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蓮趕去迎鶴峰後,菁鳴帶着顧以彥直奔山腳,很快聽見慈雲山山腳的刀劍呼嘯聲伴着風雪直卷天際,雪地裡黑白裝束看得分明,衆人當中有一襲白衣女子與妙夜璇激鬥正酣,顧以彥見狀不由分說借過懷亦手中長劍飛身掠去,正好點開欺近白衣女子身體右側的鬼頭杖。
“是你?你小子居然沒死!”妙夜璇嘴角一揚,冷笑。
“不湊巧得很,老天見邪教未除,都不願收我呢。”顧以彥同樣報以輕笑,而白衣女子立於一側看到突然出現的他,早已言語盡失,彷彿長久懸於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顧以彥回頭撞見她的面容,忽然記起初見她時在幽狐山竹林裡看到的那張側顏,如夢如幻,笑道:“雪兒,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楹雪凝眼眶泛紅,長久隱忍的情緒終於抑制不住。
“哼!”妙夜璇冷哼一聲,鬼頭杖重新帶着腥風掃至,顧以彥轉臂一挽,數朵劍花沿杖身綻開,逼着妙夜璇撤杖回身,顧以彥腳下連踏,每偏一寸便刺出一劍,其勢快如雷霆,每一劍都刺向妙夜璇周身大穴,妙夜璇神色陡然繃緊,從未在一人之劍下有過如此吃力的感覺,而對手不過是個區區年輕小子!當下猛地一個後撤轉動手中長杖,杖頭扭轉的藤形紋理一開一合,數道精光射出。
又是血月錐!顧以彥之前就在這暗器下吃過虧,當即橫劍一擋,‘叮叮’幾聲,血月錐盡數擊在長劍之上,直接刺穿劍身釘在上面,如果力道再重幾分,此刻已然貫穿長劍。妙夜璇見偷襲未成,鬼頭杖一把插進地裡,雙頭敞開結出一團蕩動的氣暈,並藉助鬼頭杖遊離出無數雨滴般的冰晶物,顧以彥不敢小覷,劍風一掃,那些冰晶物落在雪地之上就是一陣吱吱聲,竟冒出一縷黑煙。
“當心,冰晶物有毒。”楹雪凝從旁提醒,顧以彥右手一震將劍身的血月錐抖落,然後斜劍一指,身體仿若憑空消失般已然彈出幾丈,後再點地飛起,凌空舞出一陣劍幕壓下,那些冰晶物彷彿被一張無形的網網住,氣旋飛走,四下雪花如同揚塵般散開,顧以彥持劍勢如破竹,劍鋒慢慢泛起白芒,劍鋒所指劍氣即至,在妙夜璇立足之處的兩側留下兩道掌寬的裂痕,他身上黑袍很快撕裂出幾道口子,妙夜璇劍影重壓之下執杖苦苦支撐,良久,但覺劍氣的力勁愈發沉重,最後不堪重負只得一把拔出鬼頭杖側翻而出,卷帶起成團雪花迎着劍鋒而去,顧以彥凌空或點或刺,身形折返飄飛於妙夜璇四周,逼着他落於原地招架。氣旋慢慢圍合的圈子裡,妙夜璇額頭冷汗涔涔,不過數月功夫,眼前這位少年武學造詣簡直如同脫胎換骨了一樣!
心中退意萌生,妙夜璇身體開始後撤,誰知顧以彥早已看出他的意圖,徑直穿過風雪,劍如雷霆一般斬落,妙夜璇只好硬着頭皮迎上,但劍氣才觸碰到杖頭突然爆發出極大的後勁,宛如狂涌怒濤,妙夜璇執杖之手虎口瞬間被震裂,身體敗絮般倒飛而出,一口鮮血當即噴灑落雪地裡。
“呵……真是失策,想不到你小子劍術精進這麼快。”妙夜璇捂胸爬起,黑袍之上血跡斑斑,但嘴角依然掛着冷笑。
“知道你們浮霜殿不會善罷甘休,只是沒想到來得比預想要快。”顧以彥一劍指着他頸肩處,只要他略動半分就會劃破頸項。
“所以你們早有準備?”妙夜璇臉上卻毫無懼色,“哈哈哈,年輕人,你完全無法體會那種一刀刀手刃仇人的快感,當年四大門派將我劫月宮弟子盡數剿滅,我苟延殘喘活至今日等的就是這一天,如今心願已了,就算此刻死了也死而無憾。”
顧以彥眉頭一蹙,生出極其厭惡的神色:“那是你們咎由自取!你們若不作惡多端,何故引來江湖正派圍剿?”
