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我現在倒是閒人一個,也不知你那要事是什麼?聽起來很困難的樣子,我能幫你做點兒什麼嗎?”迎楓古道熱腸,讓周皖感到十分溫暖。
“我在追蹤‘三邪’……”周皖話音未落,他突然發覺迎楓的臉色變了。
“你說蒲察阿里那夥人?”迎楓似乎知道什麼。
“邪仙,邪君,邪妖。莫不是迎楓姑娘知道……”
“知道,但是得先找到他們。要去哪兒找到他們?”迎楓打斷了周皖的話。
“廬州已基本上尋訪過了,並沒有聽說‘三邪’的消息。我打算去安慶府附近調查,先去桐城問問看。”
“好極了!我跟你一塊去!”迎楓目光如炬。
“迎楓姑娘?”周皖被迎楓的反應嚇了一跳。
“叫我‘迎楓’就可以了。不過,我並不隨你進城,對別人也不可說我的事,我怕某些人知道我來了,又……”迎楓苦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手,“不讓我消停。”
周皖雖不明白迎楓如此說的意思,卻還是答應下來:“姑娘若和我結伴而行自然很好,只是……”
“江湖人,不要有太多的顧忌。”迎楓笑了笑,放下了嚴肅神色,“然而心機總是要有的。用過這些飯菜後我們就抓緊上路吧,江湖可有意思着呢!”
周皖愣愣地看着眼前這個豪邁的姑娘,有點兒不知所措了。
“待我,不必拘束。畢竟我在海上待過十多年呢,性子也和大海一樣灑脫,時而寧靜,時而狂暴。關於三邪,我不想親自處置,但是我會幫你出主意。”迎楓拿起筷子,夾了一片魚肉送到嘴裡。
“在海上這麼久,回到陸地上不會走路不穩嗎?”周皖找了個話茬。
“可能會吧。但是今年……明年……”迎楓想着,突然搖搖頭,“下一次出海在什麼時候,還真不好說。等船好了,他們來叫我的時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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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到時候,我可以去看你的船嗎?”周皖不由被吸引了。
“如果我們有緣分吧。”迎楓的目光黯然了幾分,“緣分本身就很難,事與願違的事多了去了。好啦好啦,趕緊吃,不還要趕路嗎!”
“是啊……”周皖只吃了少許,因爲時下一日三餐的風氣並未盛行,尤其在如此災荒之年。
數日後,周皖抵達桐城,而迎楓則宿在城外的客棧,邊等候周皖消息,邊向行人打探。
城裡還算安寧祥和,周皖左顧右盼,沒發現什麼特別之事,他從早上逛到夜裡,將城南城北繞了十來圈,就差把桐城的地圖畫出來了。或許是因爲他逛得太久,城裡的捕頭跟他打了好幾個照面——周皖的長相再平凡,終究是個別人從未見過的外人,這麼多次照面……只怕也會引起別人疑心。
不過周皖顧不得這麼多了。傍晚時分,他在茶肆裡佯裝喝茶,豎着耳朵仔細聽着旁人言論。
“聽說糧食又要漲價了……”
“再來一碟花生。”
“已經跟蒲察兄說過了?”
“別那麼快,等等我啊!”
“三兩銀子,不講價。”
“對,今晚子時,紅塵亭的地字號房。”
周皖猛然晃過勁兒來:蒲察?今晚?難道說剛纔說話的……是三邪?
周皖側耳聆聽,卻再也聽不到那二人——邪仙、邪妖的聲音。
周皖聞言,向聲音來源看去,卻是隔着一堵牆。沒辦法,周皖記下了時間地點,付了茶錢,匆匆出城去找迎楓商量對策。
迎楓不在。客房內留了一張字條:迎楓去山上逛逛,亥時再歸,勿念。
周皖不由苦笑。這麼晚纔回來,她一個姑娘家,也真是不怕被半夜打劫……尤其是這城外的偏僻地兒。只是……怎樣才能在子時偷聽到三邪的談話呢?紅塵亭……是城北,西北角的小客棧,都是單獨的一間間房屋……對了,去化作小二在他們窗下偷聽……應該不會被發覺罷!就算被發覺,也可以說是新來的小二啊……
主意打定,周皖立刻重整衣裝,褪去走江湖時儒生的模樣,將一身直袖圓領袍換爲裋褐,打扮成店小二,再次進城。
周皖總覺得有人盯着自己,左顧右盼卻找不到對方,他亦不得不繼續他的計劃——一定要探聽出三邪的目的,一定要抓住這些癡心妄想幹壞事的傢伙!
