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卉被送往陳府,燕燕則在盛京暫住,除了每日的衣食起居和規矩訓練,陳夫人還特意爲思卉照看雙手,竟保養得比往日還要白皙嫩滑。陳小姐氣若游絲,終於撒手人寰,陳府新喪,陳夫人痛不欲生,思卉勾起往事,這義母和義女便相擁而泣。爲了填飽肚子,燕燕每日都在茶樓裡彈曲賣唱,因爲她不像思卉那樣和皇上有什麼前世今生的名堂,她是假冒的旗籍,又四處無親,只能等待聖眷傾顧,大富大貴,超拔苦海。除了她們,還有許多女孩子,也像我當年那般年紀,爲了進宮付出了代價,準備奔赴到這永無止境的阿鼻中。
這一日,皇上參看完演武場,官兵們正隨皇上視察民情,突然聽到有民衆雜吵聲,上前一瞧,只見一少女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被粗麻繩死死捆在木樁上,她赤着雙腳,在她腳下堆滿了稻草,草堆一直蓋到腰部,周圍有人向她丟石頭:“燒死妖女!”少女閉目祈禱,可惜那釘於十字的聖子如今被迫踩在腳下,她只能在心裡呼喚:“主啊,求您垂憐,饒恕這些可憐的人吧。”那領頭的人正要上前點火,便被御前侍衛拿下,他哪裡肯,要來拉扯皇上:“鄉親們!他和這個妖女是一夥的!殺了他!”沒等他動手,手起刀落,一眨眼的功夫,皇上厭棄地踢開了地上的頭顱,緩緩向人羣走來,解救了少女,他和藹問道:“你沒事吧?要不要緊?”少女不知此人來意,只得退避回道:“多謝公子搭救。”皇上揀起了地上的掛墜,端詳了一陣:“你是天主教?”少女從皇上手中拿過掛墜,點了點頭道:“我叫陸春妮,是聖母院的修女,雖然我們是天主教,但我們從沒有做過壞事。”牆角鑽出來兩個小孩,怯怯地看着,皇上笑道:“出來吧,沒事了。”那倆孩子才手拉着手出來,跑到春妮的身邊哭泣,許是方纔被民衆們給嚇壞了,春妮蹲下身安慰道:“好了好了,姐姐沒事了,你們看,姐姐啊,只是和他們有些誤會,誤會解除了自然就沒事了。去玩吧。”倆孩子去玩,皇上笑道:“他們真可愛。”春妮擦了擦眼角的淚痕,嘆道:“是啊,他們都是我收養的孩子,在戰爭中和父母走散了的……”皇上忙解釋道:“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春妮笑道:“今日多謝公子相救,以後有緣再見吧。”正轉身要走,只見一黑紗老婦人帶着一衆修女出來跪下叩頭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春妮還未反映過來,有一百姓喊道:“皇上來了!皇上來了!”遂都跪下叩頭:“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上走上前攙起那嬤嬤,又對衆人道:“都起來吧。”衆人起身,皇上便隨那老婦人往聖母院去。
聖母院裡一片狼藉,地上滿是碎琉璃,神像也歪倒在草垛裡,老婦人只吩咐修女們打掃,春妮含了一絲悲悽,莞爾道:“勿導入試、拯我出惡、蓋爾免人過、天父亦免爾過,爾不免人過、爾父亦不免爾過。夫身之燈、目也、目了則全身光,目眊則全身暗、爾衷之光若暗、其暗大哉。”說罷便在胸口划着十字:“阿門。”皇上由魏珠伺候着坐下,微笑道:“是馬太福音?”春妮道:“是,因爲我們是外來教,大清不瞭解我們,以爲我們是邪教,要趕盡殺絕,老百姓被矇在鼓裡,所以你看這聖母院,不知者不罪,但願天父寬恕……”這時,又有幾個金髮碧眼的外國傳教士跪下叩頭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其中一個傳教士道:“陛下,我在大清的姓名叫盧依道,大清連年戰亂,百姓們流離失所,饑荒、傳染病不斷,我們是奉了主的意旨來此傳播福音,救治病患的。”