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雲堇大陸中心已經接連幾天陰雨連綿,風沫街數裡柳堤佇立在寒風裡,平日裡熱鬧繁華的宿城一下子變得清冷許多,城外阿彌嶺的小道上,一行人披着蓑衣沉默穿行在林間,許久纔在一座破廟前的空地上停下了腳步,雨聲漸大,擊打在他們蓑衣上噼啪聲不斷,其中一人拉下兜帽露出一張消瘦的臉走出人羣,一縷藍髮隨即散落於額前,書傲晴眯眼看了一眼破廟殘缺的門楣,低聲問:“要你跟蹤的人到了山神廟?”
“是。”身後是短促利落的回答。
“我覺得有點蹊蹺,這廟裡是不是**靜了些?”另外一個身形也走上前,帽檐陰影下雙眼狡黠如鷹。
妙夜璇微微擡手,瞬間“嗖嗖”冷箭從身後鋪天蓋地地射向破廟內,頃刻間,廟宇的木窗門扉化爲木屑,隨後便是一片“哆哆”尖刃釘在木柱上的聲響。
看着空空如也的破敗廟宇,書傲晴同樣微微擡手,然而卻是以極快的速度反刺向身後,隨即,剛剛那個應聲之人胸口已然被利刃洞穿。
“你?”妙夜璇臉色沉下來,雖然明白同僚的行事風格,但隨意處決他的手下,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裡。
“連消息真假都不能確定,這種廢人活着跟死了有什麼區別?”書傲晴語氣極其平靜,突然轉過身,對着淅瀝小雨露出無聲冷笑。
“有詐?”妙夜璇知道他向來觀察入微,露出這般傲慢神情必然是有所發現,於是皺眉問。
書傲晴示意:“石階腳印還在,四大門派的人應該就在附近。”
“邪教妖衆!等候你們多時了!”果然,一聲大喝如同雨天驚雷,各門派弟子齊齊現身,數十人將兜帽蓑衣的浮霜殿教衆圍在圈中。
四門派中,鵲林門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當先看清場中二人,朗聲道:“我道誰這麼冷血無情,原來是昔日劫月宮威名赫赫的妙宮主。”
但話音剛落,立即有人站出來反駁他:“鐵老頭,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邪教妖人怎麼能用威名赫赫呢,應該是臭名昭著纔對!”
截住話的方向站着流雲閣衆人,一位年紀與鐵木鷹相仿的圓臉老者笑意橫生。
“孟頑固,我說我的,你跑出來湊什麼熱鬧?”鐵木鷹面露不悅。
“你這話又不對了,今天在場的人都乃名門正派的弟子,來這裡當然是爲了誅邪揚正,可不是來湊熱鬧看把戲的。”孟文殊齒間回得利索,捋着山羊鬍臉上有得意之色。
“你……!”鐵木鷹語滯當場,一旁落櫻谷的女弟子當中,傾煙一襲綠衫出衆,面色清冷站立,見二人話鋒所向頗爲尖銳,圓場道:“兩位前輩也算是多年故友,何必爲了浮霜殿邪教之人傷了和氣,不妨先看看這妙宮主到底有多大能耐?”
“傾煙師姐所言甚是!邪教之人一路尾隨我們四大門派到此,想來必有所圖,不可大意纔是。”懷亦也跟着緩和兩人緊張的氣氛。
“哼!”鐵木鷹悶哼一聲,自然不好再多言。
而妙夜璇見他們歇語,不覺失笑:“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我看你們所謂的四大門派,氣數也差不多了。”
孟文殊知他有意譏諷自己,臉上一熱,怒意頓生:“死到臨頭還敢大言不慚,只可恨當年四大門派聯手沒能將你們邪教黨羽剷除個乾淨,想不到數十年時間,竟然又讓你們死灰復燃。”
妙夜璇一聲冷笑:“話是不錯,浮霜殿早在幾十年前的確遭到四大門派聯手重創,門主左丞風及四大護法被狙擊於天龍絕頂,本來浮霜殿已經瀕臨崩潰,只是,可惜啊,世事難料,沒想到世間突然闖出個劍癡,相信雲堇大陸上那哀嚎遍野的畫面你們也都還記得,子魂劍的出現讓你們再無餘力徹底覆滅浮霜殿,我們也因此得了喘息之機,如今的浮霜殿可不是當年那般模樣,藏劍山莊已經從江湖上消失了,你以爲你們四大門派就能倖免?”
