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向來氣象萬變,剛剛還是大霧迷濛的頭頂幾陣風過竟迎來金光萬丈,走完最後一級石階,映入眼簾的是半壁圓頂的洞穴山口,顧以彥看着洞口隨意放置的藥簍,知道那羣採藥人多半便在其中,可惜洞穴內光線昏暗,顧以彥只好儘量放輕腳步,半柱香的功夫終於隱隱聽見細碎的人聲。轉過幾道彎才發現洞穴深處一束天光下的衆人,他們當中唯有一人跪在地上,渾身戰慄拼命搖頭似乎在拒絕什麼,而他身旁站立的壯漢早已失去耐性,抓住其下頜強行讓他張開嘴巴,另一隻手接過一物,藉着天光才發現,赫然是一隻長鬚黑鼠!地上的人仰面目眥欲裂,無奈手腳被捆住掙脫不得,就這樣被強行從嘴裡塞進一隻活生生的老鼠!
顧以彥看着不遠處發生的一切,胃裡一陣劇烈痙攣作勢欲嘔,然而鼻息間忽聞清香,一隻柔軟纖細的手已捂在他嘴上,微弱光線下,眼前之人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而顧以彥看清來人早已心緒翻涌,久別重逢一時心下歡喜竟用力抓緊了楹雪凝肩膀:“雪兒……!”
“哧哧!”黑暗裡突然響起一個短促的竊喜,接着一個稚嫩地聲音道:“以彥哥哥,上一回你是睡夢中握住雪兒姐姐的手,這一次你可是睜着眼睛抱住雪兒姐姐的,我可看得一清二楚噢,別想抵賴,嘻嘻!”
“小瞞?!”顧以彥這才發現楹雪凝身後的小丫頭,頓時長舒一口氣:“我一路闖進這深山全爲你這小丫頭而來,好在你安然無恙,不然我還不知道怎麼向你小哥哥交代。”
“你是說長歡哥哥?”
顧以彥點點頭,看着楹雪凝溫婉的眉目低聲解釋:“我入村碰到小瞞的嬸嬸和哥哥,本來他們打算帶着小瞞一起離開這裡,可是到處尋她不到,她那小哥哥怕她有危險執意不走,我只好讓他們在村外等我消息。”頓了頓,又支支吾吾加了句:“剛剛實在是見到你高興才……但,絕無冒犯之意……”
楹雪凝沒有迴應,黑暗中看不出她的情緒,倒是小瞞從旁問道:“以彥哥哥怎麼到千藥村來了?”
“我是到這裡來尋一味藥,叫萊茵草。雪兒,你呢?”
良久,楹雪凝終於緩緩開口:“我把小瞞送到她二叔手裡就在雲堇大陸逗留了一段時日,聽聞千藥村的變故後擔心小瞞出事就趕了回來,沒想到傳言非虛,我暗中跟着這些村民進山,正好碰到小瞞走失在林子裡,於是只好帶着她一起來這裡探個究竟。”
“可發現什麼?”三人重新觀察着那羣村民,雖看不清他們面目,但從他們詭異的舉動上判斷,絕非常人所爲!
楹雪凝搖搖頭:“還不敢肯定,但是他們圍着的那口井或許能找到答案。”
“井?!”顧以彥這才注意到那束天光的正中心的確有一截未被遮擋的石壁。“我上山之時發現仙鶴山的植物大多葉莖泛紅,普通野獸也變得兇狠殘暴,便懷疑這山裡水質有問題,現在看來,這羣村民性情大變多半是因爲飲了這井中之水。”
“可是……我也喝過這村裡的水,我會不會也變得……”小瞞臉色一白,吶吶問道。
“自然不會。”顧以彥打消她的擔憂,“除了村裡出門採藥的男人,其他人都沒有任何變化,這說明水體還未流入山外,不過這源頭若不阻斷,整個村子遲早也要遭殃。”
“不好!”小瞞突然失聲低呼,腳下不小心踩空了細碎的石子,下一刻,滿壁石子滾動的聲響迴盪在洞穴裡。
“誰?!”圍合在井前的村民齊齊盯向他們藏身的方向,這一次照面顧以彥看得真切,同山下遇見的野獸一樣,他們每個人都有着一雙腥紅的瞳!