“話別說得這麼好聽,所謂正派,雙手又能有多幹淨?我們都一樣,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罷了。”
“但也絕不會濫殺無辜!”顧以彥眼神驟然一冷,握劍的指關節也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駁斥道:“若按你所言,那我問你!藏劍山莊七十四條人命,上到老媼,下至小工,他們與你有何仇怨?竟遭你們無情屠戮?!”
妙夜璇一時啞語,只得悶哼一聲:“要殺便殺就是,何須多言?”
顧以彥再難抑制內心狂怒,長劍‘嗖嗖’虛劃幾道,將他雙臂齊齊斬落,“這一劍爲我父母和兄弟!”
妙夜璇仰天呼嚎,卻見顧以彥提起再一劍徑直貫穿了他胸膛將他釘在冷杉枝幹上,“這一劍爲山莊上下那些無辜的亡靈!”
楹雪凝微微側過臉,不忍再目睹這慘烈景象,只願仇恨別徹底吞噬他心智。
妙夜璇喉間發出咯咯幾聲就此不在動彈,顧以彥見他鼻間白氣漸散,執劍之手緩緩鬆開,腳下卻一個趔趄,脫力,緩緩跪倒在雪地上,長久隱忍的情緒傾瀉而出,彷彿沉默無聲地迴應着泉下之魂,而遠處大片冷杉林深處有人一聲輕嘆,一襲紫衣轉瞬即逝。
連日來在呵氣成渣的嚴寒下蹲守,慈雲劍派弟子體力早已撐至極限,突遇邪教有備而來,很快冷杉林外的戰況急轉直下,慈雲劍派弟子節節敗退,霍辭鈞護着初安與書傲晴周旋,膠着中,獄罰七子掠入圈內,書傲晴見機全身而退,展身沿長石階梯而上,菁鳴長劍挑開一衆邪教弟子,踏雪緊趕書傲晴而去,然而半道耳側風響,白雪中竟有一羣紫色光蝶翩然而來,菁鳴身形一頓,虛空一點旋身避過,紫蝶繞飛的盡頭一道身影慢慢清晰。
“這裡交給我,你先去吧。”孜維向書傲晴示意,雙眼重新凝定到菁鳴身上,等到書傲晴的身影徹底在雪霧中去得遠了才緩緩開口:“菁鳴掌門可知浮霜殿此行意欲何爲?”
“除了子魂劍還能有什麼?”菁鳴冷然。
孜維卻是一陣發笑:“明人不說暗話,菁鳴掌門心中盡皆瞭然又何須藏着掖着?子魂劍我們門主勢在必得,可這其中關鍵一環卻在這裡。”孜維指了指自己腳下的大地:“當年獨孤劍聖封印子魂還借用了自己的貼身佩劍,當真天下除了慈雲劍派,還有哪裡能找到這柄劍聖之劍?”
“你們如何得知?!”菁鳴臉色微變,也難怪書傲晴目標明確絕無半分逗留之意。
“我們門主神通廣大,行事一向未雨綢繆,不管是爲了浮霜殿崛起還是其他什麼,既然來了,就斷然不會空手而歸,掌門若真爲蒼生着想,此刻就應該多想想素殤劍的事情。”孜維話中有話,一時讓菁鳴躊躇不定,只道:“此話何意?”
