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丑時月色如水,戚欒穿過百草池塘下的密道進入門派禁地,本平靜的水面蕩起輕波,水勢剛觸碰到塘岸便金光暗閃,戚欒看了一眼冷月,知道時辰已到,當即雙掌貼着岸邊金色流光的幕牆開了一道缺口,然而身後突然風起,一道黑影竟搶他先入!
戚欒大驚,卻見那道黑影最後立於‘千尺崖’前,背對着他仰面與冷月相對。
“何人擅闖鵲林門禁地?”戚欒聲色微變,畢竟能躲過他耳目的人在這世間屈指可數。
“皓月還如當年,可人已非舊人,戚掌門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黑影轉過身,青銅面具陡然泛起冷輝。
“恕戚某眼拙,的確記不得在哪裡見過閣下。”戚欒也走到斷崖邊,千尺崖下便是鵲林門泉脈所在,如今泉脈之力驟降,壓制周邊山林的力量也跟着減弱,很快,邪祟異獸嚎鳴之聲便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青銅面具背後沙啞的聲音輕輕一笑,提醒:“當年冽淵河上,我卻還依稀記得戚掌門的聲音呢!”
聽到冽淵河三個字,戚欒渾身一震,卻長久沒有答話,只是冷冷看着眼前之人。
“循音,我如今的名字叫循音。”循音擡起手指了指自己,音調低沉:“也不知戚掌門可還記得當年你們所謂的武林正派舉着屠刀如何追殺兩個孩子的場景?嘖嘖嘖,歷歷在目啊。”
戚欒嘴角一顫,冷然:“邪魔孽種人人得爾誅之,何來屠刀一說?”
“哈哈哈,你們名門正派便是持着這樣迂腐扭曲的正義自居的麼。”循音放肆大笑,聲音卻顯得淒厲。
“廢話少說,既然能跟到這裡,定然知道此地乃是我鵲林門禁地!”戚欒衣袍微抖,絲毫不敢大意。
“清楚,當然清楚,不然我爲何處心積慮來到這?”循音身形忽動,原處只留下逐漸消逝的殘影,臨近戚欒面門處,一柄純黑長劍從他袖口吐出,勢若雷霆。
幾乎是同時,戚欒腳步一轉避開這一劍,伸手拍在身後巨巖之上,‘嘎嗒’聲中,巨巖表面一道道裂紋顯現,很快便化作碎石墜落崖下,一柄赤紅如血的長刀應聲落入戚欒手中。
“想不到名震雲堇的鳳炎刀竟藏於石腹。”
戚欒刀尖點地,回道:“閣下手中的鳧水劍也不差。”
循音再不多言,劍芒一吐,腳下砂石飛走,立起狂飆。遊走於劍身的黑色靈絮如薄紗般散開,戚欒刀身一橫,移步如電,鳳炎刀斬斷右側靈絮後疾又凌空翻起,熾烈的刀芒迅速壓向左側,循音見攻勢受阻,一股熱浪更是撲面而來,竟也不回撤鳧水劍,反而在鳳炎刀刀氣籠罩的圈子裡強行劃開一道口子,劍氣宛如揮灑的潑墨般直抵戚欒胸腹,戚欒當即單掌印在虛空之中閃開幾寸,劍氣所至之處掀起巨大的塵土。
戚欒趁其後背露了空門,抽刀反劈,熾烈氣浪中更是伴着低沉的鳳鳴,循音翻身點足,身體隨力道再送出幾分,幾乎只是毫釐之差避過,青銅面具後冷笑一聲,回過身揮袖一甩,鳧水劍化作一道黑芒,霍然消逝在兩人視線中,戚欒不敢大意,馭刀護住周身,但覺身側黑芒忽閃又逝,再出現時又換到了身前,戚欒這纔看得分明,那些黑芒閃過的軌跡都留下極淡的墨色煙塵,不過戚欒亦非等閒,未等黑芒出現在下一處已然反應過來——鎖千秋!