“你就待着這裡不要動。”顧以彥朝小瞞叮囑了一聲,然後和楹雪凝一起持劍飄然而下。
“是你?”村民裡有人認出楹雪凝,於是走到衆人前面。
楹雪凝見他模樣不禁冷然:“我答應小瞞她爹,把她交給自己的二叔照顧,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如何向她死去的爹爹交代?”
“……”土布長衫的中年男子沉默不答,而他身後的其他人怒目而視,臉上神色極爲怪異,“蒲洋兄,這兩個人知道了我們的秘密,留他們不得!”
“不妨試試看?”顧以彥手腕微轉,柔嵐劍在黑暗裡一陣冷光泛泛。
“不可真傷了他們性命。”楹雪凝低聲提醒。顧以彥點點頭,長劍撤開反持於背後。
兩名壯漢見狀大吼一聲,舉臂掄將過來,顧以彥只憑單掌格擋,哪知這一擋才發現其臂極沉,力道之大異乎尋常,顧以彥本無內力,頓時覺得胸前氣血翻滾,險些被兩人折斷手掌。
楹雪凝目露憂色,足尖一點,芳英劍白光涌動逼退二人,場中其餘人一時間‘呼呼’怪叫起來,從腰間取下割草鐮刀紛紛上前,楹雪凝也不遲疑,芳英劍或挽或點,昏暗洞穴裡霎時劍氣縱橫,明滅閃動的白光裡,楹雪凝一襲白衣如同九天玄女,顧以彥再不敢大意,幾步跟上,柔嵐劍同樣揮舞如潮,村民手中的鐮刀片刻截截斷裂,還未及反應,身上穴道就已被人制住。
兩人收了招式站定,發現這些村民身體雖動彈不得,卻不斷撕扯着頸部,面孔肌理下彷彿有無數黑線般的蟲子蠕動不止,模樣猙獰可怖。
“當心!”顧以彥意識到危險,和楹雪凝一起退開兩丈。
天光下,在村民臉上游走的‘黑線’集聚在他們眼眶四周,‘嗤’一聲竟藉着他們的雙眼衝出!
“這是?!”顧以彥看着漫天流竄的腥紅絮狀遊絲猛然記起來——寂冥湖裡子魂劍煞氣流瀉後形成的絮狀物跟此刻所見如出一轍!
“煞蚓!”楹雪凝臉色微變,“出山前,我在師父編寫的藥典裡面見過對此物的描述,煞蚓乃人死後怨氣所結,書上記載十多年前就銷聲匿跡了,沒想到這一次竟會在這裡出現!”
