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風流鎮非常靜,一個整晚,狗沒有吠一聲,貓也沒有叫一聲,夜遊人更是銷聲匿跡。半夜裡,一隻貓頭鷹在漆黑的天空滑過,這貓頭鷹飛到老槐樹上的一根枯樹枝上站着,“咕——咕咕咕——咕——咕咕咕——”這聲音在河口鎮上空迴響,如一個老人的哭泣,淒涼陰森。孩子們嚇得躲藏在被子裡,老年人張耳細聽,他們心裡道:“這隻貓頭鷹爲什麼老是叫呢?是不是又有老人去世了?”
伍百顧一早起牀,他打開鋪門,一股帶有濃彈藥味的空氣撲面而來,這彈藥味是隨着東南風飄過來的,伍百顧喉頭不好,被嗆得咳嗽了幾聲。
伍百顧站在鋪門中間,擡眼望着東南的天。矇矇亮的天空佈滿了黑雲,一大塊一大塊的,如一隻只巨大的怪獸,這些怪獸在慢慢移動,它張着大口,好似要吞噬整個大地。一羣大雁從頭頂上飛着,排成一條曲線,它們哇哇的叫着,它們帶着憂愁,帶着對北方的眷戀,往南飛去。
涼風撩起伍百顧還沒梳理過的亂髮,一張鬍鬚拉碴的臉上,涌起憂鬱的神情。伍百顧走上街道,佇立着,這寥落的街道里,這空曠的街道,襯托着一個寂寞孤單的身影。
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超出尋常的寂靜,並透着一股陰冷蕭瑟之氣,伍百顧不由哆嗦了幾下。“人都到哪裡去了?人都到哪裡去了呢?”伍百顧自言自語了幾句,走進店鋪,把門關上。
“今天怎麼這麼安靜呢?怎麼這麼安靜呢?”伍百顧對正在悉悉索索穿衣的張策叫道:“張先生,你在起牀嗎?”
“正穿衣服。”張策答,他咳嗽了幾聲。
“街道怎麼這麼靜呢?從來都沒有這麼靜過呀!”伍百顧憂心忡忡說。
“人都會到哪裡去了呢?”張策問。
“誰知道!全都消失了。”
“軍人呢?”
“哪裡看到軍人,就連雞狗都沒看到一個。”
伍百顧正與張策說,一個人推門而入,伍百顧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是阿坤。伍百顧正要問阿坤,阿坤慌張的說:“伍掌櫃,日本人來了,趕快逃吧!”
“怎麼,日本人來了?”伍百顧大驚,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問,“你是說日本人來了嗎?”
“是的,鎮外滿是日本人。”阿坤說完,沒等伍百顧再追根結底,急衝衝的走了出去。
伍百顧懼怕了,他惶恐的走到門旁,輕輕的把門開了一條逢,把頭鑽出去,往南街瞭望着,喃喃道:“是真的嗎?叫誰都難以相信,昨天住滿了國軍,今天怎麼就變成日本兵了呢?難道日本人從地穴裡鑽出來的嗎!日本人在哪?怎麼就沒看到一個日本人呀?”
張策披衣走了過來,問道:“舅老爺,剛纔誰說日本兵進鎮了?”
“阿坤。”
“是真的嗎?”張策道,“真是難以置信?”
“你問我,我問誰呀!我也沒看到日本兵的影子。是阿坤說,鎮外全是日本兵!”伍百顧說,他整了整衣裝,重詠了兩聲,“我還是去瞧個究竟吧!如果日本人真的來了,我們該怎麼辦呢?”
“舅老爺,還是我去吧。”張策阻止說,他邊說邊走向伍百顧,“我一個六十多的老人,即使遇到日本兵,也不會把我怎麼樣。”
“別爭了,還是我去吧!”伍百顧說。
張策拉住了伍百顧:“舅老爺,你是商鋪的掌櫃,商鋪可不能沒有你呀!”。
伍百顧拗不過張策,說:“好吧,我等着你的消息。”
張策進屋摸了那頂綢布帽戴上,穿着一件藍色長袍,他邊走邊扣着長袍的鈕釦。伍百顧站着,一直望着張策消失在街面的拐彎處。
伍百顧回到商鋪,把門虛掩上,他坐在前廳堂的一把椅子上,抽着煙。從東邊流亡過來的人都說,日本人殘忍至極,無數的平民百姓都死在了他們的屠刀之下。如果這樣,剛躲過牛頭山的一劫,卻難逃日本人屠鎮的滅頂之災。伍百顧忐忑難安,他又擔心張策,不知道他這一去能否回來。伍百顧忐忑的等着,等了好一陣子,張策慌慌張張的開門進來,張策說:“舅老爺,真的,鎮南全是日本兵!”
