她特殊的身世、兩家,抑或三家王朝特殊的糾伴,讓她對北夏、對宋國,從來都沒有怨恨,而那一段傳奇,亦只是嚮往而已。舒嘜鎷灞癹
“我也好奇,是什麼樣的一段往事,能夠讓當年的一代戰神、開國明帝放下類霄宮不攻、放下南越朝,不盡數湮滅。”
斐齡出神一笑,似乎本想告訴她,似乎那昔日的一段往事,那一段他們誰都不曾歷過、甚至連話本都不餘隻言片語的舊事,就已經是在他嘴邊,說話便是真相的情況,可是看看她那張多年來已經習慣了從容淡泊的容色,他還是欲言又止了,“幻兒,”輕撫上她的髮絲,或者縱觀整個宋國也不會有人想到,朝堂之上叱吒風雲的無極相國,昔日助甘寧皇帝坐穩帝位清除異黨絕不手軟的當朝丞相,竟會有閨閣之中,如此張京兆眉憮的表現出來,“那一段故事……過於悽絕美婉,至少如今,我還是不忍你知道的。”
初聽這一番話,絨幻淡淡一怔,隨即低眉一笑,玩笑一句,“凡是你這一生一世叫我知道了就是,好奇了這麼些年,我也不急在此一時。”
說罷,夫妻二人相視而笑淥。
是,她從來就是這樣,這樣容易的去相信別人,這樣的善良,這樣的真純,對旁人都是如此,更何況是對自己傾一世真心相許的夫君呢?凡是他的話,從來都是爲着自己的,她也從來都是相信,都是聽從。
恰如夜栩夜楓丟出來給她的這一個問題,若是沒有他最後的一句‘任你如何我都在’來給她依靠,她想,自己當真就未必有這個勇氣,選出一個答案。
三日之後,當絨幻帶着自己最後的答案去找夜楓時,即便心中已有了決定,一步一步走進房中,她還是沉重不能自已丐。
“沁兒?”許是時候不對,如今正是纔剛過了正午的,見到絨幻過來,夜楓卻有兩分意外,俊朗的眉目微微鎖着,從書案前起身走至外室,卻不知她是爲何而來。
絨幻見了他在這裡,自己心裡反倒一種釋然,說話竟也清幽一笑,兩人對面坐下,她方纔道:“怎麼日前纔有事求了我去的,這兩日我忙着周全內宮之事,難不成你們竟也忘了?若如此說,我即刻便走了豈不好?”
聽她這樣說,夜楓自是瞬時明白了她話中所指,不過除卻急於知道答案之外,他卻自有另一番擔心,但終於還是先行問道:“難爲你作這決定,若說此刻走了,可也對得起你自己這幾日來的費心?”
絨幻聽罷,倒是覺得反被將了一軍,不由的搖頭笑道:“罷了罷了,我總是說不過你們的,也少些自取其辱罷!”
聽她這樣說話,夜楓反倒不習慣,一時脫口輕淺一笑,問道:“嗯?怎麼這還沒說上兩句,便急着認輸了?”
絨幻深吸一口氣,又復而長長吐出來,調笑道:“認不認的,反正遲早是個輸,你又不是什麼我認準了非贏不可的對手敵人,自家哥哥,我又何必費那起子勁兒去?還不是熬幹了自己的心思,不過想來,好在我非夙雪,要麼多少好韶華也是要在你身上蹉跎了去!”
一個不及,她說及夙雪,終究還是讓夜楓面色倏爾一沉,倒不是對她的生氣,只是,說不清那是一種怎樣的情緒,不知他在怨誰,不知他爲誰薄怒。
彷彿是英王妃,也彷彿,就是他英王殿下自己。
絨幻見他這樣,也是習慣了的,倒也不避諱,不過話卻不好只僵在那裡,不過片刻而已,只聽相國夫人柔緩的舒了一口氣,卻是與先前不同的情緒,隨即言道:“不說旁的了,倒是還說說你們關心的正事。這幾日下來,我自是心裡有多少個對不起姐姐,但是不管爲着什麼,但求北夏平定人長安,我信九哥你與七哥都是看中信義之人,小妹也信,兩位哥哥既是應下會善待隸王一黨,那便一定是真的,故此……”她眉目一番流轉,終於還是定了下來,“我也答應兩位哥哥,六哥那裡,小妹定當竭盡所能。”
她一番話下來,夜楓一時怔住了那裡。
她一字一句,說的是大義凜然,爲的是北夏蒼生,尤其是她對北夏當朝皇帝的一句稱呼--隸王,仍舊是舊時,仍舊,在她心裡,那個皇位從來也不屬於代興皇帝。
可是自己,自己和夜栩卻是在用自家的興亡逼一個外人決定,實在用得上卑鄙二字。
“九哥?”絨幻見他久久不言語,卻不知緣何,旋即伸出手去推了推他,時而喚上這麼一句,又似緩和氣氛一般說笑道:“怎麼?難不成是哥哥爲着小妹適才提及九嫂子,讓你心裡不快,弄得到如今卻是連此事亦不再話下了?”
