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北玄門,嘉墉城這個最靠北邊的小城熱鬧縱橫在大街小巷,各方而來的商客彙集到這裡,隨處可見琳琅滿目的稀奇物件,初安一路上目不暇接,如初識新物的孩童,顧以彥銜着笑意默默跟在她身後,想起小時候大哥帶自己第一次進城一樣,被所見繁華之景吸引而歡呼雀躍。
“怎麼樣,姑娘,喜歡嗎?”
駐足於一家花鳥店前,初安見喜鵲都成雙成對在一起,唯獨木架高處一隻色彩斑斕的鳥兒獨處,便問:“它怎麼賣?”
“姑娘真是好眼光,這一隻七彩文鳥可以是從異域野林來的品種,您看它的羽色就與一般鳥兒截然不同。”
“從那麼遠的地方離開被囚禁於此,它一定很不開心吧。”
“這……”沒曾料想眼前女子說出這番話語,鳥店老闆語滯當場,不知該如何作答。
顧以彥在一旁聽了也頗爲吃驚,但很快失笑不言,取過鳥籠將一錠銀子丟給老闆:“這七彩文鳥我們買了,價錢可夠?”
銀子入手便知份量,老闆臉上頓生笑意:“夠夠夠……公子爽快之人,必定也是識鳥的行家,這七彩文鳥配二位如此貴人絕對再好不過!”
顧以彥不再理會,提着鳥籠對初安笑道:“走吧,再去別處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顧大哥,謝謝你,其實我並沒有想買這隻鳥,只是覺得它被囚禁在籠子裡,心裡頭不是滋味。”初安低了興致,聲音也跟着小了許多。
顧以彥看在眼裡,已然猜到她的心思,於是湊近鳥籠故作狐疑狀開口:“這鳥兒關在籠子裡,似乎並不開心啊。”
初安深深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顧大哥,你也這麼覺得吧……”
“既然這樣,那就讓它自由便是。”顧以彥舉起籠子,挑開木製拔栓,七彩文鳥頗有靈性,跳到籠邊對着二人鳴叫一番,舒展開絢麗的羽毛來雙翅一振便撲向蒼穹,初安眼裡光芒閃爍,看着它消失天際後定下神來,一個健步向前,卻是跳到顧以彥身上:“嘻嘻,以彥哥,你果然是天底下最好之人!”她這樣與尋常女子大相徑庭的個性雖然早已瞭然,但顧以彥還是面露尬色:“大街上好多人看着呢……”
“我做我的便是,我纔不在乎別人如何看,不然與那囚於籠子的鳥兒有何區別?”
“初安姑娘個性灑脫直率原本不錯,只是這一下萬一弄折了在下的脖子可就麻煩了。”顧以彥知道拗她不過,打趣地脫開身。
“你還叫我初安姑娘?我都叫你以彥哥了!”其實從小一直都是師父在她身邊當着父親的角色,雖然常有師兄陪伴,但在初安眼裡,師兄向來刻板拘謹,全然沒有此刻顧以彥在她身邊的自在隨和,自然便多了幾分親切。
葉間漏下的秋日陽光裡陡然起了風,顧以彥看着眼前的少女,彷彿內心悲傷交織的藤裡亮起光來,他臉帶笑意轉過身,走了開去沒有回答。
“喂!你笑什麼?我年紀比你小,如今又是結伴而行的夥伴,你老是叫我初安姑娘多生疏呀。”初安跟在他身後,依舊不依不饒。
“嗯嗯,你說的也有道理,一路上我們若以兄妹相稱倒也方便行事,既然你喚我一聲以彥哥,那許多事你要多聽我的才行,切不可莽撞好奇而惹出是非,如何?”顧以彥故作正經,卻是將以前大哥偷偷帶他出來時叮囑的話聲如數照搬出來。
