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姑娘, 這不太好吧?”
鳳來閣內,小個子小鬍子小眼睛的胡掌櫃用力睜大了他的招子,好像受到了什麼天大的驚嚇。
“你這小鬍子!真是膽小, 我家姑娘還不是爲了你好?她已經指給了你滔天的富貴, 你不敢要, 到時候可別怪我們!”當在石聆身前的小丫鬟氣勢洶洶, 個頭不大, 氣場卻蓋了胡掌櫃兩個頭。
胡掌櫃忍不住道:“姑娘,鳳來閣的點子是您給提的,客戶是您給找的, 老胡我對您自然是敬佩感激,但老胡我做了一輩子的首飾生意, 這突然換成別的, 怕是力不從心啊。”
“無妨。”在紅木椅子上坐得沉穩的姑娘開口, 用平和的語氣道,“你也不是一開始就會賣首飾的。你放心, 這不是什麼大事,你做得了。”
“可……”
“哎,猶猶豫豫的你是不是男人?”似玉掐腰道,“便是最差,也不過就是回來繼續做你的掌櫃, 怕什麼?天塌下來有我家姑娘頂着, 我家姑娘後面還有侯府頂着, 侯府不行有郡王府頂着, 你怕什麼!”
這跟郡王府又有什麼關係?
胡掌櫃年歲不小了, 如今被似玉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咄咄逼人的損了半天,也生出了幾分脾氣。偏偏似玉背後有石聆, 這位大姑娘的脾氣和手腕他這些日子已經見識過了,他還真沒信心和她對着幹。
咬了咬牙,胡掌櫃道:“好!就依大姑娘所言,一切由大姑娘安排吧!”
石聆品了品熱度適宜的茶水,待口中的清香餘韻散去,才道:“放輕鬆,不是那麼緊張的事。”
胡掌櫃看着這個舉手投足雲淡風輕,閱歷手腕全然不符合年齡的少女,唯有苦笑。
——你說沒事就沒事啊?
——對,我說沒事,就不會有事。
石聆的臉上明確地這樣表達着。
罷了,罷了,就試試吧。就像那個小丫頭說的,天塌下來,有這位頂着,這位不行,不是還有淮陽侯府嗎?
“如此,就先告辭了。”石聆起身道。
“大姑娘,我送您。”
出了書房,胡掌櫃殷勤地送這位姑奶奶下樓,卻聽見樓下一聲嬌喝——
“奸商!憑什麼不賣我!”
“姑娘,這副金簪已經訂出去了。”
“你這明明有兩副,我都看見了。還想糊弄我,真是豈有此理!我不管,我就要這個!”
這聲音……
石聆和似玉面面相覷。
似玉機靈,快步地下樓去,一看果然是數日不見的石琮蕊在一支金簪前與夥計爭吵。說來她也真有些本事,聲音最大的是她,不講理的是她,偏她就是能做出一副淚眼朦朧的樣子,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簡直盡得韓氏真傳。
可惜,這種把戲連她都已經看膩了。
似玉的身後,石聆在胡掌櫃的陪同下款步而來。
“二妹妹,好久不見。”石聆客氣地打招呼。
石琮蕊一怔,她有些吃驚地看向的石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許是路上吃得虧多了,乍一看見石聆,石琮蕊居然有些畏懼。
“姑娘有所不知,大姑娘是受我家世子所託坐鎮鳳來閣的。”胡掌櫃好聲好氣地解釋。
“坐鎮?”石琮蕊像是聽了什麼可笑的事,“姐姐不是早已傍上了淮陽侯府這棵大樹,怎麼還要出來跑如此辛苦的差事,妹妹可真是心疼。”
“我們姑娘得侯府重用,是憑自己本事,倒是二姑娘你,好歹也是大家閨秀,怎麼跟個潑婦一樣在外面吵吵鬧鬧,還哭哭啼啼,真是丟我們姑娘的臉。”
似玉在路上忍了石琮蕊多時,只是礙於身份不好開口,如今石聆已經知道她是安陽郡王府的人,自然也不用再裝下去。
石琮蕊本是故意要把事情鬧大,這會兒周圍也圍了些人,看打扮也知都是身份不凡之輩。大家都知道這家金樓背後撐腰的人是淮陽侯府,見石琮蕊大聲理論,還以爲是淮陽侯府仗勢欺人,難免同情外表柔弱憐人的小姑娘。可一聽這小丫鬟說話,又見石聆一身素雅裝扮,簡單卻不乏大氣,尤其是雙眼,沉靜如水,看着就莫名地叫人平靜,叫人忍不住覺得小丫鬟說得有道理,對面的姑娘的確有些太吵了。
最重要的事,石琮蕊喋喋不休,掌櫃的和丫鬟代答,從頭到尾石聆一句話都沒有說,越發顯得石琮蕊的身份矮了一頭。
“你——”石琮蕊沒想到從前在母親身邊唯唯諾諾的丫頭如今也敢教訓她,不由狠狠跺腳,正要反駁,卻見韓氏兄弟的目光也都被石聆吸引了去。
她心中一緊,狠狠地在袖子裡捏了一把,頓時眼中水氣更盛。
“長姐,那日並非我刻意爲難你,姨母本來也想接你去韓家,可是先有安陽世子盛情難卻,又有淮陽世子半路相邀,韓氏小門小戶,實無法相左,你又一言不發,我們也只有讓你隨淮陽世子回去。”石琮蕊說完,淚眼濛濛地看了韓世平一眼。
韓世平頓時明瞭,忙道:“是,這事我能作證!二伯母本就邀請了石大姑娘,只是大姑娘你那日一句解釋都沒有,就那麼隨淮陽世子策馬而去,我們也沒有機會相邀。”
這話一出,石聆身上頓時集聚了衆人的目光。
這便是傳聞中引得安陽淮陽兩位世子相爭的石氏長女?哎呀,可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這石大姑娘出落得素淨大氣,典雅端莊,是個叫人看着十分舒服的女孩子。只是,要說是紅顏禍水,好像也不能夠。這石琮秀雖不醜,但也當真不是什麼絕世紅顏,作爲鬧得京城乃至皇宮裡都津津樂道的事件的女主角,似乎,好像,怎麼看都平凡了些。
而且,聽聽剛纔韓家兄弟說了什麼?