夜楓聞此方纔回了回神,眉目淡了兩分,嘴角瞬間的弧度極淡,“你總是這樣,怨不得竟找不出人去恨你厭你。”他說着,低了低頭,思忖片刻又道:“只是這事……”或許是自從夜栩與他說及自己有心退隱的意思起,夜楓心裡便變的兩分多疑起來,生怕夜栩不只是說說而已,生怕在他心裡早已是決定了的事情,故此如今有個什麼風吹草動,他都能驚上一驚,恰如現下見這樣的大事決定,絨幻竟是過來找自己,不由的又讓他一個警惕,問道:“怎麼不是去告訴七哥?反過來找我?”
他這話一問,倒是絨幻失笑一聲,連忙擺手道:“如今這種情況,你敢惹他去你去,我是不去!”
“嗯?”夜楓一時沒反應過來,看着絨幻的目光依舊是兩分疑惑的。
絨幻不耐煩的解釋道:“且不論我今日答應與否,盛京的情勢,你們卻是都要回去的不是?況且如今輕幽又不在我家裡,臨別又見不到他心尖尖上的人,若是你,又當如何做?所以我說,這個時候說不準他心裡是個什麼樣的不好受呢,我可不犯這個太歲去!”
“哦,原是如此……”夜楓聽罷,不由的打從心底裡舒了一口氣,說起來也是可笑,他這個縱橫沙場多年從未膽懼半分的九英王,倒是聽了自家哥哥這樣大度的言談之後,變得終日惶惶不安起來。說到底,他是做夢都想着讓夜無殤下位的,但卻打從心底裡沒有想過這個帝位的歸屬會與自己的名字牽絆在一起。而如今既便是想過了之後,他也只是敬而遠之。
夜楓這裡沉寂了片刻去顧自沉思,卻聽絨幻半晌說道:“我是想,此事不好我只一封書信過去便覆了我姐姐姐夫的後半輩子,故此無論如何,都是要與你們一處回一次盛京的。”
言語裡幾分頑笑,更多是深重的無奈。
細說起來,兄弟衆人,以夜楓的性子,雖說從小走的都不算過於近密的,但這其中,他與夜楨的關係,抑或說除卻夜棧以外,衆人與夜楨的關係,都是疏離出了五服之外的樣子。
也並非是他爲人不好、才學不好,可以說他是樣樣都做得狀元之才的人,只是上天卻好像偏偏沒有賜給他與親人的緣分。那一番孤冷的性子,即便心善,也還是惹不得衆人眷顧去。
至於他與夜棧的交好,那倒也是光立朝時便有的事,說起來,或者也世界是不出什麼原因的罷。
“斐齡可知此事?”夜楓聽了絨幻的話,雖說也算意料中事,但如何也要問上一句,畢竟設身處地,沒有一個深愛妻子的丈夫會放心的任其深入敵巢,說起來容易,以安沁公主的身份也的確不難,只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的道理,身爲一國丞相,自然是不必旁人細說的。
絨幻微微一笑,頷首道:“自然是與他說過了的。”
夜楓脫口問道:“那他也答應?”
絨幻美眸微眨,淡笑道:“他說,有榮王、英王護佑,他沒什麼不放心的。”
他這麼說,但是絨幻知道,夜楓也看得明白,斐齡會這樣說也不過是安慰罷了。
安慰自己,亦是安慰絨幻。他知道若是不讓她去,她這一生都會活在懊悔與自責之中,而如今宋國的情況,也註定了他是不能陪她一起的,故此說這一句話,實在假意安慰自己,她無論如何都是會平安的,亦是在讓她安心,即便自己不能相伴,還是有重逢之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