“國軍到哪裡去了呢?”
“哼,這些國軍......”張策憤怒的說,“大概是逃了。”
“我們該怎麼辦?”
“還是把三少爺叫起來商量吧!”張策說,他把大門拴上,與伍百顧一道進了後廳。伍百顧輕輕叫道:“國忠,國忠,趕快起牀!”
鄭國忠很快起了牀,問舅父道:“舅父,出了什麼事了?”
“日本人進鎮了。”
“日本人進鎮了?”鄭國忠也不敢相信,他邊穿衣服邊往外去,“怎麼這麼快?”
“鎮南門外全是日本兵。”張策道。
“我去看個究竟!”鄭國忠說完,往外便走。
“站住。”伍百顧喊道,“剛纔,張先生去了鎮南,看得真真切切!”
鄭國忠停住腳步,問張策道:“張先生,那國軍呢?”
“國軍呀,比兔子都跑得要快。”張策輕蔑的說,他接着道,“日本兵正在搭鍋做飯。”
“這就奇了。”鄭國忠說,“日本兵來了,怎麼不進到鎮裡!這哪像日本兵?張先生,你是不是看錯了?外面的應該是我們的國軍。”
“哪裡看錯,聽他們說話,嘰裡咕嚕的,一句話都聽不懂。”
鄭國忠皺起眉頭,他問道:“舅父,現在,我們應該做何打算?”鄭國忠往藏有暗道的西廂房看了一眼,“是不是......”
“看這樣子,日本兵暫時沒有準備把河口鎮的人怎麼樣。”伍百顧思索片刻,說,“把大家都叫起來。”
一會兒,大家陸續起了牀,江小杰邊穿着衣服邊走,他問道:“三少爺,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到哪裡去?”鄭國忠苦笑了一聲。
“不是要到32軍去嗎!”
“32軍逃了。”張策說,“日本鬼子來了!”
“這怎麼可能呢!你們別認爲我是小孩子。”江小杰一本正經的說。
“你不相信,你自己去看吧。”張策向外挑了挑嘴。
江小杰真的往外就去,剛一開門,迎面進來了一個人,是鄭立幫。
鄭立幫急衝衝的往後院走。江小杰攔住他,問道:“老兄,怎麼這麼急呀?”
“日本人來了!”
“這麼說是真的了。”
“哪裡有假。”鄭立幫走到後廳堂,見鄭國忠幾人坐在後廳,他說:“三叔,日本人怎麼像天兵天將一樣從天而降了呢?”
“他媽的,跟他們拼了。”江小杰站在桌旁,他的小拳頭砸在桌上。
“拼了?你拼得過他們嗎?”張策取笑道,“小子,你勇氣可嘉,可得看看你的能力。小拳頭砸在桌上都不響,怎麼與日本鬼子拼命?”
“我們不是有槍嗎?”江小杰擺着一副大人的架勢。
“有槍!國軍飛機大炮都有,一夜之間跳得無影無蹤。幾桿破盒子槍,管啥子用!”張策說。
“三叔,當兵的事情怎麼辦?”鄭立幫問鄭國忠。
“能怎麼辦!”鄭國忠氣憤的道,“一夜之間跑得沒了影子,我們到哪裡去找32軍。”鄭國忠對正張眼望他的江小杰道,對他笑了笑,“小杰,你放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你有當兵的決心,一定會有機會!”
伍百顧問張策道:“張先生,依你的判斷,後面的局勢會怎麼樣?”
“難以預料。”張策搖了搖頭,“看日本人的樣子,暫時我還猜測不出他們的葫蘆裡到底是買的什麼藥。”
“既然這樣,叫廚房馬上做飯,我們吃飽肚子再做打算!”伍百顧說。
“對,吃飽肚子再說。”江小杰附和道,“做鬼也得做個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