夜色漸深,月朧星疏,正是做暗事的好時機。
周皖搭着塊毛巾伏在窗外,收斂呼吸,靜靜聽着。想來以周皖的內功修爲,再加上是客棧的環境,周圍難免有人聲與呼吸聲,他理應不會被三人發覺。這日裡蚊蟲頗多,他便先行搽了些驅蟲的藥物,饒是如此,仍有些膽大的蚊蟲爬進了他的衣領——但他不能動。
這三人中有兩個男人先閒聊了一陣,如同茶肆裡的茶客,將雞毛蒜皮的小事數落了半天,又聊了聊左近的漂亮姑娘,只教周皖聽得興味索然,身上有幾處又痛癢無比,不由心中暗罵:“這些賊子竟還有如此閒情逸致?”
“再走上半圈,我們就可以各自打道回府了。想想還真是高興。” 一個女子的聲音裡帶着幾分妖嬈,吐字清晰,聽起來是個實打實的中原之人。這一定是“邪妖”衛慕百川了。話至如此,似才入了正題。
“蒲察兄,託付給你的事辦好了?”
“利州的目標已經確定好了。”那“蒲察兄”低聲道,“大師,你的傷如何?”
那“大師”多半就是巴桑喇嘛了。
“多謝你兄弟的藥,好的差不多了。”巴桑喇嘛感謝道。
巴桑喇嘛受了傷?周皖凝神傾聽,想知道是因爲什麼——難道是被江湖人士發現了蹤跡?
“也不知是耶律藥師厲害,還是蒲察古魯……”
“刺啦!”
銀光!寒意!飛刀!
飛刀從窗口中射出!
飛刀貼着他的耳朵擦了過去!
周皖勞累了一天,聞風急避,終是僥倖躲了過去,翻倒在一旁,將胳膊肘磕得生疼,可算是保住了小命。怎麼辦?被發現了!周皖腦中急轉,撲在地上,佯裝成路過被嚇倒了的小二,不住發抖——其實他當真被嚇得冷汗直流,雖不至於像膽小人物一樣嚇得屁滾尿流,到底也是與閻羅王擦肩而過。
窗戶被一腳踢開,屋裡的三人直勾勾地瞪着窗外。
衛慕百川率先喝道:“哪裡來的小賊,居然敢偷聽老孃談話!”
周皖聽她氣息充沛,動作敏捷,武功似也十分高強,自忖不能與他們三人打成平手,只得暫且忍辱負重,哆哆嗦嗦道:“小……小人並無偷聽三位談話之意,只是幹活乾的疲了,找個地方歇着,不想打擾了三位,請三位恕罪!”
“看在你無意亦與我們無冤無仇的份上……先饒了你!”
周皖並沒想到衛慕百川居然這麼輕易地就放過了他,愣了一下,連忙道謝:“多謝幾位開恩!”
“但是……要把你舌頭割掉。”衛慕百川輕笑着。周皖一凜。
“這小廝最多聽進了我二人聊的閒話,二姐何以重罰。若是不解氣,打他幾下算了。”蒲察阿里勸解道。
“畢竟是個店小二,沒有了舌頭可是沒辦法待客的。”巴桑喇嘛也如此勸說。
“好吧,放你一馬,只要你向天發誓!”衛慕百川鬆口了。
“是,是,小人沖天發誓!要是小人敢……”周皖猛然意識到,若是說“把三位的話告訴別人”恐怕會把事情變得更復雜,便改口道:“將今日之事向外人說起就天打雷劈!”