孜維笑了笑:“掌門是聰明人,何須小女子再提醒,總之子魂出世已成定局,想不重蹈覆轍殤魂之戰的悲劇,唯一能阻止這場浩劫的,僅顧以彥顧少俠一人而已,言盡於此,告辭!”孜維慢慢拉起裘絨兜帽,略一欠身,復又消逝在皚皚白雪深處。
菁鳴仔細咀嚼着剛剛孜維的話,他自己內心自然明晰,子魂劍不過是循音向四大派復仇的器刃罷了,若浮霜殿此行只爲破塵劍而來,她本該攔下我,卻又等同僚去得遠了纔有意給我回援的時間,更甚之,她對以彥似乎也頗爲知悉,那次在寂冥湖與以彥一齊跌入法陣裂縫後,兩人究竟經歷了什麼?菁鳴眉頭蹙緊,實難猜透她內心所想,但亦知她所言非虛,當下不再妄加猜測,朝迎鶴峰急趕而去。
另一邊,初安苦戰良久,顧以彥與楹雪凝飛身來助,在看到顧以彥依然安好的那一刻,初安喜笑顏開,渾然忘卻正陷敵陣當中,“太好了太好了!老天保佑,你還活着!”初安一把摟住他脖子,歡心雀躍得如同孩童,顧以彥之前的悲傷情緒被她如此一鬧也算被驅了大半,輕聲道:“不僅活着,身上的寒毒也祛了。”
“真的嗎?!”初安和楹雪凝同時脫口。
“嗯。”顧以彥點頭。
“哈哈,那今天這幾個人可就不走運了!”初安突然環顧了一圈獄罰七子,長劍一指:“上次在寂冥湖你們無恥用毒,今天就叫你們吃不了兜着走!”話音剛落,身體已如一道暖色的光一樣分刺三路而去,一路劍影閃動,周身雪花翻飛有序,仿若有無形的線串聯牽引,子欲、子婪、子嗔三人各持分光劍左右閃開,同時將腰腹間一柄彎刀擲出,刀刃離手迅速在空中結成三片刃葉的圓輪,帶着極快地旋轉繞到初安身後,所過之處風聲鶴唳,初安身形急擺,直直一劍刺入那團風刃當中,無數雪花疾灌而入,再聽她一聲嬌叱,數道劍氣暴漲直接撐裂了風團直墜他們足下雪地,好在三人已有所防範,未落地之前凌空一踏,翻出一丈,各自接過重回彎刃,子傲見狀,口中立鳴一哨,六人分六處方位站定,其中兩人匍下身體緊貼地面,只等子傲一擡手,四人躍入空中,而匍匐姿勢的兩人則瞬間消失在雪地裡,暗金色的光斬織成一道網般蓋過來,與此同時,初安腳下轟然一響,兩道黑影突然出現,幾乎是廢她雙腿而去,說時遲那時快,顧以彥單臂一展,劍尖刺入雪地裡,生生挑起一人,再猛然轉劍點開那幾乎貼着初安肌膚而過的彎刃,繼而側身一翻,分四個方向疾刺四劍,一氣呵成如同時出招,半空四道殘影一滅,那暗金色光斬也一同隱滅,空中四人倉促回身落地,手臂上各流下一道口子,而顧以彥重新站定,手中長劍插入地中,下一刻嘣嘣幾聲脆響,鋼劍已然節節寸斷。
“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用劍竟可以精準到如此地步!哪怕慢上半分,你這條手臂剛纔便就廢了。”子傲盯着顧以彥,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的少年。
“只可惜壞了懷亦師弟的隨身佩劍,如果這長劍再利上幾分,留給幾位的,可就不只是這麼點皮外傷。”顧以彥輕輕一笑,一旁楹雪凝已將芳英劍扔到,顧以彥反手接過,長劍落手的一瞬,芳英劍劍體中的瑩白流華開始不斷轉動,彷彿得到某種共鳴。
