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仔被拖出去以後,因爲是在吳家園,葉家的人不好動手,所以一直拖到吳家園,纔開始被拳打腳踢起來。
這麼小的事情,葉大林自然不會親自來看顧,所以衆小廝自行揍了一通,就聽葉忠過來說:“行了行了。”
昌仔聽到葉忠的聲音,撲了過來,吐出嘴裡帶着草根的泥土,叫道:“忠,忠爺!救救!三姑娘!”
葉忠道:“剛纔昊官的話,你沒聽見麼?”
下人們退出來以後,吳葉兩人的交鋒衆人都沒聽見,但吳承鑑沒有當場反對姐妹易嫁的態度,卻是衆人都看出來了的。
昌仔當場哭了起來,吳承鑑是葉有魚最後的希望,他不肯出頭的話,葉有魚便什麼希望都沒有了,她縱然智計滿腹,但無勢力可用,馬氏就隨時都能碾死她!想到這裡,昌仔哭得眼淚鼻涕交替着流,比剛纔自己被痛扁還要傷心。
葉忠見他如此,嘆道:“好小子…別哭了。你能忠心護主,有這份心的人將來遲早能出頭。三姑娘能得你這樣待她,也是她前世修來的福氣,但有些事情,還要看命。”
他對其餘小廝道:“把昌仔關到柴房,不許再打他了。”
昌仔匍匐着不動,兩個小廝便將他拖往柴房,拖到一半,昌仔忽然瘋了一樣掙扎起來。三人都是半大的小廝,其中一個發瘋,另外兩個就拿他不住,再加上剛纔葉忠說的話讓兩個小廝覺得忠爺可能還護着他,所以不敢太用力。
這時天色已黑。他們被昌仔左一閃,右一藏,竟失去了蹤影。
昌仔躲躲藏藏,一路又逃到承露園附近,這次連衣服也不脫,直接潛入承露園內,冬雪早在那裡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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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仔走了之後,冬雪心情略定,便把承露園張羅了起來,收拾一番讓葉有魚住下,又去小廚房整治吃食。不料等了一夜一天,外頭始終不見動靜,冬雪就擔心了起來。
和冬雪的擔心不同,葉有魚想的卻是:“他…會來麼?”
昌仔是連夜走的,這個晚上葉有魚便沒有睡,她也知道熬夜乾等沒什麼意義,然而還是睡不着。
第二早起來,吃冬雪端上來的早點時心思也全沒放在吃食上,唸叨着過了上午,又到了中午,過了中午,又到了下午,如此等了整整一個白天。
冬雪擔憂地說:“昌仔…不知道會不會被抓到,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昊官…”
葉有魚怔怔道:“見不到人,是我的命。可如果見到了…他卻不來救我…我怎麼辦?”
冬雪見葉有魚有點魂失魄落的樣子,連忙說:“姑娘,莫想太多了,昊官一定會來接你出去的,一定會。”
葉有魚卻不敢肯定,花差號的影子忽然如同一堵牆一樣壓了過來,她心裡忽然想:“如果是她…他多半會不顧利害來救人的。但我的話,他就要打打算盤了…”
一想到自己的終身大事在吳承鑑心目中也不過是一樁買賣,葉有魚一時間胸口劇痛。這些天她一直告訴自己別太貪心,別想那麼多,但理智知道不該想,卻總是管不着自己的心。
平時的一天很快就過去了,今天的這一天卻好像無比漫長。
熬着熬着,終於等到了晚上,昌仔卻還是沒有消息,葉有魚終於整個人都顯得不穩了。
承露園雖然偏僻,一些大一點的動靜卻還是能夠看到,冬雪遠遠能望見主屋那邊似乎燈光閃動,又有一兩波的人生鼎沸,那是在慶祝什麼嗎?
到了晚飯時節,大門終於開了,冬雪大喜,奔了過去,葉有魚眼睛也閃動着希望。
然而進來的,卻是馬氏的貼身丫鬟翠萍,她提了一個食盒來,塞給了冬雪說:“二姑娘要出閣了,今晚要吃姐妹宴,三姑娘雖然病着不能親自去,但姐妹一場,三姑娘的這份吃食二姑娘也沒忘記。”她的言語似乎客氣,但語氣中盡是洋洋得意:“拿去。”
大門砰的又關上了,只留下葉有魚和冬雪愣在那裡。
葉好彩要吃姐妹宴了…
那麼婚事就是還在繼續進行…
那麼昌仔是被抓住了麼?
還是昌仔沒能見到昊官?
天高月明,風清水寒,更令這個院子顯得寂寥冰冷,宛如囚所。
葉有魚低下了頭,自顧走回屋裡去,身形已經有些搖晃了。
冬雪看着手中的食盒,都不知道該怎麼勸了,但她還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守候在了魚池邊。
如此等着,等着,每一刻鐘都長得好像一年,她心裡想:“姑娘在屋裡,一定比我更加難過。”
院子裡很冷,凍得她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不知等了多久,總之是等到她四肢都冷僵了的時候,水面忽然破開,不用看,就知道是昌仔!