“你說邁左腳我絕不邁右腳就是,自然都聽你的,嘻嘻~”
顧以彥搖頭輕笑,帶着她一路南行至宿城地界。初安久避鬧市,第一次站在宿城長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車馬以及高聳入雲的樓閣飛檐一時驚怔忘言。
“走吧,看看宿城又有什麼值得一去的地方。”兩人朝着不遠處熱鬧的巷子而行。然而沒走多遠,卻聞轟然一聲響,過往的行人不明所以,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嚇得紛紛逃散,顧以彥定睛見巷子深處一處酒樓人聲漸高,木屑橫飛中衣袍閃動,一道身影掠到街中,手中竟自捧着酒壺暢飲不已,腳步虛晃似有醉意。
“狂妄之徒!今日就讓你見識見識鵲林門的煉火刀法。”這聲厲喝內息十足,跟着一位粗漢從酒樓內持握泛紅的鋼刀劈斬向街中之人,氣息流竄處,地上青磚"嗤嗤"作響,寸寸裂痕蔓延開來。
“說不過便要動手了麼?哈哈,沒……沒想到鵲林門刀法不怎麼樣,還盡……盡是些小肚雞腸之輩,萬萬不及落櫻谷一羣姑娘家,真羞。”灰衣少年醉眼微醺,絲毫不懼這雷霆一擊之勢,手中酒壺一抖,身子生生貼着刀刃移開一尺,恰好躲過鋼刀的鋒芒。
一招未中又聽得言語譏諷,粗漢大叫一聲,額邊青筋暴漲,已然惱羞成怒,大刀一甩,帶着呼呼勁風橫掃少年腰際。
“瀟大哥?”看清少年面目,顧以彥情急之下隨手抓起身邊攤子上的一把紙傘,捏了劍訣便擲過去,可惜傘上並無內勁,初安見狀知他救人心切,於是同樣拋過一把紙傘,兩傘在空中首尾相接,劃過一道白芒直指粗漢腋下極泉穴。
粗漢但聽得呼嘯聲大作,想要罩住身側空門已是不及,大驚之下,只得強行倒轉刀身格擋,然而第一把傘雖勉強阻下,傘骨崩裂的瞬間,後一把紙傘卻直抵刀身,饒是粗漢高大身軀也在這一擊下如敗絮般橫飛出去。
“嗯?”瀟雲歸本已扭身欲閃,如今見粗漢收刀回防,看到身側白光如電,也感到意外,於是停了手中酒壺轉過頭來。
“喲~這不是顧小哥麼,沒想到客棧一別時隔多日又在這大陸上遇到你,看來你我緣分不淺呀,哈哈。”瀟雲歸隨即注意到他身旁的女子,微醉的臉上莫名遲疑了一下:“這位美貌姑娘莫非就是你說的那位紅顏知己?難得難得……”
“何人造次?!卻是不把我們鵲林門放在眼裡麼?”酒樓內走出三人來,年紀較那位粗漢見長。
“酒鬼大叔,準是你欠了別人酒錢被人趕出來了吧?”初安見他膚色黝黑,俊朗的面容上卻是滿腮鬍渣,於是有意捉弄他。
“你剛剛叫我什麼,大叔?”瀟雲歸充耳不聞質問的三人,爲這稱呼仰天大笑起來。
“你……!”三人臉色鐵青,在他們身後,幾位粉衫束腰的女子更是掩嘴偷笑不已。
“三位前輩息怒,無知小子有眼不識泰山,一時魯莽多有得罪,萬望海涵。”顧以彥趕緊站到二人身前解釋,那一擊之下,粗漢半晌未見動靜,多半凶多吉少。
“哼,這小子酒後狂言當今天下四大門派除了慈雲劍派,其他三派早已後繼無人,你既和他相識,你又是何人?”居中而立的灰袍長者打量着顧以彥,灰白眉梢下的雙眼猶如鷹隼。
“晚輩……慈雲劍派顧以彥。”
“哈哈哈……”瀟雲歸聽得慈雲劍派‘四字’笑得更爲肆意,“你看看,剛剛怎麼跟你們說的,是不是慈雲劍派纔算後繼有人?”