果然很快,黑芒所過之處結成囚籠般的網,好在戚欒已有所備,單掌於刀面結印,鳳炎刀炎火之力迅速如水流般匯於他掌心,戚欒低喝一聲,單臂變得赤紅,猛擊於黑芒之上,氣浪激盪處,網狀煙塵隨即渙散,鳧水劍鏗鏘一聲倒飛而出,循音閃身接住,右手卻是微微一抖,劍上之力這才緩緩泄去。
兩人重新站定於崖前,戚欒蹙眉,畢竟鎖千秋不過是困縛之術,泉脈大限在即,循音顯然是有意在耽擱時辰。
戚欒立定心意,橫刀起勢欲速戰速決,耳畔卻忽聞兵刃交接聲,其來處正是鵲林門大殿方向。
看出戚欒臉色有變,循音哂道:“看來後院起火了啊……”
“你當真以爲憑你們浮霜殿就能輕易傾覆鵲林門?”戚欒冷然。
“自然不能。”循音回得很乾脆,連戚欒也爲之一愕,循音繼續道:“不過總要付出些代價,更何況我對你們鵲林門也無甚興趣。”
“你之意在泉脈!”戚欒沉聲道破,手中鳳炎刀鳴聲大盛,周身衣袍無風自鼓,所站之處亦是立起狂飆,下一刻刀尖點地破空聲起,身體已然如離弦利箭直刺循音。
循音同樣劍尖直指迎了上去,真氣碰撞出強大的氣旋,墨色與赤紅交接的氣浪分散入四周,空氣中瞬間只有呼嘯凜冽的風聲。鬥了百來招,兩人籠罩在流光圈中相持不下,崖前早已飛石走礫風聲鶴唳。
半空之上,戚欒猛然撤力掠開幾丈,並指點於鳳炎刀刀身之上,很快,刀刃赤紅如血,旦聽一聲大喝,戚欒鬚髮齊揚,並指沿着刀身划向天際,幾點殷紅灑落,鳳炎刀長鳴而顫,紅芒暴漲幾乎映紅了整個夜空。循音也同時撤回鳧水劍,遊走的黑絮流光開始繞着他周身旋轉,看着戚欒如此動作,面具下也微微蹙眉,鳳炎靈麼?!
少時,戚欒鬚髮披下,再擡頭時雙目已是金色,鳳炎刀氣芒所致分裂出一道金色焰牆,逐漸收縮聚攏最後化作人形,戚欒手上稍有動作,金色焰人也幾乎同時擡手,滾滾熱浪所過之處砂石均是一片焦色。
“以血祭靈,堂堂一派掌門竟也會修習門派禁術,可笑啊。”
戚欒嘴角閃過一絲冷嘲,聲音極爲低沉:“即便是禁術,可用來對付你們邪教,不正好匡正其名?”
“那倒要試試!”循音執劍飛身而起,鳧水劍胸前虛劃,數道輾轉黑絮成球狀疾奔而至,戚欒架刀挽過肩後直接劈斬,而如影隨形的炎靈出招如出一轍,球狀黒絮徹底湮滅在排山倒海的焰浪中,循音抽身急退,當空提劍轉出冷冷劍幕,巖壁上頓時一陣轟然聲響,飛揚的煙塵中,戚欒拔身閃來,一點一踏體彎如弓,蓄足勁道斬落,滾滾熱浪中,焱靈化作巨大焰浪之刀勢若祝融臨世,赤紅熱焰鋪天蓋地壓下,循音不敢大意,雙掌收腰一沉,鳧水劍旋即於他頭頂張開一張墨色翻騰的劍網,下一刻雙掌抵於劍網之下,在熱焰壓下之時正好形成一團暗紅屏障,饒是如此,循音衣袍四角依然泛起點點星火,而戚欒這一劈之後,瞳仁中金色亦是微微一暗,顯然也是耗費了極大的修爲。
循音當機立斷,並指於周身一劃,衣袍末端一圈隨即斷裂開來,才一瞬,衣角落地便成了消散的灰燼。戚欒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但也不敢多作停留,鳳炎刀一帶,很快便送到循音面門處,循音只得一掌能顧,轉臂拍於刀身使其偏開一丈,然而刀刃之風還是在他青銅面具上擦出呲呲火光。若非戴着面具,已然傷及面門。
戚欒去勢極快,身體側翻與焱靈一道凌於半空,此刻他瞳仁的金色又再黯淡幾分,胸口亦是氣血翻騰不止,就連飄忽於他身旁的焱靈形態也有了微微渙散之意。
強弩之末了麼?循音暗忖,雖然青銅面具擋下了刀鋒之力,但從面具上傳來的炙熱依然侵入了肌膚。戚欒深知拖得越久越難控制焱靈反噬之力,當下顧不得許多,握緊鳳炎刀一聲破空,數道影子分列於循音頭頂持刀斬落,如同凌駕於半空灑下一陣刀光之雨,循音持劍疾揮,兵刃交接處劍氣四竄,崖前又是一陣飛沙走石,饒是如此凌厲疾馳的攻勢還是一一被循音化解,但其持劍手臂處已有豆大的血珠沿着袖口滴落。