衆人微微動容,懷亦則勃然大怒:“藏劍山莊向來與世無爭,何故招惹了你們浮霜殿?!”
妙夜璇瞥了一眼這個青布衣衫的年輕弟子,卻沒有說話,反而一旁的書傲晴大笑起來:“我們浮霜殿做事的原則就是唯門主的命令是從,門主吩咐什麼我們就做什麼,何需原由?”
“簡直是一羣瘋狗!”懷亦長劍一出,身如疾電直指圈中,妙夜璇稍一擺手,那些一直靜默如死的教衆紛紛閃身迎將上來,其他門派弟子也得令抽出兵刃從四面圍合。
兵刃撞擊之聲霎時縱橫在雨水裡,破廟屋檐流落的雨線被呼嘯的刀劍之氣割斷,本平靜的山間小廟一下子盡是刀光劍影的聲響,外面正邪拼鬥正酣,廟內卻有人剛剛從睡夢中悠悠轉醒過來,黝黑膚色,惺忪雙眼下鬍渣邋遢,雙眼尚未全部睜開,左手已不斷在身旁摸索,摸了半天才雙眼猛睜驚坐而起,“壞了壞了,出大事了!”然後從殘缺的神像背後翻身而下,直到看到神像底座下的物事才鬆了口氣:“他孃的,驚我一聲冷汗,原來掉在這裡。”瀟雲歸撿起酒葫蘆繫到腰間,站起身長長伸了一個懶腰,這才意識到耳畔的兵刃聲,於是藏身門後探出頭去看了一眼,“我去,酒後覺醒還能趕上一場好戲,快哉快哉!”
四大門派有備而攻,浮霜殿死士很快被一一擊潰,書傲晴與妙夜璇各執兵刃與數人周旋,然而始終無法脫開身來,身形才起便被層層劍幕壓下,近百個回合下來,正派中有弟子終於氣力不支,書傲晴看準時機,探臂直斬,生生從圍攻中逼出一條縫隙來,眼光驀地一冷,手中分光劍擲出,一條暗紅長影如同出擊的長蛇,瞬間穿透了那名弟子的身體,書傲晴更是以極快的速度從他身後重新握住劍反身掃開追擊在身後的三人。
另一邊妙夜璇連連吼叫,每一聲都將跌落半空的雨水震裂,水滴成霧籠罩在他身子四周,鐵木鷹一柄烏黑長刀如影隨形,揮出陣陣如火的焰浪。
“浴火刀法……”瀟雲歸看清雨中之人正是前段時間在客棧外氣悶離開的鐵木鷹,想起當日也是這四大門派的人齊聚客棧,料想這次聯手早有預謀,看來因爲藏劍山莊的事情讓四大門派已經坐不住了,那可就有場大熱鬧看了,一念及此,瀟雲歸忍不住嘿嘿輕笑,掏出酒葫蘆欲飲卻發現滴酒未出,“他孃的,那矮酒保鐵定又偷偷少我斤兩。”
廟宇外戰圈開始收縮,除了書傲晴及妙夜璇各自招架着幾路攻擊,多數黑衣死士被結果了性命,四大門派也折損不少弟子,但遊鬥半日,雨中過招本就極耗體力,正派中內力稍淺的弟子逐漸顯露緩態,懷亦手持清風劍左突右閃,雲心劍法柔中帶剛,儘量牽制住妙夜璇身體遊走的空間,他和鐵木鷹拖住妙夜璇,另一邊流雲閣孟文殊和落櫻谷傾煙則困住書傲晴,一時間兩邊鬥得膠着難分高下。