煞蚓從那些村民體內脫離後迅速在空中彙集成股,不由分說瘋狂卷向兩人,一旁受制的村民紛紛癱軟在地,只留下那位被捆綁的年輕男子看着半空瑟瑟發抖。
楹雪凝白衣勝雪,手持芳英劍揮舞出一片瑩白的劍幕抵擋在兩人身前,但煞蚓很快衝破這層阻礙,攜着刺鼻的腥風籠罩下來,顧以彥不及多想,長劍如風,在空氣裡如同密密織出一張網來,煞蚓見無可趁之機一時間盤旋在山洞上空,遠遠看去彷彿一團血紅色的雲。
“雪兒姐姐,小心腳下!”一直趴在山壁後的小瞞瞧見地上失去氣息的村民突然有一隻手猛然抽動起來抓向楹雪凝的腳踝,嚇得大叫起來。
楹雪凝已然察覺腳下異樣,很快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救……救我……”。
而在他們頭頂盤旋躁動的煞蚓覓得活人氣息,立即膨脹起來,朝着小瞞藏身處呼嘯而去,小瞞見狀一屁股跌坐在地,臉上全失了血色,楹雪凝大驚,可腳下被人纏住,眼看煞蚓就要淹沒小瞞,顧以彥一個搶身,趕在煞蚓之前將小瞞護在身後,柔嵐劍豎於胸前出於本能的抵擋。可這樣杯水車薪的防禦形同虛設,煞蚓很快將兩人身形包裹住,楹雪凝一時失了方寸,急急掠出,芳英劍光芒暴漲,劍氣如山沉沉壓向那團紅影,與此同時,煞蚓包裹住的黑暗裡絲絲光芒刺出,一寸寸裂開的縫隙裡另一道清亮如雪的光瞬間照得洞穴通亮,煞蚓就在這光亮覆蓋裡一陣猛烈顫動,隨即消如煙散。
而那片光亮裡,楹雪凝難以言說看到如何一副奇異景象:顧以彥微閉雙眼,身前柔嵐劍發出耀眼柔和的白光籠着他周身,銀白如雪般的長髮在光裡輕舞飛揚。他身後的小瞞乍見此景,更是驚得啞口無言,只是癡癡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終於,那些柔和的光芒慢慢退卻融成一點消失於柔嵐劍上,他的長髮也一點點由白轉黑,靜默的空氣裡,顧以彥失去意識昏倒前被楹雪凝扶住,就這樣緊靠在她身側如同熟睡的孩童。
“以彥哥哥沒事吧?”小瞞站起身來,雙眼一紅,生怕他再也醒不過來。
楹雪凝沒有說話,只是探了一下他的脈象,又俯下頭附耳聽了聽顧以彥鼻息,最後才臉色緩下來:“脈象正常,鼻息穩定,應該只是消耗透支昏迷過去。”放下心來,楹雪凝將顧以彥倚靠到山壁旁休息,然後取出之前在靈芸城外採摘的紫宜果給唯一活着的兩個村民服用。
“二……二叔……”小瞞微微挪着步子走近察看,聲音細弱,雙手絞在一起囁嚅着。
“小瞞?”雙眼血肉模糊的中年男子面部抽動了幾下,滿心愧責,“二叔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爹。”言畢,擡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記耳光,等到抽第二下卻被小瞞一把攔下:“我沒有怪你……二叔!其實我被雪兒姐姐送來這裡之前一直很害怕,可來了以後,你和絹娘還有長歡哥哥對我很好,並沒有把我當外人看待,我已經很開心了。”
“謝謝……謝謝你小瞞……”中年男子抱住眼前的孩子,不停拍着她的後背,聲音哽咽不止。
楹雪凝輕嘆一聲,扶起泉井旁邊被粗繩捆綁的男子,給他服了兩粒藥丸將腹中所食之物盡數吐盡,最後問道:“怎麼樣,好些了嗎?”
年輕男子用袖口擦了擦嘴,感激之情溢於言表:“覃學翰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簡單料理了其他村民的屍首,覃學翰攙扶着小瞞的二叔,而楹雪凝則揹着顧以彥一起出了洞穴,與等在山下的初安一起先回村子裡安置。
一直在村外等了兩個時辰的母子倆見顧以彥遲遲未回,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多等一等,最後看到初安和小瞞一起出來才終於鬆了口氣,長歡更是抱着小瞞在原地不停打轉,絹娘見他們兄妹如此不禁熱淚盈眶:“你們不來,我們娘倆一直擔心受怕不敢走,還好老天保佑,真的謝謝你們!”
“絹娘,事情已經解決了,我們先回村裡再說吧。”初安微微一笑,心裡卻始終放心不下顧以彥的傷勢。
千藥村已是黃昏,楹雪凝替寒秋白包紮好雙眼聽到屋外細碎的腳步聲,才轉身就聽到絹孃的聲音:“秋白……你的眼睛?”
“爹?!”