而戚欒凌在空中神智一顫,身體猛然一個踉蹌險些直接栽倒下來,一手捂在胸前大口喘息。
“呵,這便結束了?”循音將手掌藏於袖中,冷然。戚欒沒有回答,忽然閉眼露出極其痛苦的表情,似有東西想要衝破他身體的束縛。
“禁術便是禁術,催動術法之力愈強反噬也愈重,呵,自作孽不可活啊。”循音雙臂猛然展開揮推而出,身前鳧水劍化作遊弋的墨絮旋繞不止,四下黑風四起,戚欒尚自抱頭掙扎,驀然腳底黑風攪動,再想分神阻擋已是晚了,墨絮如拉扯的引線般迅速穿過他的胸腹各處,戚欒仰頭一口血箭噴出,循音點足而起,單手握住一條黑絮長線猛然朝崖下甩出,那些縱橫交錯的黑絮引線陡然拉合如同一張驟然收緊的網!鳧水劍也再次成形於循音手中,半空之上,戚欒身體已然如斷線的紙鳶般直墜崖下。
四下山脈裡,獸嚎之聲依舊未絕,但崖上塵息石落只有風聲遊走,循音收了鳧水劍,青銅面具後閉眼凝神,從血祭甬道走到今天這步,還是頭一回耗費如此大的精力……四大門派果然是塊極難啃的骨頭。
循音良久凝氣挪步到崖前,看到漆黑崖口之下隱隱有白光輕泛,略作調息後直接飛身而下,不曾想所謂泉脈之力竟是瑩白流動於水體中的光華,更如玉璧掛在深淵之上,循音再不遲疑,揮刃疾斬,劍刃觸碰到泉體那一瞬間,鳧水劍發出轟鳴一聲,就此劍體上裂隙頓生,很快碎成數段。而循音身體亦橫飛而出,直接撞在山壁之上,好在及時提氣護體才未致臟腑受損,但傷勢已然再無暇顧及其他。
與此同時,就在這一擊之下,古簾泉中光華動盪,崖口上空忽然壓下沉沉黑暗,翻卷聚攏的黑雲將月光徹底遮蔽,循音擡頭看向天際,卻見東北面一道極亮的光柱擊穿了濃厚雲層,只稍片刻便隱入雲後,再無蹤跡。
是寂冥湖的方向,成了麼?循音如釋重負,這才感知到右手的痛楚愈發強烈,他艱難站起,緩緩走出禁地。
而在黑暗籠罩前,鵲林門早已魚遊沸鼎,各路山門據點被一一攻破,大批邪教死士深夜來襲,與藏劍山莊那晚到來得如出一轍,顧以彥與楹雪凝守在大殿之上,看着來人個個黑衣風帽,想起滅門之仇再難抑制心中狂怒,手持柔嵐劍將蜂擁而至的邪教之衆阻在臺階之前,但已是丑時,鵲林門很多弟子尚在睡夢中便被驚醒,剛踏出門楣尚不知發生何事就被邪教之人斬殺,一具具屍首開始遍佈迴廊長階,兵刃之聲四起大作,就在拼殺中忽見月色褪盡,黑暗中一道光束破雲而入,所有人幾乎同時停下了手中的兵刃,目光聚集處只看到轉瞬即逝的白色光芒融入了雲層中,聲音也彷彿被猛然吞噬。
“不好!”一聲急喝響於大殿之中,素來沉穩的宮珏洺如一道疾電般閃出大殿之外,顧以彥和楹雪凝見他如此也知有大事發生,再看光柱正是雲堇東北方向,一種不祥預感頓生。
“是寂冥湖的方向,難道……!”楹雪凝臉色一白,看來邪教此舉聲東擊西,佯裝正面進攻鵲林門,實則已突襲了泉脈禁地!然而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時間,所有人腳底下忽然有了震動聲,起初不大,但很快便如大地起了波瀾,鵲林門各處廂房發出震耳欲聾的坍塌聲,與邪教死士拼鬥中的弟子不少便就此湮沒在塵土裡,**及哭喊聲一時間響徹穹宇。
“哈哈哈,鐵老頭,看見了吧,如今你們鵲林門泉脈之力被斷,寂冥湖那邊可是已有迴應了呢。”一處屋角飛檐處,妙夜璇看着鐵木鷹,臉上盡是得意之色。
“師父!泉脈怎麼了?”趙尚敏站在鐵木鷹身側,急問。誰知鐵木鷹斷然喝止:“閉嘴!這非你該問之事。”
趙尚敏聞命噤聲,但從師父臉色煞白處已然明白幾分,泉脈乃門派命脈,如若非遭人阻斷又怎會令地脈也跟着起伏動盪?
