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只有她自己是不成的。
她與王莞雖傾心相交,但到底日子不長。王莞是個實心眼兒的姑娘,且心地善良,又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她遇事其實不太想後果,上次出莊是如此,這次離家也是如此。
前幾日還哭哭啼啼地跟她傾訴奶孃好哥哥好,如今卻是不管不顧就要跟個男人跑。
便是因妹妹的事,石聆向來對王莞很有些移情作用,此刻也覺得這丫頭有些熊了。且瞧王莞那眼神,似乎還並不準備瞞她,似是有心拉她做幫兇。她怎就覺得自己會同意她如此胡鬧?也怪自己,平日裡便真把她當自家妹妹般慣着了,怪不得奶孃要帶着傷鼻涕一把淚一把地來求她。
石聆大可現在就去將事情挑明,警告王莞不可鑄成大錯,再大罵那個許公子不是個東西,依王莞的性子,也許會聽話,但是心底卻未必信服,最後還是會給那個許公子留下可趁之機。倒不如讓她親眼看一看,那許公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直接把她心裡的期望掐死。
於是,石聆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來找袁清。
這事兒有許多她伸不上手的地方,但是袁清可以。袁清受僱於王家,在外行走比她方便。奶媽或許是礙於王莞閨譽不好開口,她卻覺得這事只有袁清才能幫忙。況且袁清也不是那種會把這些事到處散播的人。讓石聆意外的是,袁清聽完她的話,只神色暗了暗,卻並沒有任何驚訝。
“是有這件事。”提到那個許公子,袁清皺了眉頭,“只是我沒想到,阿莞居然就答應了。”
袁清話裡,竟有幾分失望。
看來他是早就知道。
心上人如此糊塗,想必他心裡也不好受。
石聆道:“依我看,阿莞尚存猶豫,只是她年幼,容易感情用事。若不能讓阿莞看清那個姓林的爲人,這事怕有後患。”
“你的意思是?”
“設局,叫那林公子自己現出真面目來。”
袁清沒有迴應,若有所思。
“你覺得不妥?”石聆看出端倪。
袁清沉吟道:“我本想從姓林那小子下手,叫他知難而退。”
石聆搖頭:“他若懂知難而退,就不會費盡心機送信給阿莞。林家若真如你們所說已陷入絕境,這門婚事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你越是逼迫,他便會將阿莞抓得越緊。”
袁清沉默不語。
“你是否並不想阿莞得知真相?”石聆揣測袁清的心意。
袁清嘆了口氣:“阿莞單純,若知林家醜惡,難免傷心。”
“可若阿莞不能看清林家少爺爲人,心中總會存着一絲僥倖,只要還有一絲機會,林家便不會放棄這門親事,到時候阿莞對林家的惡意全然無知,豈非更加危險?”
袁清微怔,看向石聆:“你的意思是?”
“有些事是她必須經歷的,這世間險惡之事數不勝數,你幫得了她一時,幫不了一世。只有教她自己學會分辨何爲真心,何爲虛情假意,纔是爲她好。”
石聆這番話不全是好聽的,但這些話她並不是今天才想說的。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一個道理。王莞得自己去看清,什麼樣的人是可以相信的,什麼樣的人是要坑騙她。這個過程中她難免會受到傷害,但是傷痛能幫助她成長,而親人的撫慰,朋友的關愛,自會幫助她走出傷心。
袁清沒有說話,只是凝着的眉頭顯示着他還是把石聆的話聽進心裡了。
半晌,他道:“此事我來安排,你且放心。”
袁清回頭,看着這個和王莞差不多年歲的小丫頭一本正經講道理的樣子,忽然有點兒想笑。她一口一個王莞年幼,卻不想想自己也不過是和她一般年紀,在這裡如個小大人似的說這些老氣橫秋的話,竟然也不叫人違和。不知道怎麼,他總是下意識地把石聆當成個大人相處,可一着眼看到她的模樣,又的的確確就是個小姑娘。
石聆不知道他在笑什麼,狐疑地看他。
“你的身世,我已經託人去打聽了,想必很快就有消息。”袁清在她頭上摸了摸,“不用羨慕,你也會有家人。”
石聆還是第一次被當做小孩子對待,又聽得安慰,暖心之餘,也有種被看透的窘迫。她臉上一熱,留下一句“多謝”,飛快地跑開了。
袁清愣了愣,看看自己的手,笑了笑。
這丫頭,還是這麼客氣啊。
袁清最終還是沒能如願當上“兄長”,因爲翌日原定結義的時辰,王莞卻不見了。
錦繡坊上下有序,並無慌亂跡象,連奶孃也不見蹤影。對此,石聆反而鬆了口氣。一問之下,果然是袁清領着王莞一大早就出門了,奶孃自然也跟着。
石聆心知這是袁清出手了。
說起來這個袁掌櫃也夠神通廣大,整日神出鬼沒,又萬事胸有成竹的樣子,似乎除了做生意,其他事情便沒有苦手的。不過以他與王莞的情分,此事交由他處理,想來是再穩妥不過。
臘九見石聆,立即迎了上來:“聆姑娘,昨個兒關門前泰和商行的人剛送了些藥材補品過來,說是給聆姑娘養身子的。”
石聆面露警覺。
“給我?”
