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六對蔡巧珠道:“大少奶,已經按照你的吩咐,把人都已經請了。我一個個去的,他們都會來。”
蔡巧珠面無表情,只是點點頭。
吳六忍不住道:“大少奶,真的要…”
蔡巧珠黑着臉道:“要斷就斷,要絕就絕…這話你當時沒聽見嗎?”
吳六低了頭。
蔡巧珠道:“你這就到日天居去,告訴他後天到商功園來。後天如果他再不過來,到時候也別怪我不客氣!”
吳六答應着,走出房門,忽然側身一撇,卻見蔡巧珠正滿臉痛楚地捂住了心口。吳六嘆了一聲,心想:“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地步…我是不是也做錯了?”
他一路來到日天居,卻見小廳之中二何先生正在給葉有魚診脈,吳六有些擔心,等二何先生診脈畢,才問道:“三少奶生病了?”
二何先生分別望了兩人一眼,葉有魚說:“沒事,只是有些不舒坦,就請了二何先生來診個平安脈。”二何先生就不說話了,開了個方子,道:“你也不是第一回了,該如何保養,你自己清楚的。”
葉有魚收了方子摺好,讓冬雪將二何先生送出去,這才問吳六什麼事情。吳六有些爲難,卻還是把事情簡略說了:“…所以大少奶約了十五叔公、劉大掌櫃等人,後天在商功園要跟昊官商議家中大事,請昊官到時候一定要來。”
葉有魚便猜到了蔡巧珠要做什麼,但一來吳承鑑有過交代,二來自己剛剛又這樣了,便沒說什麼,心想:“現在,我的身子纔是第一要緊的。”口中說道:“好,我會跟昊官說。”
吳六道:“請昊官一定要來…”他頓了頓,道:“三少奶,您也勸勸昊官,這段日子,家裡頭什麼都亂了,我也有做得不好的,但我真不想這個家這麼壞下去。這裡頭要是有幾分緣故是因爲我,我將來死了也沒面目去見老爺和大少。”
他說這幾句話,已經有些逾分了,不過他畢竟也單純的只是個僕人,葉有魚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點頭道:“好,我會把你的話也轉告昊官。”
吳六走後,葉有魚才問:“昊官呢?”
秋月道:“不曉得,但夏晴剛剛得了招呼,讓她前往花差號。”
提起花差號,剛剛送了二何先生來的冬雪就緊張了起來。
葉有魚叫來昌仔道:“你去花差號找一下昊官,若昊官方便就請立刻回來,若不方便,就將剛纔的事情轉告給他。還有…今晚無論如何讓他回來一趟,我有要緊的話要說。”
冬雪跟了出來,低聲讓他留意“義莊那一位”是不是已經回了花差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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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仔坐了小艇,直上花差號上來,上了大船,只覺這上頭氣氛頗爲緊張。他如今在小廝裡頭是僅次於吳七的心腹,便有人引了他到主艙來,到了裡頭,並沒有見到疍三娘,卻裡頭坐着劉三爺、佛山陳,另外是鐵頭軍疤陪着一個背系包裹、似將遠行的中年漢子。
吳承鑑拱手給那個漢子送行:“一切拜託了。”
那中年漢子還了禮,便告辭走了,鐵頭軍疤送了出去。
昌仔上前,吳承鑑看到他,問道:“什麼事情?”
昌仔結結巴巴道:“家…家事。”
劉三爺道:“我們迴避一下?”
吳承鑑道:“三哥你們坐,我們去後面。”帶了吳七昌仔到後面去,昌仔結結巴巴將話說完了,吳承鑑毫無反應,就道:“告訴三少奶,後天我回去商功園,讓她轉告大嫂,今晚我也會回去。”
昌仔應道:“是。”他還惦記着冬雪的吩咐,想要看看疍三娘在不在花差號上呢。
吳承鑑道:“還愣在這幹什麼,回去吧。”
遣走了昌仔,吳承鑑纔出來,與劉三爺、佛山陳續談。
佛山陳道:“家裡有要緊事?”
兩人如今算通家之好了,所以佛山陳關心了一句。
吳承鑑道:“不算急…”頓了頓道:“後天陳弟你,到我吳家園來一下,有個事情你來觀下禮。我們是燒過黃紙的,雖然故作遊戲,但你我心中,知道不是遊戲。”
佛山陳就猜到了幾分,答應了。
劉三爺嘆道:“昊官,你真的要跟和珅破臉了麼?”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現在破臉。”吳承鑑道:“如果能再往後推遲幾個月就好了,可惜,我願意,別人不願意。我思前想後,覺得既然已經沒什麼拖下去的指望了,與其這麼糾結下去,不如放手一搏吧!”