看鐵木鷹截斷自己弟子的話,妙夜璇陰惻惻地發出怪笑,腳下一動,一根短頭鬼杖帶着腥風直逼鐵木鷹,兩人自此鬥在一起,各自周身氣浪迴旋難分上下。
另一邊,宮珏洺剛出得殿外,一道藍影緊隨而至,額前一縷藍髮格外醒目,宮珏洺看了眼前之人一眼,又環顧四下明白過來,浮霜殿此次有備而來,早在各處伺機而動。
“鵲林門山門外不下百處哨點,派內各執事門殿看來你們邪教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實在難得!”宮珏洺雖心急如焚,但很快恢復到一貫的冷靜。
書傲晴詭異一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當真以爲你們名門正派就都是一盆清水?”
宮珏洺似不感意外:“即便你們今日擾亂了泉脈之力,但我堂堂鵲林門也非全然無備!”當下長劍點地劃了一道半弧,朝天長聲道:“風野濤林陣!列陣!”
話音剛落,大殿內隨即數十把長刀飛出,緊隨其後是十幾道灰影,落地後成扇形展開,每人雙手持刀一正一反,眼中更是熊熊殺意。
書傲晴嘿嘿乾笑,單手一揮,自腰間兩側飛出兩柄月型彎刃繞着他周身旋轉,宮珏洺頭一遭見這種奇異兵器,再看書傲晴眼瞼膚色,猜想他多半是古羌外族人,宮珏洺不知其底細也未敢輕易發難。
書傲晴看這陣勢嘴角一揚,雙臂伸展開來,彎刃各自離他掌心一拳的距離開始旋轉,氣流轉動如同兩團細小的漩渦生在掌心。待四下勁風橫掠,書傲晴橫身疾進直接衝入陣中,宮珏洺提刀斜揮,陣中弟子紛紛施展身法疾走,扇形陣型迅速成了網狀,刀氣從陣中如驟雨急臨,書傲晴忙用彎刃作爲屏障阻在身前,順勢一腳踏在彎刃之上,巨大呼嘯的球狀漩渦瞬間攪碎了鼓點般的刀氣,而他手中控制的另一柄彎刃直接劈倒了陣型最前的三名弟子。
作爲屏障的彎刃墜地便濺起一陣火花,只稍一閃又重新回到了書傲晴手上,宮珏洺拔身閃到,長刀或劈或斬,既無刀氣盛凌亦無勁風遊走,但書傲晴持刃招架卻臉色一沉,感覺每一刀之力都沉如千鈞,且越來越重,很快,書傲晴步伐所經之處,青石都已踏裂,足跡每一步便深一分。更難受的是,書傲晴彷彿被無形束縛竟一時無法脫身。
彼此過了幾十招,書傲晴額頭早已掛滿豆大汗珠,雙手虎口處傳來隱隱麻意,當下大喝一聲,兩柄彎刃合於一起,右手成拳擊在宮珏洺刀身之上,彎刃成環狀從手臂處滑落飛快旋轉,如果宮珏洺手中長刀再進一分便能將其雙手齊腕斬斷。
宮珏洺不敢大意,手中長刀略一遲疑,但書傲晴等的就是這個間隙,抽身急退,從袖口裡甩出幾枚鐵蒺藜,這一手令宮珏洺猝不及防,情急之下雖揮指點落,但鐵蒺藜刺破肌膚,手掌很快漸失知覺。
“無恥小人!”顧以彥和楹雪凝剛好阻截完一批黑衣死士趕到,看到書傲晴用如此卑劣手段打傷宮珏洺,忍不住脫口怒叱。
楹雪凝則在一旁趕緊爲他包紮住傷口,取了一枚銀針扎入宮珏洺手背,針尖才入,銀針迅即變暗,黑氣泄散不止。
紫烏螺!楹雪凝臉色一變,師父藥典毒卷中記載過的一種大陸並不常見的毒藥名曰紫烏螺,此種毒藥遇血固血,隨全身血脈蔓延,若不及時解毒,中毒者最後僵死當場,骨肉若石!如今親眼得見連楹雪凝也不免心下一慌。
宮珏洺看她眼神晃動知道此毒自是非常,輕聲道:“楹姑娘可有解法?”