“好,那便再來!”子傲腳下才動,身後六人以極快地速度與他同成一線,即便剛剛肩部被顧以彥刺中的子欲也無懼傷勢重回陣中,子傲身形一晃,身後六人相繼左右而出,子傲揮臂一斬,其餘六人只有毫釐之差一一斬落,然後身形隨即閃滅又接下一輪進攻,顧以彥挽劍生花,帶着呼呼劍風與之擊撞出陣陣氣浪漣漪,其身體單憑一足點地,不斷旋擺遊走於勁風狂飆中,每一次都恰好避開攻勢之處,七人如同洶涌的浪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顧以彥身形遊走的圈內幾乎土石崩裂,唯獨他不離的方寸之土完好無損,劍光慢慢如同一朵盛綻的蓮花之狀,獄罰七子久攻不下也逐漸顯露疲緩之意,顧以彥瞧中時機,足下一定,劍光撩動掀起一層白色劍雨,七人措不及防,但已然難以避讓,身上多處被劍氣所傷,各自向後翻身穩住身形。
子傲捂胸劇烈喘息,心中頭一次泛起懼意,彷彿少年手中的劍就是一座無法逾越的山,其他六人同樣面色如土,臉上凝聚的殺意在不自覺中退了大半。
明明兩人劍法相似,爲何他的劍法卻會讓人慢慢失去殺意?子傲眼神不斷遊走在初安和顧以彥之間,腳下卻再不敢妄動。
霍辭鈞暗鬆一口氣,深知‘寂’字決與‘護’字決雖招式相似,但其劍意所在其實相去甚遠,此刻獄罰七子恐怕已無戰意,正是乘虛之機,想罷捏了劍訣直接朝子傲刺去。這一變故在電光石火之間,子傲想要舉刃格擋已是慢了半着,劍尖擦過彎刃一陣火光後斜刺入子傲腰腹,他只得順勢一側擡腳踢向劍格,一屢血箭隨即灑入半空,雖然子妒離子傲最近,但絲毫沒有護救之意,其餘幾人同樣未動半分,顧以彥看在眼裡亦是震驚不已,想不到七人行動竟嚴明到如此地步,只要子傲未有指令,即使殞命當場也絕不擅動分毫!這是多麼可怕的信念!
子傲重新站定後,彼此開始沉默對峙,身體差不多都已到了極限,如此僵持中忽聽山後一聲巨響,所有人拼鬥中紛紛停手,擡頭見東方天際一道光束射入天際,不知誰吼了一嗓子:“不好!塵墟洞有異!”
衆人當中幾位藏劍山莊執事長老臉色大變,但無奈大批邪教弟子轉身撲至,只好舉劍禦敵,而獄罰七子這時纔有了動作,“任務已畢,退!”子傲一擡手,七人很快踏雪而去。
看幾位長老神色顧以彥也猜得幾分利害,而與此同時,顧以彥感覺心跳也無端莫名地加速跳動,一股不安情緒剎時傳遍全身,這種感覺還只在那晚藏劍山莊被血洗時出現過,當下持劍急急掠向光束方向。
楹雪凝與初安看他神情轉急不由分說就緊趕而去,猜想邪教另有所謀,畢竟浮霜殿門主循音始終未曾露面,其中必有蹊蹺,兩人只好相繼追去,霍辭鈞放心不下初安,無奈只得同行。
而此時的迎鶴峰早陷入一片白霧迷朦中,塵墟洞就在白霧深處的一處峭壁上,顧以彥緊緊跟着門派長老的方向,還未徹底看清峭壁的全貌就已有氣流動盪聲不斷傳來,不遠就是風鶴池,這裡屬於地熱之湖,周圍全是人跡罕至的沼澤之地,因地熱而雪融,濃郁白霧在湖邊如同被刀斧生生切斷,趕至湖邊視線就開闊清明許多,湖後有石柱夾道而入雲巔,中間石梯不下千級,那氣流激盪聲從最高處石柱頂端傳來,彷彿天上落下的兩團光,浮沉於雲層之中,其間更是以極快的速度不斷交替遊走,顧以彥停在鶴湖之畔,怔怔看着光圈籠罩下兩道身影,一黑一白,正是南蓮長老與循音。而石梯上有兩人由遠及近飛身向鶴泉,停在水面竟如履平地,書傲晴劍鋒一挑,水面升起一面水幕直搗菁鳴身前,菁鳴同樣轉臂挑起一面水幕,大片水汽碰撞交織出無數躍動的水花,顧以彥看着水面動靜之大如有蛟龍出泉,菁鳴長劍一指,踏水疾行,劍刃周圍都是蓄勢待發的凝結劍氣,而書傲晴所持長劍通體幽藍,只在胸前虛劃出一道道圖案,然後翻掌拍動,所有藍光突然四下飛散,在空中迴旋一圈突然聚集起來俯衝而下,徑直逼近菁鳴。