臘九點頭。
“爲什麼?”
她沒病沒災的,養什麼身子?這孫璞玉又搞什麼鬼?
“你沒把那三百兩還他嗎?”
石聆只是不爽孫大夫人仗勢欺人,又聽不懂人話,所以才小懲大誡,也並沒有真的打算扣了這三百兩銀子。畢竟這事傳出去,有損她的信譽。所以她早就叮囑了臘九,若是泰和商行有人來,便把那錢給他們。
說到這裡,臘九卻雙目炯炯,看石聆的目光就像看天神下凡。
“聆姑娘,我給了,他們真的不要!就是那個孫少爺,他親口說的,說這三百兩就算給姑娘賠罪了。”
聆姑娘沒騙他,那批貨孫家居然真的白送他們了,還是他家少爺親自來說的,態度客氣極了!這可真是……不知道抽了哪門子邪風!
“不要了?”石聆心說,是沒臉要了吧?
憑據都被撕了,還是被他老孃親手撕的,便是厚着臉皮來要,又要拿什麼緣由來說?不過這藥材就有些奇怪了,她沒病沒災的,吃什麼藥?
“姑娘,東西是孫家少爺吩咐的,說是聽說姑娘近日身子不適,所以備了些補品。”
“我身子不適?”石聆一愣,石聆狐疑:“誰說的?”
明顯是有奸人從中作祟。
“這……”臘九擡頭看了看天,“今天風真大。”
能讓臘九維護的人不多,石聆瞭然地點點頭——真是……不只缺心眼兒,還小心眼兒。
“對了,聆姑娘,除了補品,這裡還有一封帖子。”
石聆接過看了看,並沒有覺得什麼異常,只是有個叫“晉陽孫三金”的人邀她到府上做客罷了。於是她隨口問道:“臘九,孫三金是誰?”
臘九想了想,記憶中並無此人。
他接過帖子反覆查看,對着那錦緞上描金的大字想了又想……孫家,孫大少,孫三金,三金……臘九突然臉色一便:“是孫鑫孫老爺子!”
晉陽孫家是晉陽首富,是當地極具名望的家族,但孫氏的產業卻不只是在晉陽。早幾年,孫家就已經將一部分產業遷居京城,京城商界強手如雲,遍地貴人,孫家沒有靠山,初始也曾左支右拙,最終在京城紮根,靠的其實便是一個人的名望,那就是孫家的大家長,孫家老太爺,孫鑫。
孫鑫少時家貧,十幾歲時也不過是個街上隨處可見的小貨郎,而孫家如今的家底便全是這位孫鑫老爺子一點一滴賺下的,孫大老爺和孫少爺只是守業,孫老爺子卻是實實在在的白手起家,創業打江山。由於孫鑫經營有道,目光狠辣,於經商上常有神來之筆,思人所不思,做人所不能,故昔年曾有“小財神”的美譽。
孫鑫大名於商界響徹數載,但凡行商之人無人不曉,無人不敬其才智,尊其德行。而“孫三金”則是他自起的諢名,常在帖子裡用做謙稱。孫鑫老爺子如今年事已高,在商界少有走動,常人便是求而不得見,如今竟然會給石聆下帖……臘九見自家這二掌櫃把這麼珍貴的帖子隨手一擱,一副要置之不理的樣子,不禁有些牙疼。
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啊,孫鑫老爺子啊,那可是能點石成金的主兒,若能得他幾分教誨,這輩子都不用愁吃穿了。
“聆姑娘,這帖子……”
“放着吧,有時間我就去看看。”
“有時間?看看?”
說得好隨意啊!
“不然呢?我們和泰和商行又沒有其他生意來往,我本來都決定再也不去孫家了。”孫家的人實在很不好溝通,她沒有直接拒絕已經很給面子。
臘九咬牙:“聆姑娘,這可是孫老爺子啊,是孫鑫啊,你知道孫鑫是誰嗎?”
“知道啊,”石聆一指,“這上面寫着呢。”
不就是孫璞玉他爺爺嗎?
孫家人好像喜歡輪番召見她,老媽之後是爺爺,真是好奇怪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