楹雪凝只得微微搖頭:“紫烏螺之毒產自異域,晚輩只在家師藥典上見過,這種毒遇血則固,晚輩……並無解法。”而另一邊書傲晴早已桀桀冷笑:“解法?哈哈哈,紫烏螺之毒除了魚獴外天下再無他法,只可惜,魚獴生於神域極淵,雲堇大陸可尋不到半條。”
誰知宮珏洺卻擡起右手封了肩部兩處穴位,朝楹雪凝輕笑道:“那就再有勞姑娘一次了。”話音剛落,宮珏洺倒轉刀身,生生將自己發黑的左臂砍斷。
這一下太過突然,連楹雪凝也反應未及,直到顧以彥聲音傳來:“宮前輩!雪兒,快!”
楹雪凝這才明白宮珏洺說再有勞她一次的用意,當即爲他縫合傷口,而書傲晴亦是錯愕良久,悶哼一聲擡手轉起月形彎刃,陣中弟子馬上重新列陣持雙刀從兩側圍合。
顧以彥手中柔嵐劍一挽,直接點向書傲晴彎刃旋轉的中心,這在旁人看來無非是廢臂之舉,但書傲晴偏偏撤開幾分,臉色一白,彎刃中心看似鋒走銳利實則命門所在。隨即分開雙刃刺向顧以彥腰間,這一突襲幾乎必中,然而冷光輕泛,柔嵐劍劍鋒已至,格開他手中月刃又側身換手持劍帶出一串劍花,一陣帛裂聲響,書傲晴左袖碎裂,血自腋下長流不止。忙抽身急退,內心恐懼早已大過痛楚,這少年的劍法竟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
“這一劍是爲宮前輩自斷之臂!接下來,是祭那些在藏劍山莊逝去的亡靈!”顧以彥衣袍輕飄,眉目間英氣逼人,長劍挽出一道白色劍幕閃到書傲晴跟前,劍影飄動如若漫天飄灑的白羽。
“想不到這個年紀就已悟到孤雲出岫劍法的羽化境,南蓮長老後繼有人了。”宮珏洺由衷慨嘆。
書傲晴左臂再難擡起,忽見頭頂沉沉壓下的劍影,右手一掃四周草木磚石,卷出一道物障相迎,一時間哆哆聲不斷,劍影灑落處劍痕累累,書傲晴看在眼裡微微一笑:“盡是些虛式花招,無甚用處!”旋即單手擲出手中彎刃,強取顧以彥身後空檔,這一下變化極快,楹雪凝神色緊張站起身來,可看見他臉上毫無懼意,就在月形彎刃抵到他背部那一瞬,顧以彥身後冷光閃動,伴隨着書傲晴一聲痛嚎,柔嵐劍直接貫穿了他持刃的右臂,將他釘在原地。
“撲撲!”天際一陣煽翅的聲音,一隻光蝠躍入天際又很快隱沒,書傲晴知是門主要求撤退的信號,無奈此刻腳下卻動不得分毫。
“你先走,我來斷後。”一道紫影飄然而至,靜靜站在顧以彥對面與之對峙。
書傲晴點點頭,艱難站起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顧公子,又見面了。”孜維臉上顯露出一絲笑意。
“是你?!原來你也是浮霜殿的人!”顧以彥看着她,冷然。
孜維輕輕一哂:“公子之前從未問及我來自何處,小女子自不好主動相告,另外,如果我沒記錯,公子當日只道是尋常採藥人,卻原來是慈雲劍派的弟子,本以爲公子不勝酒力酒後真言說的都是真的,如今看來,還真叫小女子失望呢。”
“你……!”孜維口齒伶俐,顧以彥一時語塞。而楹雪凝擔心此話在宮珏洺聽來會起誤會,當即道:“當日你在悅來客棧先後重傷流雲閣、鵲林門兩名弟子,若非以彥出手相救,恐怕早已命喪你手。”
“呵,那可是小女子我仁心,今日我不妨再做一回好人,如今泉脈之力即斷,有大動靜的地方可非鵲林門一處,天下之勢恐怕頃刻即覆,話已言盡於此,如何?公子是想繼續和我周旋,還是早作打算?”孜維話中雖有主動退避之意,但不無道理。
“顧少俠且慢計較,此番邪教也元氣大傷,不着急在此刻趕盡殺絕,我們當以大局爲重!”宮珏洺知道泉脈之力受損便意味着寂冥湖封印失了一層屏障,邪教自然也清楚這一點,按理這邪魅女子大可繼續拖延時辰,卻爲何反倒出言提醒?