這時夏晴進來說:“小九的傷都已經處理好了。”
她的身後跟着吳小九,人已經洗漱一新,不再是鎮海樓下的狼狽模樣,他這一路來頗受折磨,人瘦削了好多,幸好沒傷到臉破相,這時上前跪下了,哭道:“昊官。”
“別哭了!”吳承鑑問道:“把情緒都給我收一收,好好說說,到底都是怎麼回事?”
吳小九點頭如小雞啄米,擦了剛流出來的眼淚,說道:“那天,周師爺忽然收到一封信,周師爺收到信後,顯得十分吃驚。當下就帶我駕了小船,到南郊一個小廟裡,在那裡碰見了個人。
“周師爺見到那人,就很驚詫地問:‘你…你怎麼還活着!’兩個人就抱頭痛哭了起來。我在旁邊看得莫名其妙,但周師爺也沒跟我解釋,兩人就到後頭去,說了好一會的話,忽然周師爺怒吼了什麼,我急忙想去看時,卻見周師爺踉蹌衝了出來,卻跟着就又有一個人衝出來,扭住了周師爺。
“我吃了一驚,想要上去幫忙時,本來沒人的小廟,卻突然衝出好幾個人來,將我也拿住了。扭住周師爺那人說:‘周秀才,真要讓我把你綁起來嗎?’周師爺才說:‘放手吧!我跟你們走就是。’扭轉他的人就真的放手了。
“周師爺果然也沒再掙扎,抓住我的人也放開了我,這時之前跟周師爺一起抱頭痛哭的人也出來了,周師爺見了他,一口口水就吐了那人一臉——我可從來沒見周師爺這樣無禮過。而那人卻低着頭,什麼話都不敢說。那些人要帶我們走,周師爺卻指着我說:‘這小廝跟這事沒關係,放他走吧。’卻見先前扭住周師爺那人冷笑說:‘周秀才,你說呢?’然後他使了個眼色,我忽然後腦一痛,就人事不知了。”
聽到這裡,劉三爺道:“那個被周師爺吐口水的人,定然是周師爺曾經極信任的人,此人無義反水,這才把周師爺給坑了!”
吳承鑑點了點頭,對吳小九道:“你繼續說。”
吳小九道:“我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身子搖盪,周圍一片漆黑,人也被綁着,卻應該是在一艘船上,我要掙扎,卻聽周師爺的聲音說:‘別亂動,沒好處。’我聽到周師爺的聲音,心就定了幾分,要說話,卻發現嘴被人塞住了。過了不知道多久,有人打開艙門,有人過來將周師爺提了出去,我趕緊掙扎,周師爺忽對我說:‘小九,別亂動,順着他們,免得吃無謂的苦頭。’我聽了周師爺的話,就沒再亂動。
“對方用鐐銬把我拷在那個船艙裡,會給我送飯吃,卻不讓我出去,又恐嚇我說如果我亂叫就割了我的舌頭,我心裡害怕,又惦記着周師爺的話,就沒敢亂叫亂動,這麼在艙裡吃了七八頓飯,他們纔將我提了出去,一出艙門,他們就用黑布罩住了我的頭,所以一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去了哪裡、到了哪裡,只是記得先換了車,沿途停了兩次,吃了三四頓飯,然後又換船。這樣一下子車一下子船的,顛得我整個人都快散了。
“直到第五次還是第六次換船,這次就很長久了,日子長得我都不知道吃了幾頓飯,就在我快受不了的時候,他們又將我提了出來,這一次,只見周圍的景物都不一樣了,那些樹都是沒見過的樹,四周很空曠,看起來荒涼荒涼的,碼頭上的人的口音,也跟我們廣東完全不一樣。
“到了碼頭,我才又見到了周師爺,這時他們已經給我鬆了綁,似乎不怕我跑了。我正要問什麼,就聽周師爺看着周圍,嘆了一口氣說:‘沒想到,這輩子還會再來京師走一遭。’”
佛山陳有些吃驚:“你們到京師了?”
吳小九抹了抹淚水:“是的,一開始我還不敢相信,但後來聽了周圍人的說話,纔不得不相信,我們竟然到京師了。我們上岸的那個地方好像叫通州,上岸之後又趕了兩天的路,才進了一座大城,押着我的人說:‘你有福了,也讓你看看京城的繁華。’其實我哪有心思去看什麼京城繁華,只覺得到處都灰撲撲的,人很多,但都很窮。偶爾也有幾個騎馬的貴人,看身上的衣裳又富貴得過分了。我們被帶到一個破舊的衙門裡,我留心看了牌匾,認得是‘順天府’三個字。”
劉三爺和佛山陳對望了一眼,心裡都想:“還真是到順天府了,周師爺這一次,撞上的究竟是個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