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似流星,迅雷不及掩耳,一閃而逝;左爪追去,仍如跗骨之蛆,相距寸許。在此緊張情形之下,二十招之內弱勢一方能不受傷簡直是天方夜譚!沉重的掌風壓迫着周皖,迫得他難以呼吸,眼前發昏。十三招過後,周皖的右臂生生受了巴圖的一爪,血淋淋的皮肉翻起,劍卻絲毫不顫,直切巴圖要害——彷彿他們並無干係,是劍自己在攻擊,劍沒有受傷,劍亮如新煉。沾染了血色的劍尖如同嘲諷的哂笑。
“臭小子,我就是要做中原的武林至尊,誰能攔我!我就是要讓你們……顏面掃地,讓一個蒙古人做中原的領袖!”巴圖狂笑着拍出幾掌,令餘下的鐵爪盡碎。“你這韃子的內功還真是厲害……”周皖的劍毫不退縮,溼透,脫力,虛弱,流血,麻木,痛感,不是理由。他身體中的內力在源源不斷地釋放出來,他逼迫自己去消耗這些內力去攻擊巴圖。蠻力,巧勁,時機,他儘可能地把握着他能控制的一切。天時地利人和,卻難以反敗爲勝。
巴圖寬大結實的掌磕向周皖的右腕,周皖右腕輕挑,明知躲不開,也要晚幾分受苦,左掌橫切,卻是剁向巴圖右肘處的麻筋。這麻筋是聯絡大小臂的肘節部分,司其轉動,爲大小臂間的重要關鍵,此節被拿,直接影響全臂活動。
周皖確實擊中了巴圖的麻筋,巴圖的手也着實打飛了周皖的劍。劍在空中旋轉着,如悲鳴,如泣語,“噌”地插入了擂臺中央,不絕地震顫。巴圖的腿再次提起,憋足了勁兒要將周皖置於死地。周皖不想再躲,他拼盡最後的力氣移指扎向巴圖右臂上的曲池穴,非要暫時廢了巴圖的右胳膊。
“韃子撒野夠了!高某來會會你!”這一聲咆哮如驚雷乍響,轟隆隆似是晴天霹靂,震得衆人耳膜欲裂,驚訝不已。
“阿彌陀佛!”
“師兄!”
周皖聽見語聲過後,心頭一寬,仍是撐到了指上落實,指甲扎進了巴圖的曲池穴中,這才暈厥過去。
巴圖已被高長老的威勢嚇得一哆嗦,心中涼了半截,猛地右臂痠麻刺痛,驚得他面上變色,口中狂呼起蒙古語,立時便要將周皖踢飛。
疾風掠處,落腳便空。巴圖這才發現,倒在他腳邊的周皖已然消失不見。
“阿彌陀佛,高長老,這人先交給你了。師兄,你我先來爲這位小兄弟療傷。”一位中年僧人朗聲道,他枯瘦而有力的的臂膀之中,正是渾身溼透,沾染了汗與血的周皖!
“交給我!韃子納命來!”高長老話音未落,一根晶瑩剔透的碧色竹杖呼嘯而來,正是丐幫幫主的信物打狗棒。高長老奉幫主之命,攜打狗棒前來,爲的便是打武林大會上的“狗”,以正視聽!
另一位稍顯年長的僧人無聲無息地飄至臺側,唸了一聲“阿彌陀佛”,便盤膝而坐在周皖身側,爲他檢視傷口。
高長老的打狗棒威力無窮。綠瑩瑩的寒光舞成一團,如藤蔓般纏住了巴圖渾身上下的穴位。巴圖右臂正麻,手忙腳亂中哪顧得上守緊門戶!他上躥下跳,抱頭鼠竄,終究躲不過的!“纏”字訣一旦施展,對方絕沒有逃脫的機會——除非那個人聰明絕頂,武功奇高,才能反制。
然而巴圖並非一般的蒙古武士,他雖左支右絀,尚能勉強護住要穴。他忽地搶呼道:“且住!我沒有武器!”