“呵呵,顧公子,我還聽說你是藏劍山莊的後人,湊巧,我這正有一事與你藏劍山莊有關,不知公子有沒有興趣聽?”
藏劍山莊?!顧以彥全身一震,但很快冷靜下來:“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憑它。”夜色下,孜維拋出一物,顧以彥看得真切,是一串金屬墜子,那是大哥珍視如命的信物。
“以彥,不要受她蠱惑!”楹雪凝走到他身邊,多有憂色。
孜維不以爲意,笑道:“這個墜子意味着什麼自不必我再與公子多言,受人所託將話帶到,只不過這番話只方便說與公子一人聽。”
“好,我信你。”顧以彥收起墜子,毅然走到她跟前。
“以彥!”楹雪凝一手抓住他腕口,想要他保持理智。顧以彥看着她微微一笑,搖頭道:“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這墜子是我大哥所有,如果她當真知道些什麼,那必定是大哥留下來的消息。”
“可是你大哥又怎會與邪教之人有瓜葛?”楹雪凝既是提醒也是極力將他與邪教撇清干係,畢竟宮珏洺將一切看在眼裡,這種時候若與邪教之人糾纏不清,日後叫人提起難免百口莫辯。
“其實一直以來,我常常會想起大哥死去時的樣子,也一直有些不敢多想的疑惑藏在內心,憑我對大哥的瞭解,天下絕無武功高到可以直接一招將大哥斃命之人,更何況還是用劍,除非……”顧以彥說出心中隱匿已久的心結,事到如今,總不該再用仇恨矇蔽可能是殘酷險惡的真相。
“……”楹雪凝似也意識過來,忽然也回憶起那晚看到的一些細節,“那晚洞穿你大哥胸口的那柄長劍……”
顧以彥痛苦的點點頭,開口:“沒錯,那柄長劍乃藏劍山莊所有,將大哥釘在長屏上的那柄劍並非敵人所刺,而是藏劍山莊的人,且是大哥熟悉到能卸下防備之人。”
孜維看着顧以彥言已盡詳,微微一笑:“既然公子已猜得七八分,便不用小女子再多費口舌了,公子不妨多想想那晚屍首中還有誰是公子並未見到的,一切自當瞭然。”
顧以彥渾身一震,臉色煞然一白,的確有兩個人沒有見過,二哥和三哥!
“鏘!”顧以彥手中柔嵐劍驀然跌落,竟一時呆滯不言。
“想必公子已然知曉,應人之事已了,咱們後會有期。”孜維一揮手,長空之上連響三聲呼嘯,所有邪教死士得令迅速撤退,盞茶功夫,鵲林門上下一片死靜,殘月下除大殿尚完整之外,其餘屋舍盡是殘垣凋敝滿目蒼夷。
鵲林門傷亡之重完全超出預計,掌門戚欒始終未尋到蹤跡,宮珏洺擔心此事動搖鵲林門根本,暫且暗中壓下,自己則帶傷主持門派大小事務,而楹雪凝一邊收集藥草一邊忙於救治各處傷患,已一天一夜未閤眼。
“雪兒,你休息下,我來吧。”看她臉上疲態顯現,顧以彥擔心她熬不住,接過她手中的湯藥滿眼憂色。
“沒事,不用擔心……”話音未落,楹雪凝直起身卻是眼前一陣發黑,險些打翻顧以彥手中的藥碗。
“顧少俠,你還是先帶櫻姑娘去歇息吧,這裡我來照看就行了。”一旁蘇曼文見狀,也好意提醒。
顧以彥將藥碗交給他,只道句:“有勞了。”然後轉身將楹雪凝背起,朝着臨時搭建的住處而去,一路上楹雪凝將頭貼在後頸處,長久沉默後才輕輕開口:“我知道,你現在心裡比誰都難受……”
“事情終歸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要我還活着一天,就絕不會讓藏劍山莊所有死去的英靈泉下不安。”顧以彥語氣極爲平靜,但楹雪凝亦聽得出話中的堅定。
“那女子所言你盡都相信?”