白霧之後,楹雪凝、初安和霍辭鈞相繼趕到,看到那些藍色片羽,初安忍不住驚呼:“好像藍色鳥獸!”經她一說,顧以彥也想起孜維提到過的浮霜殿四護法,其中藍鴿書傲晴最爲神秘莫測,也是最需要提防的,當下再不猶豫,身體蜻蜓點水般踏湖拔起,顧以彥挽出一陣劍雨迎上去,那片藍色片羽遇到強勁劍芒即刻化作點點碎光,菁鳴則提劍一沉一遞,衣袍獵獵翻飛,帶着勁風掃過書傲晴面門,一招受阻書傲晴橫身後撤,一掌拍在湖面激起細碎水花,手中長劍一擺,水珠疾射而出,菁鳴與顧以彥均用劍身一擋,竟發出“鐺鐺”脆響,仔細一看才發現水珠已凝成細小的冰晶狀,顧以彥暗詫,一旁菁鳴點撥道:“務必謹慎,此人修的是極爲陰寒的內功,所以遇水則強。”
“寂冥湖那次掌門身體尚未痊癒,此人就交給我來應付吧。”顧以彥意在速戰速決,既然書傲晴修的內功心法屬陰寒,與他之前體魄倒是不謀而合,何況現在實在不知師父那邊情況如何,心中那股不安感自踏入風鶴湖開始就愈發強烈。
“哈哈,一直只聽說顧少俠劍法絕倫,今日得見,當要好好領教一番。”書傲晴出身異域,雖能言明語意,但語調卻極其怪異彆扭。
“好,我先趕往塵墟洞,你自己當心。”菁鳴明白他想了結藏劍山莊之仇,只叮囑他一聲便拂袖落岸,顧以彥則回過頭對楹雪凝道:“雪兒!你們同掌門先去塵墟洞,我隨後便到。”
“好!”楹雪凝答應得很乾脆,不知何時開始對他說過的話慢慢變得篤定不已。初安柳眉緊蹙,似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好隨楹雪凝一起沿石梯拾級而上。
“顧少俠很有把握嘛。”書傲晴嘴角掛着笑,眼神卻冷下來。
顧以彥劍尖點水,緩緩開口:“如果沒把握怎麼去讓那些地底的親人安息?”
“嗯?”書傲晴微微詫異,旦聽顧以彥沉聲道:“這麼快就忘了?藏劍山莊七十幾口人命今日就叫你筆筆償還!”話音剛落,顧以彥的身影便消失了,再出現時已然貼近了幾丈距離,長劍更是快得驚人,書傲晴忙收劍格擋,碰撞處激盪起一圈氣旋漣漪,書傲晴飛身急退,腳下踏起陣陣亂濺的水花,臉上也有了意外之色,比起菁鳴,眼前少年的劍法儼然有過而無不及。
喉間輕哼一聲,書傲晴開始揮舞起長劍來,那一圈圈晃動的藍色流光緩緩吸附於劍身之上,腳下一動,湖水竟瞬然成冰,並隨他身形遊走急速攀附連接,他手中藍色長劍每刺一劍就帶動腳下冰晶結成尖銳的菱角同樣刺向顧以彥,顧以彥不敢大意,長劍一轉,身體於湖面左突右閃,每劍都趕在他足下菱角成形之前就恰好截碎,瑩白劍體帶出的劍氣漫天肆掠,整個湖面轟然震起巨大水幕。書傲晴這纔看清,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顧以彥雙瞳竟變成了詭異的湛藍色,身形也變得更快,每一式都只在原地留下一道影子,甚至隱隱有龍吟之音,數十回合下來書傲晴逐漸只有招架之功,而顧以彥劍法之縹緲,縱橫在水幕間的劍光好似無處不在,書傲晴縱身高躍而起,儘量離開水幕包裹的圈子,凌空翻轉身體避過呼嘯的劍氣,大喝一聲藉着劍芒暴漲之勢想將水幕盡數壓下,但顧以彥似已猜中他意圖,突然探臂一劍刺向他兩腕處,迫使他撤開一手,劍芒頓時偏出幾許,直接沒入湖中,而水幕漸歇的剎那,書傲晴瞳孔猛然放大,雙眼看見的是無數凝滯半空的劍狀水體,顧以彥冷笑一聲:“這便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旦見他挽劍一收,負手而立,所有劍形水體頃刻破空而出,直接於半空將書傲晴身體貫穿。
