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書房裡無聲的度過了一夜,不知何時,夙雪帶着一路的辛勞已經在輕幽身旁伏案睡去,而等她短暫的南柯夢醒,說話便要燃盡的燭火之中依稀看得見外面還是纔剛露出魚肚白的時辰,再看身邊,卻是不見了輕幽的身影。
夙雪心下一驚,生怕她會做出什麼糊塗事來,連忙驚起四周一看,還好,見到輕幽安靜的站在西窗前。
“你就這麼一晚沒睡?”夙雪走到她身邊,她冠世無雙的容貌上卻不見疲憊,一雙眸子美卻充斥着複雜之極的情緒。
聽到夙雪走進,輕幽伸手推開了窗子,即使是盛夏的晨曦,也隱約透着幾分涼風。
“到底是不一樣的,”輕幽的目光遠遠的投在窗外的天空中,“你看北國和江南,終究是不一樣的。汊”
聽到後面的話,夙雪才知道她在說什麼,自己的聲音也變得有些悵然,“是不一樣,本就是兩方政權,怎會一樣呢?”
“這裡的溫暖好像比北方多了太多了,”輕幽說的,卻好像與夙雪根本是截然的兩回事,手指輕緩的撫上窗櫺,“可是,卻暖又過了,過猶不及啊……”
夙雪微微一怔,並不全然明白輕幽此刻的意思朕。
“我孃親……”片刻,輕幽長舒一口氣,緩緩道:“宋國先皇曾經是那麼喜歡、那麼疼愛他的女兒,曇陽公主,可最後,就因爲這份疼愛太過,愛到不能接受她與敵國牽絆,然後……在孃親執意跟着爹爹回到盛京之後,爲了讓她回頭,竟又用外戚一族的性命做代價,想來,甚是可悲。”
夙雪聽着,心裡這方恍然,原來她話中所謂冷暖,是可以類以愛恨的。
輕幽接着說道:“北夏的皇室,冷得親情淡薄,但是偏偏牽絆着那麼多人的愛……”她苦笑一聲,轉過來看向夙雪,“夙雪,你說皇太后怎麼忍心,一手策劃這些痛及親族的事情?”
夙雪搖頭輕嘆一聲,道:“你滿腹才學,竟不知春秋武姜夫人舊事?即使親子,也有親屬內外之分,何況皇太后對於夜無殤偏心,本就是比起武姜夫人來更無所不及,能計之此事,也不算意外。”
輕幽聽罷,酸澀一笑,“人心啊……究竟還能自私到什麼地步,可怕到什麼地步呢?”
“可至少你還有可以依賴信任之人。”夙雪拉住她的手,“輕幽,你現在知道元帥之死與七哥並無瓜葛,有可否原諒他一直將此事秘而不宣呢?”
“我不是一個好女兒。”輕幽想了片刻,最後竟忽而說出這樣一句話,夙雪微微一怔,又聽她道:“父親在時,我因舊時恨意,從未進過女兒的責任承歡膝下,而後即使在所有證據都指向夜栩時,在所有事情都擺明了是他所爲時,我能做的不是報仇,就是逃避。”
說及此,她停了下來,一時之間,腦子裡浮現的盡是與夜栩自成婚以來的種種……
很久很久,她問:“你說,什麼樣的女兒會在明知道自己夫君是害死自己父親的兇手時,還那樣愛他……?”
夙雪一怔,到了這時,她才終於知道,輕幽心裡的矛盾糾結,這樣的事情,本就不是一個女子應當承受的。亦是到了這時候,冷傲如夙雪,竟也忽而起了那麼一絲念想,若是她們都是尋常女子,及笄之年能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婚嫁於尋常人家,相夫教子,哪怕過那種田園清苦的生活,是不是也會好過如今這樣的悲痛無奈?
天色將明,夙雪才準備去看看小云斂,卻正巧聽見門前有輕輕的叩門聲,她暗自猜測許是斐齡,果不其然,開了門便見起一身朝服穿戴整齊,站在那裡。
“輕幽怎麼樣?”斐齡關切問道。
“昨兒個一夜沒睡,現下心情稍定了一些,纔在榻上歪了一會子,也不知究竟是睡着沒睡着。”夙雪話裡透出一陣憂慮,大致給了他一個答覆,回過神來才注意到斐齡當下的神色略微有些不安,她看着卻並不像是因爲輕幽之事,也不想爲政事所有的急促,於是問道:“公子這是怎麼了?怎麼神色都有些變了?”
斐齡輕嘆一口氣,將夙雪往院子裡帶了兩步,方纔道:“夙雪,我問你,你既知道慕茶,是否也知道輕幽的一位師哥、慕茶的親生哥哥?”