聽到妻兒的聲音,寒秋白顫顫起身,頓了頓開口:“沒事,多虧了雪兒姑娘我才從仙鶴山撿回來一條命,現在還能活着見到你們娘倆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多謝雪兒姑娘……”絹娘朝楹雪凝含淚額首。
“醫者本分之事罷了,好在你們村子藥草豐富,好好休養一段時間自當無事。”楹雪凝又將一張列好的單子交到絹娘手中:“以後每天按這個單子取藥,或許對他的眼睛有些幫助。”
絹娘點頭收下,初安將楹雪凝拉到一旁,問道:“雪兒,以彥哥怎麼樣?”
“只是勞神過度而已,休息一下應該就沒事了。”楹雪凝看出她的擔心,其實自己內心何嘗真的安心?在那個洞穴裡,究竟是一股什麼力量默默守護他後又迅速消失?
“那就好……”初安低聲喃喃,轉過身眉頭卻依舊緊鎖。
是夜,用過晚膳簡單休息片刻後,楹雪凝重新出門,門外深秋月色蒼涼如水,她轉頭看了一眼尾間臥房,燈亮着,房間裡卻依舊安靜如斯,看來他還沒有轉醒過來。
“雪兒姐姐……”身後傳來小瞞的聲音。
“外面清冷,怎麼不乖乖待在房間裡,又頑皮跑出來?”楹雪凝笑着責備,小瞞指了指她身後的藥簍道:“這麼晚,雪兒姐姐是要去找萊茵草麼?”
楹雪凝點了一下她的小腦門,將她擰到牆角:“倒是沒逃過你的眼睛。”
“萬一以彥哥哥醒過來見不到你怎麼辦?”
沒想到小瞞會有這麼一問,楹雪凝愣了愣神,不禁莞爾:“他醒來非要見着我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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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以彥哥哥每一次見到你都特別高興啊,今天在山洞裡,以彥哥哥抱着你的時候,我看見他眼睛裡都閃着光。”
楹雪凝雙頰微微一紅,擡頭看了一眼燈影微擺的房間,青木窗柵下一抹黃衣長久守候在方桌前,她嘴角一揚:“沒關係,已經有人寸步不離地守着他在。”
“是初安姐姐麼?”小瞞也踮起腳尖看了看。
楹雪凝輕輕點頭,催促道:“行了,你也趕緊回房休息,別讓絹娘他們擔心。”
“好吧……那你自己一個人小心。”
“知道了。”楹雪凝輕笑,目送她小小的背影轉入房內才放心離開。
廂房內,殘燭小燈,夜越深寒意便也越濃,初安起身輕合窗扇,忽然聽到身後有輕微響動,牀榻上的人動了動眉角,額頭也慢慢沁出一層密密的汗珠,初安邊爲他擦拭邊輕喚他的名字,睡夢中的人似乎有所迴應,終於氣息緩和慢慢睜開眼來。
“以彥哥?”初安喜極,忙坐到榻前將他扶起。
“這是在哪裡?”顧以彥半倚到牀頭,感覺嘴脣發乾,伸手便端起旁邊方几上的瓷杯將早已涼卻的茶水一飲而盡。
“誒!你慢些……”初安阻止不及,但見他如此知道其身體多半已無大礙,只好搖頭輕笑,待他喝完重新給他添了一杯熱的。“這裡是千藥村,多虧了雪兒姐我們才平安回來,你昏迷之後還是她將你背下山的。”
顧以彥臉上一熱,回想起昏迷前爲了奮力護住小瞞,看着漫天煞蚓如潮般將他們淹沒,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完全沒有記憶,“對了初安,你不是有畏高症嗎,你又是如何下山的?”
“全賴雪兒姐醫術高明,她說畏高症不過是心理作祟,又用銀針封了我一處穴位,沒想到輕而易舉便過了那座吊橋。”
顧以彥點點頭,看了一眼窗紙上寂寂的月色開口:“其他人怎麼樣了?”