“怎會……如此……”書傲晴臉上一片死灰之色,瞪大雙眼喉嚨間用力擠出渾濁的聲音,然而終究仰面直墜湖中,隨着一陣水花四濺聲,即便心中還有着萬千不甘與掙扎也全都同那柄藍色長劍一齊緩緩沉入湖底。顧以彥看着書傲晴一點點被吞沒在湖底的黑暗中,長舒一口氣重回岸邊,瞳仁的藍色緩緩褪去後一個踉蹌,徹底脫力跪倒在地。
“呵呵……呵,哈哈……”顧以彥聳動着肩膀,單手扶額發出沉悶的笑聲,然而淚水卻沿指縫悄然滑落,那些長久隱忍悲痛的情緒徹底崩塌,彷彿連沼澤之地上空起忽起的風也在一聲聲慰藉泉下得安的亡魂。
“原來是起風了麼……”沼澤深處,一雙細纖之手輕輕拉低狐絨兜帽,凝望他許久,然後轉身,一襲紫衣漸漸融入身後濃郁的白霧中。
巨柱上的交鋒還在繼續,南蓮捏指凝劍,劍雨揮灑下是循音揮掌如墨的縈繞之氣,巨柱表面已是裂痕斑斑,塵墟洞的封印陣眼有了明顯鬆動,竄動的青色流光擊得石屑四處飛揚,南蓮始終不離封印太遠,隔着幾丈距離將循音阻在劍雨籠罩的圈外,循音倍感壓力不敢輕易欺近,手上攻勢強度亦不敢撤減,不然漫天飛舞的流光飛劍乘虛而入,必然劍劍致命,因此只好憑着移形換影的身法小心翼翼地避閃,雙手如裹在一層黑霧當中,或翻或推,儘管微小,但腳下步伐未亂,藉着掌風仍想一分分朝南蓮靠近,極關鍵處,南蓮雙臂陡然一展,衣袍獵獵翻飛,鬚髮齊揚,身體頓時如同放慢凝滯,頃刻,從身體內彷彿分裂出數十道影子,每一道都舞一式,如此到循音跟前已然形成千變萬化的劍招。南蓮本意在逼退循音,卻不料他竟如法炮製,同樣在極短的時間裡從身體開始分裂出諸多影子,然後帶着連綿不絕的黑色煙塵一一擊破阻擾,直搗南蓮守護的封印陣眼。
“危險!”初安正好趕至塵墟洞外,不知狀況以爲南蓮落入劣勢,突然一躍而起,長劍的劍芒一漲徑直切入兩人之間,南蓮御劍之訣本就極耗心神,稍有分心便氣息散亂容遭勁力返傷。不曾想此時會有人貿然闖入,兩人內勁爭鋒處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暗濤洶涌,能瞬間將人全身經脈震斷,雖然兩人都有收手之意,南蓮還是不得已搶身閃出一扣初安手腕將她帶出,然而自己胸前空門大露,被黑色煙塵盡數包覆,十幾聲悶響從中傳出,南蓮立足不穩,被擊退幾丈之遠。
“噗。”南蓮背靠山壁大口吐血,另一邊趕到的幾人大驚失色,初安則楞在原地彷彿失了神智。
“別過來!”南蓮一擡手吃力喝止,緊喘幾口氣指了指鬆動的封印:“靈力已經泄散,不要靠近。”
循音看了一眼南蓮,又瞥向初安,緩緩停下了手中凝結成團的黑霧,未發一語亦未動一步。
“師尊!”菁鳴一劍斬斷幾處竄動不安的青光流光趕到南蓮身旁,一掌貼於他後背不斷灌輸真元之氣。
南蓮臉色微微迴轉,低聲勸道:“菁鳴,不必費心了,當初妖星掛月便已昭示子魂出世乃天意不可逆,爲今之計……”南蓮輕咳幾聲,握緊菁鳴臂膀,示意他附耳過來,菁鳴聽他氣息漸弱,慢慢靠過去聽南蓮一字一句叮囑:“莫老已趕往隱魘森林尋找素殤劍的下落,若有結果,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別讓以彥執劍,不要讓他步他生父清則後塵……”
“菁鳴記下了。”菁鳴難掩痛苦之色,感覺攙扶之人身體愈發沉重。
“還有……”南蓮幾乎貼臉在他肩膀處,嘴脣輕動:“我死後可將此錦囊交給雪兒姑娘……可都聽明白了?”