皇上道:“既是行善,爲何至此境地?”春妮道:“因爲,我們的醫術不被世人接受,有個人的盲腸壞掉了,盧先生說要切開肚子把壞掉的盲腸切掉,手術的過程一直很順利,可是,他還是因爲併發症去世了,他的家人找我們告官,官府就派人來打砸,然後就是你方纔看到的那樣。”皇上嘆道:“原來如此,大家都起來吧,朕此次出巡,一是體察民情,二是瞭解民俗,你們的事情,朕早有所聞,昔年因平定三藩,不得不出此下策,讓大家受委屈了。待朕回宮,朕一定頒佈《容教令》,昭告天下,以後,你們就可以隨意在大清傳教了。”衆人叩謝道:“多謝皇上垂憐!願天父保佑陛下,阿門。”老婦人進來先向皇上和神像行了一禮,方纔領着衆人道:“大家都餓了吧,快到餐廳來吧。”春妮往門口去,對門外喊道:“狗蛋兒!小福!開飯啦!”倆小孩爭先恐後地跑回來,這邊用餐不提。
用餐完畢,盧依道領着皇上登上觀星臺觀星,皇上問隨侍在旁的臣子道:“諸位愛卿,你們誰懂得天文呢?”大臣們面面相覷,惶恐跪下:“臣等未能通曉。”魏珠微笑道:“皇上,或許李太傅知曉一二。”皇上問向李光地:“你都知道些什麼星宿?”李光地作揖:“回皇上,二十八宿,微臣尚不能盡識。”皇上指着天空中的星星問道:“古歷觜參,今爲參觜,其理云何。”李光地思索片刻,答道:“此理臣殊未曉。”盧依道對皇上提議:“皇上,不妨用觀星臺儀器測之,便可知曉。”於是皇上就用觀星臺儀器觀測,李光地只附耳魏珠道:“明兒注意備着傘。”隨後與皇上探討天文不提。
皇宮裡,乳母喂完了奶,將小阿哥抱到祥嬪懷中,祥嬪坐在廊下,仰望着夜空,邊與小阿哥逗耍:“禨兒,看,是小星星,是不是啊?”深波取來一件毛裘給祥嬪披上:“小主,夜涼了,仔細吹了風。”祥嬪微笑道:“過幾日便是萬壽節了,聽說皇上要回宮來,深波,本宮給皇上生了個小阿哥,皇上會不會冊我爲妃?”深波笑道:“依小主的家世,還怕沒有冊妃之日嗎?奴婢就等着小主的好消息呢。”乳母左顧右盼,上前堆笑道:“娘娘,小阿哥該睡覺了。”祥嬪將懷中的襁褓交給乳母,又看了一會兒滿天星斗,才由深波扶着進屋歇息。
江南的煙雨濛濛卷着清涼的水氣,像極了含冤受屈的魂靈在嚶嚶哭泣,因饑荒而流離失所的難民渾身泥濘,極力挖取地母所產的草根樹皮,皇上不忍,叫人送了些粥飯饅頭,天朗氣清後,只見一道人手持拂塵,搖着招魂鈴,口裡唸唸有詞而來:“去去去,莫回頭,走走走,莫停留。”他站在御駕前,滿都護貝勒怒喝:“何人在此阻攔御駕!”那人只微笑着道:“皇上,活人尚可食五穀,死人又該如何?”再仔細一瞧,只見哪裡有什麼難民,全是無主孤墳,白骨嶙峋,那道人笑着便如煙般消失在眼前,地上只留了本書,上寫:《煉丹養身秘書》,落款是:王來熊。皇上吩咐把那本書收好,又輾轉到寺廟裡請了高僧給這些難民的冤魂超度。
春妮因爲思慕皇上,也想報名選秀,老婦人勸她:“後宮是非之地,會玷污了你的高潔。”春妮微笑道:“主會理解我的,他是我的命中天子,我也喜歡他,儘管那裡是修羅場,是地獄,但,這是我自己做的選擇,我的這條命,是他救回來的,我欠他一個人情,我必須要還。”老婦人道:“春妮,你長大了,你有自己的選擇,嬤嬤很高興,可是,如果你的選擇是錯誤的話,聖母院隨時歡迎你回來。”春妮和老婦人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