妙夜璇吼聲未斷,鬼頭杖格開鐵木鷹炙熱的刀刃一個撤身掠開幾丈,站定冷笑:“我道這浴火刀法是有多厲害,也不過爾爾。”然後又轉眼看向懷亦:“慈雲劍派雲心劍法倒是有幾分靈動,只可惜資質尚淺也是枉然。”
鐵木鷹之前在雲堇大陸便被瀟雲歸譏諷鵲林門比不過慈雲劍派,此刻一聽這話頓時臉色鐵青,握刀之手咯咯直響,而妙夜璇身後,書傲晴同樣避開攻勢圈,附聲低語:“不必過多糾纏,我們先退。”
話音剛落,那邊鐵木鷹已經提刀拔地而起,怒喝一聲,烏鐵長刀如被烈焰包裹,狂舞的火雨劈頭蓋向二人。
“浴火焚魂……還算拿出了點真本事!”妙夜璇鬼杖一橫,杖身同樣紅光劇漲,直接迎上烏鐵長刀,空氣裡颯然風動,一股灼熱之風掠過衆人肌膚猶如刀割,縱是雨水澆透的樹木在如此激盪出的炙熱氣旋下也燃起火來。鐵木鷹半空悶哼一聲,最後借刀抵住一塊石壁才止住急退的身體,嘴角一抖,一道殷紅的血跡緩緩滴落。而站在他對面的妙夜璇卻未退半步,只是臉色微白,不復剛纔跋扈氣色。耳畔雨水淅瀝聲漸大,在場的正派弟子見狀知道邪教之衆已然強弩之末,於是俱都沉默蓄力只待給予邪教致命一擊,誰知腳下剛動,一聲嚎叫突然打破廟宇外的沉寂:“唉喲……!燙燙燙!”
衆人爲之一滯,卻是一直藏身於門內的瀟雲歸好不容易倒出了幾滴酒水因爲剛剛炙熱的氣流拂過,竟在入口之際着了起來。燙得他趕緊伸手拍滅,“他孃的,喝口酒都這麼晦氣!看來這廟裡的神像果然睡不得。”
所有人目光看向這個鬍渣邋遢舉動滑稽之人,瀟雲歸感覺異樣,轉頭看見衆人盯着自己,立即咳嗽幾聲,一撫頭嘿嘿直笑:“在下瀟雲歸,見過各位朋友。”
“……”雨中一片靜默,書傲晴朝妙夜璇使了使眼色,妙夜璇會意,兩人便趁所有人分神之際縱身急掠,很快消失在廟宇上空茫茫雨霧中。
“可惡!讓這兩個賊人跑了!”衆人這才反應過來,只可惜已難尋浮霜殿雙子蹤跡。
“也罷,此次已算重挫邪教士氣,我們不可耽誤更要緊的事情。”傾煙自知跟邪教的對峙非一朝一夕之事,何況這一回四大派已有弟子傷亡,絕不可再節外生枝。
“傾煙師妹說得對,窮寇莫追,大家且都收了兵器罷。”孟文殊自然也懂得其中道理,招呼着流雲閣弟子收了各自兵刃。
唯有鵲林門的人悶不做聲,此行可謂最爲晦氣,而這晦氣源頭正是眼下這邋遢的酒鬼,
“又是你?”鐵木鷹在本門弟子攙扶下第一個識出瀟雲歸。
“啊哈……原來是鵲林門鐵木鷹鐵前輩,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一語窒住鐵木鷹,明知他有傷在身卻道別來無恙,鐵木鷹本就氣血紊亂的胸口又是一陣翻涌,差點又是一口血吐出。
“無賴酒徒!前幾日的賬還沒好好跟你算,你倒好,自己送上門來了。”鵲林門中早有弟子義憤填膺,然而鐵木鷹毅然阻下:“都閉嘴!”