“既然如此,我鐵木鷹領教少俠高招!”臉色驀地一沉,鐵木鷹單手翻轉,身後酒桌上一把烏黑長刀應聲落入掌中。
“鐵前輩誤會了,我不過剛拜入慈雲劍派,如何敢在前輩面前班門弄斧?”話一出口,顧以彥便覺後悔,果然,鐵木鷹冷哼一聲:“剛入門的弟子便能一招破了我徒兒的煉火刀法,那我更要見識一下了。”
語末,周圍空氣彷彿猛然一鼓,激盪的氣流拂過裸露的肌膚,鐵木鷹身旁的另外兩人見狀徐徐退開,顧以彥凝神沉氣,眉頭緩緩蹙緊,瀟雲歸只是不做聲地飲酒,臉上已收起戲謔神情。
“以彥哥,你未修內功,還是讓我來吧?”初安在他耳畔輕言,但顧以彥只是搖搖頭,將柔嵐劍緩緩持起。
鐵木鷹輕笑一聲,提刀之手徒然鬆開,手中長刀竟緩緩旋轉起來,旋狀氣流聚於刀心,無風卻隱聞呼嘯之聲。
“顧兄弟,這浴火刀法較剛剛那煉火刀法更爲剛烈兇猛,可要當心了。”
鐵木鷹低喝一聲,身形瞬間突進,帶過長刀如握熊熊烈火,手臂剎時紅得如同透明,顧以彥避開鋒芒,柔嵐劍出鞘迅速挽出數點劍花,逼得鐵木鷹無法欺近,然而刀鋒掃過的門窗木柱卻瞬間焦黑,“嘎啦”一聲,半邊閣樓就此坍塌下來,三人急退出街道,木屑紛飛中,但見火光一閃,鐵木鷹長刀再近,顧以彥以劍點地凌空一擺,身體迴旋,反手將劍刃貼着他的刀身,牽引着真氣遊走,纔不至於被內力所震傷,鐵木鷹臉色微變,刀身上一股和煦的力量包裹着自己手中的兵刃,絲毫脫開不得。
初安看得怔怔出神,剛剛那一劍回眸本來可以讓對手猝不及防,然而偏偏在招末給予了‘生’的氣息。
顧以彥身形漸漸被白色劍影裹住,彷彿劍生蓮花,長刀的剛猛之勁一點點流失殆盡,鐵木鷹面色煞白,迫於無奈只能凌空掠起結了一個手印,刀柄處紅光一泛,撕裂出的光芒朝四面八方射出,所過之處轟然炸響,最後一道光卻是直搗顧以彥胸前,情急之下,顧以彥回劍格擋,但胸口依然一陣劇痛,身形勉強站定後當即一口血噴出。
“以彥哥?!”初安閃身到他跟前,這一動作快得驚人,旁人看在眼裡實在看不出這美貌女子出自何門?鐵木鷹在剛剛那一擊之後就怔在原地再無動作,握刀的手慢慢顫抖起來,面色如紙。
“師兄?!”鐵木鷹身後二人發現異樣,忙走上前,卻看見他眼中深深懼意。
“不可能的……”鐵木鷹手中長刀滑落,鏗鏘一聲插入青石路面,剛剛那飄灑如雨的劍影雖無內息,卻是他這麼多年第一次在別人劍法下感受到如此龐大的壓迫力,而對手不過是個區區少年!