高長老冷笑:“我看你這老狗根本禁不住,更不配接我的降龍十八掌,還是如此更恰當!”高長老“唰”地揮出一招“棒打雙犬”,巴圖躲閃不及,撲倒在地,脊背結結實實地捱了一杖,兀自齜牙咧嘴地高呼:“中原人不講信用!”
高長老一愣神,不知要不要給巴圖件武器,好讓他心服口服。“我也會用棍子!”巴圖一骨碌爬起來指着高長老大呼,“我會用棍子!”
“關公身前耍大刀……”“孔夫子門前賣書……”“秋螢之於皓月……”“杜康門前賣五加皮……”“陸羽面前談《茶經》……”一時間底下議論紛紛——場下的人已不僅是江湖人士,就連本地的鐵匠、先生、書生、酒家老闆、茶博士都來了。
“韃子接着!你若能用老朽的龍頭柺杖打敗高長老,你就是高手!老朽倒要看看你這韃子有幾分本領!”一個老頭兒嘶着嗓子大喊道,龍頭柺杖脫手而出,直飛巴圖。
“謝了!”巴圖並沒意識到這是個陷阱。等到龍頭柺杖突然間咆哮着衝來,巴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遲疑間,柺杖已逼向他面門,近到數尺的地方,烈風颳得他臉上生疼!巴圖大駭,他慌忙連滾帶爬地躲開了去,龍頭柺杖“咔”地插入了擂臺,沒至一半。再看那老者,卻突然在衆人眼前消失不見了——衆人沒看清他的面孔,卻認識他的柺杖,還有這份奇強的勁力。
“天底下除了‘鬼無常’餘未了,還有誰能把龍頭柺杖使出這份勁道?他這無常的老人家都來了,這韃子真是凶多吉少嘍!”有人不禁大笑。
是啊,無論是誰,被丐幫下一任幫主、少林高僧、甚至正邪不定的殺手同時盯上,都是在劫難逃,巴圖更是如此。
巴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拔出柺杖,拼命掙扎,把柺杖舞成一片渾圓,盡己所能,卻不得不倒在高長老“棒打狗頭”之下。“你敗了,柺杖還給我。”餘未了魅影般閃現在衆人之前,又在剎那間拿回了龍頭柺杖,消失在衆人驚呼聲中。
高長老無意去究餘未了,即刻重手封住了巴圖幾處大穴,厲聲喝問道:“你到現在……還有什麼話說?”
“早晚你們中原會被我族踏遍……啊!”巴圖這話一出口,高長老不由又給了他一巴掌:“你這韃子嫌命太短了罷!”“三邪……三邪不會放過你們的!”巴圖不顧嘴裡鮮血淋漓,四五顆牙被打落,露着風硬是嚷出了這句話,隨後渾身抽搐,雙眼翻白,嘴脣紺紫,口中的鮮血變爲黑血與泡沫——他竟是服毒自盡了!
高長老愣了片刻,怒罵道:“這韃子說死就死,安的什麼心!三邪呢?那三個老妖精敢做什麼?!悟徹大師,您老人家可知道他們?”
“阿彌陀佛……高長老稍安勿躁,這三邪之事,貧僧倒聽聞過,會後儘可告知衆位。至於這蒙古人也是條不畏死的漢子,稍後便將他安葬了罷。”那法號悟徹的僧人連忙勸慰高長老。“當下要緊之事,是要把這年輕人救醒。”另一名僧人大概就是悟機了,他的一字眉攢成一團,他的雙手貼在周皖心口,他的頭上升騰起了白霧。
“這個青年……”高長老嘆了口氣,“還真是拼了命。寇先生,你可還好?”
寇懸河捂着胸口,皺眉道:“好一些了,然而內力已被人下藥封住……適才那青年本只有四五成內力,到後來雖是處於劣勢,其招式中蘊含的內力竟是越來越充裕,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看來今日的武林大會難以繼續進行了……不如稍歇幾日……不能再用這裡的井水……去調用山頭的釀泉罷。”
寇懸河又囑託了幾句,向衆人道個不是,將今日的大會草草地了結了。
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悟機緩緩撤開手,把頭轉向在一旁焦急觀望的宋凡瀟和韓佑:“你們與寸步閣可有干係?”