冬雪彷彿穿越了數十里的暗黑地穴後看到了破曉的曙光,歡喜得幾乎要跳起來,人要跳起來才發現手腳僵硬不能動,聲音卻已經叫了出去:“姑娘,姑娘!”
屋子的門打開了,葉有魚也是帶着希冀出了來。
然而昌仔掙扎着起來之後,卻只是打哆嗦。一開始冬雪以爲他是被凍着了,趕緊接回屋內,將準備好的火爐、棉被,熱在小廚房裡的薑湯都端了出來。
昌仔終於不哆嗦了,然而還是不說話。
“昌仔,你怎麼了!你倒是說話啊!”冬雪有些急了。
葉有魚卻一下子明白過來了,慘然道:“你見到他了,是不是?”
昌仔哆嗦着。
葉有魚又道:“他不肯來,是不是?”
昌仔張了張口,話還是說不出口。
葉有魚一下子捂住了臉。
卻有溼溼的液體從她的指縫中滲了出來。
這是第幾次她爲吳承鑑哭了?
冬雪急了,昌仔也着急,冬雪叫道:“姑娘,姑娘,你別哭,我們再想想辦法,我們再想想辦法。”
昌仔也在旁邊兜兜轉,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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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不哭。”葉有魚捂着臉,哽咽着說:“我們想想辦法…可是…可是…可是我們還有什麼辦法!”
她這一輩子,從沒這麼無助過。
天冷牆厚,弱女成囚。
實在是無計可施了啊。
她已經用盡了辦法,最後卻還是這樣的結局,偏偏給予她最後一擊的,還是多年來給予她希望的那個人。
這真的就是命麼?
她一直是不服命的,可是現在…還是抗不過…
“不哭,不哭…”
在白鵝潭的時候,在迎陽苑的時候,她爲吳承鑑哭過兩次,卻都還能守住一點儀態,只是默泣流淚而已,這時哭着哭着,整個人竟失態地嚎啕了起來。
“不哭,不哭,哈哈,哈哈…”
外面響起了絲竹之聲。
那是在演大戲。
戲臺的位置是馬氏選的,剛好就在承露園這邊能隱約聽見的地方。偶爾有一兩段飄了進來,讓葉有魚聽得清清楚楚:那是《于歸》——是女兒要出嫁的時候,最有善祝善禱意義的一折戲。
“太太…”葉有魚哈哈笑了起來,帶着滿臉的淚水:“你贏了…你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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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葉有魚又笑又哭的樣子,冬雪和昌仔都擔心地不行,然而無論他們說什麼話,葉有魚卻都置若罔聞,冬雪實在是擔心,再這樣下去三姑娘會瘋掉。
“六太太她如果在就好了,”冬雪哭道:“姑娘至少不會這樣子…”
昌仔猛地掙脫了裹在身上的棉被,衝了出去。
“昌仔!”冬雪叫喚,卻根本叫不住他。
昌仔奔出院子,已經一頭扎進了魚池。
他這大冬天的來回潛水,雖然仗着年輕一時沒病倒,但嚴寒入骨,自此留下了病根。
昌仔出了承露園之後,直奔葉家園西北角,翻矮牆來見徐氏,結結巴巴地把葉有魚的情況說了。
徐氏聽說吳承鑑袖手不由得大吃一驚:“昊官不肯來?這可怎麼好?”這段時間下來,她已經摸到了女兒的心思,知道有魚口中不說,實際上心裡可把吳承鑑看得極重,果然再聽下去,便是女兒聞訊又哭又笑,恍若瘋癲。
昌仔結結巴巴道:“六…太太,你,想想,辦法…”
徐氏整個人呆在了那裡。
如果說吳承鑑是葉有魚內心深處的希望,那葉有魚就是徐氏的命根,徐氏平時遇到點小難事就急得團團轉,這時聽說女兒要瘋,整個身子都發起抖來,然而抖了一會,她終於不抖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去見有魚!”
她沒有什麼辦法,也沒有什麼主意,但這一刻她一定要在女兒身邊!
一瞥眼,瞧見了桌上一把剪刀。徐氏就抓了過來,籠在了袖子裡,對昌仔說:“走,帶我去見老爺太太。”
昌仔道:“啊?”
徐氏已經走了出去,直接推開院子大門,看她的婆子終於聽到了動靜,惡狠狠地過來阻止,徐氏亮出了剪刀,對着婆子說:“你敢攔我一步,我就死在你身上,看明天你擔不擔得起這個罪過!”
那個婆子這兩天對徐氏冷嘲熱諷,極盡羞辱之能事,但這時卻有些驚詫了,她哪裡見過徐氏這副模樣?
如果還是那個在洗馬桶的徐氏,死了就死了,沒人放心上。但這幾個月經過葉有魚的折騰,徐氏在葉家的地位隱隱然也直線上升,雖然下人們都不看好她們母女能鬥得過馬氏,但既然能站在馬氏的對立面鬥上一鬥,便不是一個普通的姨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