“除了小瞞的二叔和另外一個年輕人,其餘村民全部喪生在洞穴裡,以彥哥,你們究竟在裡面遇到了什麼?”初安內心還是不安,從進入村子開始,這裡一切都顯得詭異而難以捉摸。
“是煞蚓,跟我們之前在寂冥湖看到的一樣,只是我不知道爲什麼會在這裡出現。”
“原來從子魂劍裡流瀉出來如同絮絲般的東西叫煞蚓,難怪這裡的野獸和村民會變得狂暴嗜血,這麼說來,南蓮長老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初安若有所思,之前在慈雲劍派,南蓮長老就曾言明子魂煞氣流瀉後果不堪設想,想必邪教之人也定是知道了這一點纔在寂冥湖與各門派弟子大動干戈。
“出山前,我曾答應師父在冬至前返回門派,現在看來事態更爲危急,尋醫問藥的行程恐怕要加緊一些才行。”顧以彥暗自估摸了下所剩時日,燭陰路這一趟怕是非走不可了,這些天他只是告訴初安燭陰路是穿越雲堇大陸的捷徑,卻沒有道明這條路何等兇險無常,如果因爲自己尋藥將她帶到如此危險的境地,於心何安?
“以彥哥?”見他心神不定,初安不免擔心道:“是不是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休息一晚明日就能恢復如常,我看外面天色已晚,你也早點去休息吧。”顧以彥輕笑迴應,內心雖無定奪,但船到橋頭自然直,等回到雲堇大陸再做計較了。
“嗯……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初安待他重新睡好才點滅房間燭火闔門離開,門外月色正濃,初安緩步走過青石小路朝一間小屋而去,有別於軒雨莊那樣風雪徜徉的月夜,離了風雪後的月原來這般清寂。
次日清晨,顧以彥早早出現在主屋大廳,衆人見他氣色恢復都是大喜,絹娘特地準備了豐盛的早飯招待大家,可良久等候卻始終未見楹雪凝身影,飯桌上小瞞見顧以彥時不時看一眼門外,心中暗喜,偷偷在旁道:“別看了,雪兒姐姐不會來了,她還在休息呢。”
顧以彥臉上一窘,屈指敲了一下她的額頭:“小屁孩子管這麼多,趕緊吃你的飯。”
小瞞掩嘴偷笑不已,眼睛瞥了瞥一旁另備的食物道:“放心吧,嬸嬸已經給雪兒姐姐準備了。”
“你雪兒姐姐她……沒有因爲昨天的事責怪我吧?”顧以彥想起昨天抱她的舉動,事後想想實在顯得過於魯莽。
“那我可不知道,你不如自己去問問她?”小瞞目光狡黠,嚼着滿嘴食物兀自竊喜。
飯後,絹娘將溫熱備好的飯菜交給顧以彥,眼神裡透着異樣歡喜:“公子,雪兒姑娘昨天回得晚,我這邊忙着照顧自家丈夫,這飯菜麻煩公子幫我送一趟行嗎?”
“嗯……好。”顧以彥接過飯菜,卻是沒有猜透她們的心思,只得依言朝楹雪凝休息的次屋走去。
輕輕叩響次屋門扉,屋內很快傳來腳步聲,楹雪凝拉開房門見到顧以彥端着熱氣騰騰的飯菜駐足門前,清晨淡薄微涼的空氣裡,兩人看着彼此半晌然後相視一笑。
“昨天肯定累壞了吧,這是絹娘一早做好的飯菜,讓我給你端過來……”
“你身體怎麼樣,體內寒疾可有再發作?”楹雪凝坐到桌前,從他手中接過碗筷開口問道。
顧以彥搖了搖頭:“自從體內寒魄給你扎針牽引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受它困擾,說起來還應該謝謝你。”
“謝就不必了,你說你到千藥村來找一味萊茵草的藥,這種草藥雖不多見卻也不曾聽說與治寒疾有關,你不辭辛苦跑來這裡尋它做什麼?”