“嗯,還不快滾?”衛慕百川滿意地喝道。
周皖咬了咬牙,忍着火兒狼狽地逃開了去。
可算是逃出了紅塵亭,周皖在小巷裡長呼一口氣,正想好好地平靜下心情,突覺有人的手拍上了他的肩膀:“朋友且站住了!”
這人竟毫無聲響地偷襲了自己!周皖大驚,下意識地向下一滑,前衝兩步,轉身防禦,只見黯淡星光下有一個黑影,黑影那拍他肩頭的手裡突然多出了一把未出鞘的刀。
難道是三邪的幫手?早知道他們不會輕易放棄……周皖立刻警覺起來。不過片刻之間,他感到了殺氣。但是這殺氣似有非有,說不清是那人身上的,還是自己身上的。
那人刀未出鞘,卻漸漸近了:“朋友今日一早便在城中游蕩,不知是爲了什麼?”
周皖暗驚:難道他們早上就發覺我的存在了?他念及此,不由怒氣上涌:“既然你早就知道了,爲何不在剛纔就將我殺了,豈不痛快!”
那黑影似乎一愣,隨即沉聲道:“如果朋友非要動手,張某不敢不奉陪。”
“非要動手?難道還有迴旋的餘地?”周皖反問,拉開架勢。
“再不服軟,張某不客氣了。”那黑影拔出了刀,卻把刀放在一旁,持着刀鞘搶先一步,疾打周皖肩頭。
周皖心念稍動:這人並不願置我於死地,難道是想把我抓回去慢慢盤問?不過他們也太小看我的武功了!
周皖沒帶劍,便赤手空拳對陣,欲用“空手奪白刃”搶下刀鞘,卻是一奪未中。
“功夫還不錯。”對方一抖手腕,腳下步子極快,左右躥遊,霎時間搶向周皖後心。
這人輕功了得,而且周皖更有招式能反擊回去!周皖矮身躲避,順勢以“秋風掃落葉”向身後掃開,立時追出一掌,逼退來人,將精力完全集中在那刀鞘上。
“來的好!便讓你奪一奪!”他冷笑着伸出了刀鞘,語氣中頗有誘導之意。
不對勁,想來這只是誘招!周皖並不直搶,只教右手指尖一觸刀鞘,立刻撥動以千斤之力,左掌疾探,取其右腕,右手緊隨而上,欲中他定身之穴。這是由“藏鋒蕩寇劍”中“破軍直入”演化而來,算是主動進攻的一着。
那人雖未預料到周皖的心思,但見周皖來勢洶洶,腳下立刻抹油後退。
周皖並不追擊,只是緩緩收回招式,盯着那人。
“如此好的武功,若爲正道做事……”那人突然嘆氣。
“且住!你……難道不是‘三邪’的人?”周皖聽他此言,不由奇怪。
“我爲什麼是‘三邪’的人?”那人反問。
“那你爲什麼追我至此?”周皖亦反問回去。
“我看你心神不寧,四處打探,更改衣裝,又大晚上從紅塵亭跑出來,疑心你是流竄作案的賊子。照這樣看來,你並不是小偷嘍?”那人似乎鬆了口氣。
“自然不是!我是來打探‘三邪’的消息,並想把他們一網打獲的。”周皖恍然。
“看來還真是不打不相識,先前多有得罪,請俠士容本捕頭無禮。”張捕頭深施一禮。
“不敢不敢,張捕頭恪盡職守,爲百姓着想,在下豈敢怪罪!”周皖連忙回禮。
“我是城北的捕頭張疏問,不知俠士如何稱呼?”
“在下週皖。”
“周兄,適才你說你是來打探‘三邪’的?”
“是,這三人正在紅塵亭裡議事,然而在下功夫不濟,僥倖逃命,正不知如何是好。”周皖坦白。
“既知他們就住在紅塵亭,我明日與他們攀談引誘便是。”張捕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實不相瞞,在下與朋友一道來此,我那朋友說會幫我出主意,然而她不願被人知道蹤跡。在下理應先與朋友商議一番,暫不勞煩捕頭大哥了。”周皖歉然。
“莫要把我當外人。如果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儘管去衙門找我。”
“在下省得。”
二人在幾句對話中漸起了江湖人之間惺惺相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