顧以彥見他如此,內心卻一陣慶幸,微微露出笑意對初安道:“我沒事,不用擔心。”他自懷中取出碧玉瓷瓶,吞下兩粒抑寒藥丸,雖然一開始便意在擊潰對手的意志,但無奈浴火刀法內勁剛猛,若不是柔嵐劍化去了每一招的大部分內息,此刻恐怕早已筋骨寸斷,寒魄侵體。
“顧兄弟,果然好身手,如今這鵲林門的人都握不住刀了,那邊落櫻谷的姑娘們可還要上來領教一番?”瀟雲歸一手搭上顧以彥背心,一股暖流從他掌心層層盪開,顧以彥即感體內氣血順暢不少,他聲音有意放大,話雖譏諷,但料想其他人出身名門正派,絕不會做出趁人之危的舉動。
“落櫻谷雖多爲女流之輩,卻也不屑爲這等言論鬥氣,我們走吧。”說話的是個豐肌秀骨的綠衫女子,一直端坐衆人身後,沉默看完二人比試後,視線清冷地落到顧以彥身上,緩緩起身帶領同門離開。
“多謝……”擦身而過時,顧以彥還是輕聲示意,綠衫女子微微點頭:“少俠劍法靈動,能在鵲林門鐵木鷹前輩的浴火刀法下全身而退,實屬難得,後會有期。”
綠衫女子不苟言笑頗具威嚴,身後跟隨的衆人也不敢再輕聲嘀咕,一行人出了酒樓便朝西南城門方向而去。
“多有得罪,鐵前輩勿怪。”
鐵木鷹長嘆一聲,取了長刀悻然轉身,兩位師弟則攙扶着被傘骨重創的弟子起來,“師父,他們欺人太甚,我們……”
話未盡已被鐵木鷹喝止:“閉嘴!嫌丟的臉還不夠麼?”粗漢悶哼吞聲,臉色極爲難看。
“鐵前輩,錯不在這位師兄,實在是我們魯莽無知。”
“不必多言,此事日後自有了斷,我們走!”鐵木鷹雖有怒意,但心中瞭然剛剛若顧以彥劍招上傾灌內力,自己必敗無疑,因此再無心逗留,拂袖便走。
酒樓老闆聽得人聲漸息,這才惶惶從櫃檯後面探出頭來,看見滿目殘桌碎椅登時苦不堪言。瀟雲歸見狀趕緊轉身:“此地不宜久留,早早離開爲妙。”
“全賴你!不然以彥哥纔不至於受傷,而且好不容易找個可以休息的地方現在破壞成這個樣子,只能尋下一家了。”初安美目一瞪,瀟雲歸也不反駁一手饒頭哈哈嬉笑。
“對對對,姑娘說得太對了,全怪我這張嘴巴大意,咱們即刻就去尋地方讓顧小哥好好休息。”
“誒,客官……”掌櫃叫住三人,卻遲遲沒有下文,按江湖規矩,這破壞的事物理應獲得賠償,初安全然不知,因此不知掌櫃何意,瀟雲歸低聲道:“嘿嘿,都別說話,讓我來。”於是轉過身,故意怒目圓睜,腳下更是用力踩得青磚“呲呲”裂響:“何事?”
掌櫃喉嚨一動,暗自吞了一口口水,只好苦着臉強顏歡笑:“無他無他,客官好走……”
“嗯,你們店裡這竹葉青還不錯,等下次你們酒樓重新修繕好我再來喝上幾碗,這次就算了。”瀟雲歸煞有其事地看了一眼掌櫃模樣,轉身眉開眼笑。
顧以彥經他渡氣療傷已無大礙,見瀟雲歸此番舉動自然也明白過來,於是笑着從袖中拿出一張銀票交給初安:“初安,這張銀票你交給那掌櫃。”
“噢,好。”初安聽他如此稱呼自己,內心暗自一喜,接過銀票走過去。瀟雲歸未料顧以彥身上錢財頗豐,眼尖瞥見銀票上的兩數頓時跳將起來:“誒誒誒……妹子且慢!這種小事哪能勞你和顧小哥大駕,交給我就行了。”
瀟雲歸奪過銀票,嘖嘖直笑:“掌櫃的,江湖規矩,這酒樓呢理應由打鬥者賠償,可惜那鵲林門的人太小氣,扭頭就走了,但我顧兄弟可不一樣,人家師從名門,慷慨大方,這修繕費用你看夠不夠?”言訖,遞過銀票將酒壺塞到掌櫃手中:“嘿嘿,意思一下……”
掌櫃一看銀票,喜笑顏開:“夠夠夠,顧少俠英姿勃發,實乃人中豪傑,您稍等,這就給你加滿我們店裡上好的瑞露酒來!”