“不知道,但直覺告訴我,她沒有騙我,至於她爲什麼會有大哥的信物,這一點我確難想通。”顧以彥邊走邊說,其實內心直覺還告訴他,他和孜維一定還會再遇。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前往寂冥湖,師父說過,上古子魂劍藉助泉脈之力封印,浮霜殿此役爲的便是打破子魂封印,恐怕其他門派此刻多半都已匆忙趕往,我擔心……”
楹雪凝也警覺過來:“你擔心邪教趁此機會設伏?”
“嗯,自從煞蚓出現後,各派弟子多有外出協助者,此一節就已架空各門派部分弟子,這次寂冥湖再有動靜,能前往者唯有門派各執事長老和掌門,倘若邪教當真設伏,必是有備而來,萬一落入圈套,便真如孜維所言,天下之勢即刻傾覆。”
楹雪凝眉頭微蹙,何時開始,他竟對一個邪教女子的話如此深信不疑?
看到背後再無動靜,顧以彥也猜出幾分,莞爾:“你是不是覺得我何故如此相信一個邪教女子的話?”
“……”
“還記得那天在悅來客棧嗎,你出去置辦採藥的衣裳,我獨自飲酒遇到她,她當時詢問我黑玲瓏的事,這種果子專治極爲陰寒之毒,如同我體內寒毒一樣,我猜想她身上一定也受制於某種至陰之毒,我看得出,她不甘受制於人,她與邪教其他教衆並不一樣。”
“黑玲瓏?下山時師父說黑玲瓏只在東渺靈島能尋到,雖然有地圖指引,但要到達卻頗費周折。”楹雪凝知道依目下情形,很難有充裕時間去探尋。
顧以彥苦笑搖了搖頭:“我知道,一切只有等去過寂冥湖再做計較了。”
兩人寂寂前行,臨時搭建的休憩木屋就在原來廂房旁邊的林子裡,甚是簡陋,楹雪凝剛躺下休息,一場細雨很快便在樹林上空淅淅瀝瀝響起。
“是下雨了麼?”楹雪凝聽到響動,輕聲問。
“嗯,經歷了這麼一場大戰,瀟大哥跟我們一道來,也不知怎麼樣了。”
楹雪凝看着他的背影,抿脣輕笑:“不用守着我,你要是擔心就去看看吧。”
顧以彥回頭看了她一眼,臉上油然生出笑意,順手將外衫褪下披到她腿上:“下雨氣溫也跟着在降,你先安心休息。”
“嗯……”楹雪凝應了一聲,順勢躺下側過身去,將早已紅彤的雙頰埋入臂彎裡。
顧以彥轉身出了木屋,重新往大殿方向而去。離得遠依然看見有受傷的弟子被不斷找到轉移,顧以彥走近一路詢問,卻都只得到回答沒有見過,就在愁惱之際,突然大殿後有弟子匆忙跑出大喊:“快來幫忙,那邊池塘裡好像飄着一個人!”
顧以彥聞聲趕往,池塘壓倒的蘆葦裡,一截鼓起的藏青衣袍浮在水面,兩名弟子將他拉上岸,正是隨同顧以彥一起來到鵲林門的瀟雲歸!
“瀟大哥!”顧以彥探他鼻息,雖已氣若游絲但好在命是保住了。當即從懷中取出清心丸給他服下,又將之擡往大殿,直到第二日晌午瀟雲歸才從昏迷中悠悠轉醒。
“瀟大哥?”顧以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輕喚了一聲。
瀟雲歸拍了拍腦袋,苦笑:“真是出師不利啊,才當馬伕第一天就差點丟了性命,這邪教的人也忒狠了。”
看他尚能玩笑,多半已無大礙,顧以彥鬆了口氣:“人沒事就好,只是你臉上的傷……”
瀟雲歸也感覺臉上陣陣火辣辣的疼,咒道:“這羣邪教犢子,一張俊俏的臉算是破了相了。”
“哈哈哈。”顧以彥搖頭大笑,連一旁楹雪凝也忍俊不禁。
“我看你這傷估計能喝幾口酒就全好了,根本用不上膏藥。”
瀟雲歸順勢就從榻上跳下,哈哈大笑起來:“知我者,顧小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