二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我們不是寸步閣人士,但我大師兄……”
“不必再說了。”悟機止住了他們的話頭。
“不知大師問這話是什麼意思?”韓佑忍不住問了一句。
“他用了寸步閣的隱秘內功,我本以爲他是寸步閣之人。然而他體內並無赤氣之力……不過是有些好奇。”悟機沉聲道,似乎有所隱瞞,“他險些用盡自己全部的氣力,精氣將近枯竭……幸虧他這內功能化被封的內力爲護體之力,也虧得我們及時趕到,不然他決計活不到現在……暫且留他在此地靜養幾日罷……”
“師兄……向來如此吧……”宋凡瀟嘆息。
“你們的師兄是何名姓?師從何處?竟有如此毅力!”高長老向寇懸河與悟徹瞭解情況後,便來看看這位勇敢的青年。
“我們大師兄叫周皖,是淮南周計周老先生的子嗣。”韓佑忙不迭道。
“原來是‘劍鋒隱士’周計周大俠的子嗣……”高長老恍然大悟,“我一向敬佩他爲人處世十分厚道,救民於水火,武功也頗具名家風範,只可惜被寸步閣的賊子……唉……”宋凡瀟、韓佑聞言黯然。
“罷了,你們住在哪裡?先把他送回你們的住所吧,悟機大師會開些調養的方子給他,你們儘管放心好了,悟機大師可是有名的僧醫,與那甄未遲不相上下,但絕不會有那種奇怪的要求。”高長老試圖岔開話題,讓這兩人安下心。
“我們就住在旁邊隆福客棧,勞煩幾位前輩費心救治我師兄。”韓佑連忙回答並抱拳表示感謝。
隆福客棧就在距離擂臺一條街的地方。表面裝潢樸素,獨門口有個“福”字被塗得紅豔豔。客棧緊挨着一家藥鋪,一家飯莊。悟機親自爲周皖煎藥並配置了薰屋子的香方,以除邪氣,宋凡瀟、韓佑亦不必乾着急,他們去幫悟機打掃屋內環境,避免穢土讓師兄染恙,同時也能簡單照顧周皖。擦個汗,扇個風,薰個香,敷個藥,他們也都做得來。韓佑時不時想調侃幾句,但看着大家都神情嚴肅,根本說不出口。
數日過去,周皖的傷口漸漸癒合結痂,他的臉色也漸漸紅潤,也能醒過來說幾句話。“恢復得不錯。”悟機檢查過周皖的傷口並把了脈後,欣然道。
韓佑再也止不住話匣子了,一個勁兒添油加醋地給周皖講那天的故事,說到去請幾位大師的路上遭人攔截,宋凡瀟勇敢作戰,自己搶隙幫遠處的大師們解決了“路障”,再趕回從背後夾擊頭一撥人……一直講到悟機替周皖用藥,二人盡力照顧,只講得周皖苦笑連連,欲言又不能言。
大概十天過去,周皖已基本恢復了,悟徹、悟機二人這才把三邪之事告訴周皖。
這三邪分別是“邪仙”巴桑喇嘛、“邪君”蒲察阿里、“邪妖”衛慕百川,是近年來在中原臭名昭著的惡人,常做一些肆意掠奪、殺人滅口的勾當。像強盜劫匪,卻是各有手段。這幾人性格乃至身份似乎都不相同,卻一起共事,許多人亦懷疑那名字不過是故意爲之的假名,卻沒有得到證實。除了他們犯下的案子,沒有人有他們的消息。
“這些案子大致是如此如此……寇先生估摸着這些人會北去犯案,已召集了大批人手去追,你且多歇歇……”悟機講得口乾舌燥,不想周皖突出一句:“他們大概並不是向北走。”
“這是爲何?”悟徹、悟機、宋凡瀟、韓佑不約而同地訝異道。
“因爲他們犯下的這些案子啊……”周皖呷了口茶,低聲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