“嗯!”菁鳴點頭應承,卻見南蓮用盡氣力倚靠到山壁上,重複呢喃着:“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如此……”,空氣突然安靜,南蓮低下頭,鬚髮披散慢慢蓋住那張慈眉善目的面容。
“前輩!!”楹雪凝和霍辭鈞同時驚呼,卻聽身旁一聲大喝,“青銅鐵人,納命來!”
初安提劍疾刺向循音,憧憧劍影縱橫交錯如怒濤般傾覆過去,循音翻掌一拂,一排氣浪推出,只將飛舞肆虐的劍氣隔於屏障之外,而自身步伐依舊未動,右手結拳順勢擊出,隨着滾滾煙塵般的黑霧散開,初安感覺劍上有千鈞之力,而那潑墨一樣的煙塵碰到劍尖就開始扭轉攀附,迅速向劍柄處蔓延。
情急之下,霍辭鈞已從側旁截刺而至,捲過那屢黑霧翻轉身體牽引到自己劍上,初安認準時機拉劍而回,一招‘山河永寂’使出,她手中之劍突然迸發出刺眼的白芒,周遭風沙灰巖乃至聲音都如同在瞬間靜止,只有她劍上那一線流光齊聚幻化爲呼嘯疾馳的劍雨,終於逼着循音挪步應對,循音似也無意戀戰,黑袍一抖,形隨影至,一掌揮開霍辭鈞近身的一擊,隨即反手一掌推在他腰腹間,空氣中氣旋一動,霍辭鈞一口血箭噴出,身體枯槁般拜倒在地,再一刻又至初安身前,然,循音卻只是並指點中她手臂上的曲池及肩貞穴,迫使她失去持劍之力,楹雪凝擔心她出意外,先行襲向循音後背,誰知他竟不退不避,楹雪凝氣勁剛到,卻如若拍落虛空之中,眼前的循音成了一道隨即消逝的殘影,等她反應過來,循音已然站在她身後,不過輕輕一點她後頸,楹雪凝隨即感覺一陣黑暗籠罩下來,當即暈厥在地。
“你爲什麼不殺了我們?!”初安捂着右臂,叱問。
循音面向她站定,青銅面具後看不出任何表情,良久才冷笑答道:“我做了這麼多計劃來解除子魂劍的封印,而我得到它之時,便是四大派覆滅之日,如此壯舉沒有幾個見證人怎麼能行?你們幾個跟四大派沒有關係,留着你們的命當個見證人再好不過,也叫你們好好看看……”循音頓了頓,沉聲:“看看這世間所謂的正義如何在我手中分崩離析!”
“自古以來邪不勝正,青銅鐵人,你不會有好下場的!”初安毫無畏懼之意,大聲駁斥他。
然而循音卻無絲毫不悅,反而像聽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般長笑難止,終了只說了句:“是嗎?那希望如你所願吧。”,他轉身,俯身附掌於地,以他掌心爲源,一圈圈潑墨般的漣漪盪開,隨他大喝一聲,數根巨柱轟然坍塌,塵墟洞口的陣眼失了依託,守護封印的靈力不斷消散,菁鳴立足之處開始分崩出道道裂隙,他一把托起南蓮的遺體,旋身飛出陣眼,卻發現初安三人也萎頓在地,好在循音只是破壞了塵墟洞的陣眼,然後飛身入得洞中,很快一陣青光暴漲,循音已取得破塵劍踏空而去。
而山下風鶴池旁,顧以彥收拾情緒站起,心中那份不安感伴隨雲層中石柱的坍塌巨響急劇加深,當下展開身法破空疾掠,撩開渾濁的煙塵飛沙,顧以彥看到南蓮平躺在巨柱空地的那一瞬渾身一顫,猶如一記驚雷炸響在頭頂,再看其他人除了菁鳴和初安,楹雪凝和霍辭鈞亦是生死未卜,他腦際頃刻一片空白,發瘋一般地衝過去,嘶吼:“爲什麼……爲什麼?!”
被他牽動情緒,初安也失聲痛哭起來,唯獨菁鳴看着蒼穹眼神慢慢空洞無光,妖星現世,昭示人世間的血雨腥風,這一次恐怕終究無可避免地,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