鐵木鷹雖怒卻不失理智,知道此刻若爲一個酒鬼動怒,不就讓其他門派看笑話承認鵲林門低了慈雲劍派一頭?
“誤會誤會!”瀟雲歸擺了擺手,笑意不減:“那日的確是鄙人喝多了些,因此多說了幾句胡話,還望多多見諒。”
傾煙不以爲意,接過話問了一句:“怎不見慈雲劍派顧少俠?”
“噢,你說顧小哥呀,他一向瀟灑倜儻,身邊又伴着幾位美若天仙的姑娘,自然不能老跟我這等粗人待在一塊。”
“你認識我師叔?”懷亦也感意外,自出門派呈送木苛令以來,卻是一直沒有師叔的消息。
“師叔?”瀟雲歸面容一訥,同樣不解的還有傾煙等人,畢竟在慈雲劍派,懷亦稱之爲師叔的已與掌門同輩,顧以彥年紀未免太輕了些。
懷亦點點頭,解釋:“顧師叔雖然年紀不大,卻是我派執劍長老座下唯一弟子,既是師尊的徒弟,在下自然以師叔相稱。”
傾煙看了一眼鵲林門衆人,明白過來:“那日只聽顧少俠自稱是慈雲劍派的弟子,想不到竟有如此高輩分,原來是南蓮前輩的關門弟子,也難怪劍法如此靈動飄渺。”繼而轉向鐵木鷹道:“鐵前輩,你徒弟輸在顧少俠手上,倒也不算冤枉。”
這話正是當着各門派的面給了鐵木鷹一個臺階下,何況當日顧以彥又輸在鐵木鷹刀下,雖然鐵木鷹知曉顧以彥使的乃是無內力之招,可當時在場的其他人可未瞧出端倪,也算顏面保全,內心不由得對顧以彥有了幾分敬重之意。
“哈哈哈……我瀟某人雖不才,整日醉薰潦倒,但心可透亮着呢,認人絕不會錯,我就說嘛,我這顧小哥絕非池中之物,看來果真如此,快哉快哉!”瀟雲歸一隻手在胸前摩挲,似是極爲快意,一旁鐵木鷹也就不再多言。
“這位瀟……瀟……”懷亦見瀟雲歸稱師叔爲老弟,本想叫一句瀟前輩,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瀟雲歸一撩手,道:“小兄弟隨便怎麼稱呼我都行,我本就無門無派之人,而且生來討厭各種桎梏約束,年紀也就比你和顧小哥大那麼一點,不必拘泥。”
懷亦微微一笑,開口:“瀟大哥,那你可知道我師叔現在人在何處?”
“那日酒樓前匆匆一面,難道你與顧少俠不是同路?”傾煙輕聲問道。
“實不相瞞,這次出來,我是奉掌門之命持木苛令將親筆書信交予各派掌門,而師尊另有其他事宜交予師叔……”懷亦突然頓了頓,本想說可是師叔身體欠佳,不知可好,但想到這等事不便當衆透露,只好作罷。
瀟雲歸猜中他心思,雖知道顧以彥所爲何事,也改口道:“懷亦兄弟真是忘事,我剛剛不是說了嗎,我這顧小哥瀟灑倜儻,雖然我不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可在他身邊跟着的美貌姑娘可不是一般女伴,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懷亦放下心來,朝瀟雲歸一拱手:“多謝。”
“行了,我看雨勢漸大,既然邪教之人已狼狽逃脫,我們還是先進廟避雨,等雨停了再行趕路。”孟文殊與顧以彥未曾謀面,只聽他們嘴裡說這麼一個人,久了也是聽得不耐,於是帶着流雲閣弟子當先進入破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