“嘁~酒鬼!”初安一臉嗤之以鼻的模樣,顧以彥卻只是在旁搖頭輕笑。
過了紅藥橋,二十四根紅柱分隔開的聽雨河在秋日下更顯闃靜安詳,顧以彥傷勢已無大礙,但初安依舊憂色難消,時不時問上一句,瀟雲歸在一旁終於忍不住掏了掏耳朵:“都聽出繭來了,酸嗒嗒的。”
“哼,要你管,臭酒鬼!”
“我沒事,不用擔心,鐵木鷹前輩與我過招並未出全力,何況瀟大哥已爲我療傷,稍微休息一下便無妨。”顧以彥拂去她眉間憂雲,內心暖意徜徉。
“不過說真的,顧小哥,你劍法雖然精妙絕倫,卻感覺不到內息所在,你師門只傳劍招不授心法的麼?”瀟雲歸將酒壺繫於腰間,眼神逐漸沉下來。
“此事說來話長,只因受制於體內一股寒魄而與修煉內功無緣,好在這世上還存留希望,這一次到雲堇大陸,便是爲了尋藥而來。”顧以彥也不相瞞,然而在他內心深處,總有種難以言明的感覺,寂冥湖一事昭示着天下數十載的安寧極有可能瞬間崩塌,而這緊要的關頭,師父還是毅然決然地讓他出門尋藥,且臨行前師父提及我終會知曉的一切又是什麼?實在是耐人尋味啊。
“這裡真美!”迎面而來的風有了秋意,初安站在水雲鋪就的雲堇南陸,爲眼前一望無垠的綠水青山如癡如醉。
瀟雲歸也沉默地凝望半晌,緩緩開口:“前面便是隔斷宛月湖和夢雲湖的風沫街,我祖上有間老屋就在不遠的地方,我們可以先到那裡休息一下。”
“風沫街……”原來不覺再一次站在這條狹長而碧意盪漾的長街上,那一襲白衣初如夢幻的女子不知怎樣了?雪兒,我說過了結完此事便來尋你,可如今卻不知,這一天又要多久才能到來。我們還能再見麼……
“顧小哥,顧小哥?”瀟雲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顧以彥臉色一頓,回過神來:“……對了,一直以來光顧着回答,未曾請教瀟大哥的事情?”
“我……”瀟雲歸剛欲開口,卻被初安生生截住:“他呀,我知道,肯定出生時候不小心掉進了酒罈子裡,然後經過長年累月的發酵終於修煉成了如今的大酒鬼。”
“啊哈哈,初安姑娘伶牙俐齒,天生麗質,實在叫人敬佩萬分!”
“這話倒是千真萬確,哈哈。”顧以彥點頭附和,兩人忍不住大笑起來,初安窘紅了臉,嘟囔着嘴不再理會他們。
“我祖上曾今也算這塊大陸的大戶人家,可惜家道中落,父母離開得早,對父親的印象比母親多一些,不太記得母親長什麼模樣,後來獨自在世間闖蕩,跟一個盲了雙眼的老頭學了幾年武功。”瀟雲歸笑意未盡,邊走邊說,從他口裡聽不到悲傷,反而出人意料的平靜。
兩人跟在他身後,卻是都不再說話,默默穿過花下巷弄與這夏末初秋的涼意,最後停在一處幾近荒廢的院落前。
“這,便是你家?”初安踮起腳尖想盡量高過滿院的雜草看清裡面,無奈雜草太深,只好訥訥放棄。
“孃的!這才幾個月沒回來,草便長這麼深?奇了怪了。”瀟雲歸上前一手撇開人高的雜草,卻聽得一陣窸窣聲,三人定睛一看,數只灰褐色大鳥受到驚嚇猛地竄起飛入天際,因爲貼得太近,瀟雲歸更是被鳥撲了一臉羽毛。“呸呸呸,這該死的鳥,膽兒可真肥,居然在我家門口札窩!”
“瀟大哥,你……確定只是幾個月沒回家?”顧以彥見到此情此景,神色不禁詫異。
瀟雲歸轉過身來,撓頭嘿嘿一笑:“被小哥你這麼一問,我這心裡也沒底了,還真不大記得多久沒回來。”轉念間,他笑意即收:“不過沒關係,屋子裡面絕對沒有問題,你們大可放心!”