自從夜栩帶未央回去之後,因着思念輕幽,便一直將孩子養在六軍帥府的玉樹流光樓中,夙雪便時常帶着自己與夜楓的孩子到帥府裡小住,好方便照看未央,而慕茶便是可在未央身邊,這一連快一年的功夫下來,加之榮英兩府走的本就更近一些,夙雪自然便知道關於輕幽與西齊的種種,於是聽斐齡這樣一問,她心中一反應便有了結果,道:“公子是說,西齊太子,司徒慕明?”
斐齡對她的反應,也算意料之內,頷首道:“實不相瞞,我亦是千面王侯的弟子,慕明、輕幽與慕茶都是我的師弟師妹。”
“原來公子就是千面王侯的大弟子……”夙雪聽罷,若有所思道。
斐齡繼續道:“我下了朝收到消息,如今西齊宮裡出了些事情,一時半刻我也不好說,只是卻非得親自過去一趟不可,勞煩你將這封信交予輕幽,她便會明白。”
夙雪從他書中接過書信,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但終究西齊之事是與自己無甚瓜葛的,自己也不好多說多問,只是應下了斐齡的交待,便目送他離去了。
輕幽在榻上也不過歪了片刻而已,她本就眠淺,加之太陽漸漸上來,被光芒刺了眼,便也沒心思多睡了。
夙雪借了相府的廚房用了一用,等她端着清粥回到書房裡時,見輕幽已然起身洗漱,她將東西放在桌子上,語氣裡有些責備的對輕幽道:“才歇了沒兩刻,怎麼又起了?”
輕幽苦笑一聲,走到夙雪面前,“腦子裡混沌不清,睡也睡不踏實。”
夙雪看着她,神情裡也是無奈,忽而想起斐齡之事,又道:“對了,早先公子過來了一趟,”夙雪將斐齡所說之事大致與輕幽說了兩句,便將那封信交到她手上,“這封信是公子臨行要我交給你的。”
輕幽接過信來,聽是西齊那邊出了事,心中已是咯噔一聲,生怕是出了什麼大事,打開信來看了一番,神情便有些憂慮。
“見你這副樣子,我倒不甚擔心了。”夙雪略有兩份放心道。
輕幽愣了一愣,一時不解她的話意,遂問:“怎麼說?”
夙雪復回身盛了兩碗粥,不急不緩道:“若是什麼驚天大事,你有哪裡會是這副神情?指不定如今急成什麼樣子了,如何都不會只是憂慮而已。”
輕幽看着她推到自己面前的清粥,苦笑一聲,道:“你也不想想,昨日那樣的事情我都經受過了,如今在是多少大事,還有我經受不得的?”
夙雪聽罷,雖有話去回,但卻怕讓她心裡更不好過,隨即卻也未曾多說。
輕幽輕嘆一口氣,將斐齡急促之下寫下的書信放到了一邊,若有所思道:“哥哥說建康皇帝病重,西齊朝動,雷霆之間便是風雲變色之勢,大皇子司徒慕法與太子司徒慕明之間的爭鬥只是瞬息,他跟朝廷告了病假,是過去助太子的。”
夙雪一聽,卻也微微驚了一驚,顯然輕幽的態度與此事輕重卻是不成正比,“怎麼皇位之爭,在你這裡都成了這樣小事?”
輕幽自嘲般的輕哼一聲,目光往信上一挑,道:“哥哥信上說的,我心裡也清楚,西齊的兩王奪位遲早有一日會發生,兩方早已是蓄勢待發,交鋒只是早晚,倒也算是有所準備,只是……”輕幽說着,神色又添一層憂愁,“只是難爲祈兒和雲兒,爹孃都不在身邊,只能跟着我這個姑姑了。”
夙雪聽了她的話,心裡明白她此刻是不打算回盛京的,不過想想這兩個孩子,倒也只有如此方纔放心,於是淡淡一笑,“不是還有我幫你嗎?”
輕幽搖頭一笑,“罷了,你這心思我知道,只是我可不想因着佔了英王殿下的賢妻,日後卻讓他更多恨我一層,划不來的。”
“我當日既是過來,他便知道此來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再者怎麼說我也是看着雲斂出生,到今日也當他是自己女兒,怎麼捨得就此便離了她去?”夙雪道,輕幽聞聽此語,也是在理,更是自己與夙雪一別多年,也捨不得姐妹就這樣才見了一面便又要分開,便也不再說什麼。
“輕幽……”見她同意自己暫留,夙雪又想到她先前的話,越是略帶小心的問道:“你適才說,怕日後夜楓多恨你一層,這一句‘日後’,不知卻是否當真呢?”
這一句話裡問的,雖只是簡單的兩個字,但實則,卻是輕幽與夜栩的一個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