“尋它是爲了開啓一條埋藏於雲堇大陸地底的石路,想更快一些穿過大陸到達漓源郡。那日與你分別後,我在墨羽林探查到一些與屠戮藏劍山莊有關的線索,後來一路追查到封印着上古兇劍的寂冥湖,機緣巧合之下拜入了慈雲劍派,這一次正是奉師命出來去一趟空憐山。”
“空憐山?”楹雪凝語氣雖平靜,臉上卻有震驚之情。
顧以彥點點頭,在她面前知無不言:“去空憐山找一位曉花婆婆,或許能從她那裡找到治療我體內寒魄的法子。”
聞言至此,楹雪凝面露憂色:“你口中所說的曉花婆婆正是我師父……不過她老人家性情古怪,數年前就已決心隱居從此不再問診,你這次前去恐怕有諸多難處。”
“難怪你醫術如此了得!原來曉花婆婆就是你師父啊,那我更要見她一面才行。”顧以彥倒是歡喜過望,絲毫未覺她話中的難處,楹雪凝不忍破滅他的希望,清麗溫婉的臉上微微一笑:“正好師父交代我採摘紫宜果一事已經完成,也是時候該回去覆命。”
“只是……”顧以彥欲言又止,如今已不得不選擇走燭陰路,兇險未知,如何能拉着旁人一同犯險。楹雪凝放下碗筷,淡淡道:“只是初安在,所以不方便?”
顧以彥搖了搖頭:“不,有你一同前往自然很好,只是師父給我的期限無多,選擇走的這條燭陰路實在兇險難料,我一個人走也就罷了,如何能讓你們倆因我身居險地。”
楹雪凝沉默起身,從身後桌上藥簍裡取出幾株青翠植物交給他:“這是你要的萊茵草,可惜只找到這幾株,也不知夠不夠。”
一時間如鯁在喉,顧以彥恍恍站起,突然明白過來她今早晚起的原因,仙鶴山白天都危機重重,更何況秋末寒夜,他看着眼前眉目如畫的女子,無邊起伏的暖意最後融化成一個深呼吸,“雪兒,謝謝你!”
“還有一件事,剛剛聽你提到寂冥湖,昨天我聽小瞞她二叔講,天下萬泉源於寂冥,猿攀峰那口泉井的泉眼也不例外。”
“是這樣……”顧以彥略微沉吟,向楹雪凝解釋道:“當年殤魂之戰,其中之一的子魂劍便被封印在寂冥湖,目的就是爲了藉助寂冥湖那些死去將士的靈清剛正之力壓制住子魂的煞氣,可現在邪教之人打破了寂冥湖的封印平衡,故意讓子魂劍中的煞氣流瀉於湖裡,想必也是爲了利用這一點來掀起動盪。”
看來師父所料不錯,到時候無需邪教親自出手,就單憑這些被煞蚓控制的人獸就足以造成難以估量的災難。
“我曾在師父的醫冊上見過殤魂之戰的記載,只是子魂劍被封印在寂冥湖,那素殤劍卻不知在何處?”楹雪凝現在更加篤定師父遣她出山找尋紫宜果的目的何在,平祥靜逸的歲月背後,恐怕有一場暴風雨已經在來的路上了吧。
“我對素殤劍知之甚少,只知道此劍唯有劍聖第三個弟子才能駕馭,殤魂之戰結束後,素殤劍便與他一起失去了蹤跡。”語歇,兩人自都沉默。顧以彥收好萊茵草先行回房,而千藥村難得回到往日的寧靜,一直籠罩在村民心頭的陰雲散盡,快至晌午時分,顧以彥和楹雪凝、初安三人與小瞞二叔一家在村口依依惜別,村民聞訊紛紛提着自家釀造的美酒前來踐行,三人只好心領,趁着秋日暖陽正好,告別了村落直奔雲堇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