這個石琮秀才來京城第一天,就讓兩位世家子弟起了爭鬥,自己還居然隨着其中一位去了,可見也只是看起來有教養罷了,做起事來還真是彪悍。
眼見衆人議論紛紛,似玉不由氣憤:“你胡說些什麼?我們姑娘千里迢迢送二小姐來到京城,自己卻只能住客棧,你們何曾相邀?”
“咦?你們住客棧了嗎?”石琮蕊故作驚訝,“我怎麼聽說,姐姐住進了淮陽世子在外面的宅子,人說可是富麗堂皇,我還怕姐姐主慣了獨門獨戶的大院子,嫌棄我們寒酸,不敢再相邀……就不知姐姐住的是哪家客棧?哪門哪戶哪房?妹妹竟未尋得?”
“是啊石姑娘,我們後來也曾打聽姑娘下落,聽聞大姑娘被淮陽世子妥善照顧,自然不敢打擾。”
韓世平早看不慣石聆眼高於頂的模樣,又覺得石琮蕊委屈,因而便是覺得石琮蕊的哭訴裡多少有些出入,也不點破。何況他本來就想在石琮蕊面前出風頭,如今可是大好的機會,怎能錯過。韓世清卻是從旁看出些門道,他默默拽了拽韓世平的袖子,奈何後者全不理會,卯足了勁兒要充英雄。
韓世平的補充發言成功把焦點徹底集中在石聆身上,石聆在心裡嘆了口氣,若非石琮蕊站在門口,她根本不想打這個招呼。可是即便她低着頭走過去,石琮蕊也會看見她,到頭來還是要有這一場齟齬。
“二妹妹。”
石聆視那些目光於無物,似乎早已習慣成爲事件的焦點,出乎意料地,她沒有反駁,也沒有因名聲受辱而憤恨,反而十分自然地笑了。
石聆很少笑,一個不拘言笑的人,笑起來的時候往往會格外動人,更不要說石聆笑得溫柔而包容,配上她剛纔那一聲,好似在容忍一個小孩子胡鬧,簡簡單單化解了其中的惡意和指責。
她有些無奈地掃視了一下衆人,好像在說——你們別看了,我的妹妹在跟我生氣呢,這些氣話怎麼能當真呢?雖然她這樣說對我的名聲不好,可是她還是一個小孩子呢,我是不會和她計較的。
沒錯,這只是姐妹間的小事罷了。
石聆拾起錦緞上盛着的金簪子,舉高過眼角,對着陽光細細鑑賞。
“二妹妹真是好眼光,這簪子很美,很襯二妹妹。”石聆走上前,在石琮蕊的震驚中,將簪子好好地插在石琮蕊頭上,拉着石琮蕊的胳膊上下打量,由衷地道:“真好看。”
石琮蕊愣愣地,直到此時才猛地甩開石聆的手,尖聲道:“你幹什麼?”
話一出口,石琮蕊連忙捂住嘴。
居然破音了!
她踏青時吃了幾塊點心,喉嚨一直幹着,方纔又與人吵了半晌,這會兒頓時紅了臉,看都不敢看韓氏兄弟。
人羣中傳來不知誰的低笑聲,似玉也掩起口來。
石聆回頭,嗔怪地看了似玉一眼,看起來就像一個姐姐爲了維護妹妹,在斥責自己身邊的小丫鬟不懂事。
這……似乎與石琮蕊口中飛揚跋扈肆意妄爲的石大小姐不太相符啊。
“胡掌櫃,這金簪怎麼賣?”
胡掌櫃一看這樣式,不由皺眉:“大姑娘,這簪子是京畿營都監邱大人訂下的,明日就要給送到府上去,恐怕……”
石聆斂了笑容,似有些不悅:“不是有兩隻嗎?”
“大姑娘,邱都監的妻子和妹妹同日過壽,因此訂了兩支,這另一支……也是要送去的。”
石聆失笑,道:“這邱都監也是糊塗,送妻子和妹妹的禮物怎能一樣?”
石聆指着旁邊另一隻樣式相差無幾的:“我看這一支就很好,你將這個給邱府送去,剩下的一支我替我妹妹買下了。”
“大姑娘,萬萬不可!”胡掌櫃看不出石聆虛實,忙道,“訂金已下,怎能失信於人?”
“可是我妹妹喜歡啊。”石聆理所當然地道,“從小到大,我妹妹喜歡的東西,從沒有得不到的。不過是一支金簪而已……你若怕出事,便由我來擔着。不必說了,今日這事我做主了!”
“姑娘,當真不可啊,鳳來閣從未有過此等先例,決不能……”
石琮蕊愣愣地看着石聆認認真真地與胡掌櫃“爭執”,直到韓世清提醒,才意識到事情不妙。她的確想要那簪子,可是並沒有想過要因此而得罪什麼都監,更沒有想過要石琮秀來送給她啊!
“不要了不要了!”石琮蕊連忙將簪子從頭上拔下來,像燙手山芋似的丟回去,“我不要這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