“哼,鬼才相信你。”
三人走過一截小徑來到門前,木質門扉上的窗紙已經泛白剝落,瀟雲歸也不遲疑,用力推了推門,哪知門雖無鎖,卻只是顫動幾下並未如願開啓。
“嗯?”瀟雲歸眉頭一皺,手下又多加了幾分力道,‘吱’的一聲,門終於有了動靜,“哈哈,開了……”然而笑聲很快僵住,三人眼睜睜看着兩扇門板‘吧嗒’一響,應聲倒地,頓時騰起滿屋子灰塵,嗆得三人趕緊退到臺階下。
“好你個臭酒……哈哈。”初安揚起袖子用力煽了幾煽,睜開眼來看見眼前二人滿頭白灰,模樣甚是滑稽,一口責備的話還沒說完便轉怒爲喜。
瀟雲歸則頗爲尷尬地怔在原地看着他們,顧以彥也不多言,苦笑着搖了搖頭,徑直朝屋內走去。
簡單收拾了屋子,室內亮堂許多,廳內木質擱架隨處可見,但擺放的物件卻寥寥無幾。
“酒鬼大叔,想不到這麼大房子裡面,連個像樣的擺件都沒有,值錢的東西都被你拿去換酒喝了麼?”
瀟雲歸咧嘴一笑:“嘿嘿,妹子真聰明,不過呢,妹子只說對了一半……”
“噢?那另一半是什麼?”
“另一半隻怕要在屋後的竹園裡找吧……”顧以彥站在窗前似笑非笑,看着後園竹林深處轉過身來強自鎮定。
“嗯?顧小哥真乃神人也,這也能被你猜到!”
見他神色震驚非常,顧以彥不禁失笑:“我可不是猜,你自己看了便知。”顧以彥指着窗外示意,瀟雲歸與初安滿腹狐疑走到窗前,但見後院瓷瓶瓦罐一片狼藉,灰黑碎石表面鑿痕累累,顯然曾被人大肆挖掘過。
“噗呲~”初安不禁捧腹,而瀟雲歸早已呆若木雞,慢慢坐倒在窗下:“完了完了……好不容易屯了大半輩子的酒錢飛了……”
顧以彥見他當真如同失了至寶般心灰喪氣,強忍笑意安慰:“瀟大哥,或許我有辦法可以給你探探這些瓷器的下落。”
“當真?!”剛剛纔遊離的眼神頓時凝聚,瀟雲歸一把握住他的手站起。
“自然不假,這一次我奉師命出來尋藥,時間緊迫,來的路上聽馬伕講雲堇大陸上有一條捷徑可以直抵北邊漓源郡,明日我便打算去橋西當鋪找位姓柯的掌櫃打聽消息,既然是當鋪,我想,你那些家傳之寶便多半會在那裡出現。”
“對對對,還是顧小哥睿智,我怎麼就沒想到呢?”瀟雲歸大喜,拉着顧以彥坐到桌前便要痛飲一番。
“等一下!”初安攔住二人,走到顧以彥身旁坐下,從他身前拿過酒盞,美目流轉處,盡顯俏皮玲瓏。
“怎麼,初安姑娘也要來一杯助興?”瀟雲歸眉目微聳,頗感意外。
“以彥哥有傷在身,既然酒鬼大叔這麼開心,這酒我陪你喝便是。”話了一把奪過他手中酒壺,才一口便嗆得秀臉通紅,兩人見他如此都是一怔,而後仰頭大笑。
“這……這酒的味道怎麼……怎麼這麼辣,真難喝……”
“哈哈。”
三人一見如故,初安更是和瀟雲歸學着拼酒划拳,顧以彥看着她,想攔而終究沒有攔,最後,初安不勝酒力枕在他臂上睡着,瀟雲歸則直接趴倒在桌面,嘴裡依舊含糊吞吐着:“五魁首……六六連……喝!”
門外風起,蒿草輕動的聲響漸次走過雲堇大陸遼闊的蒼穹,從屋檐落下的斑駁光影跳動在門檻上,這一秋與往年相比,似乎有了更多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