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深的舉動幾乎是水到渠成的,事後連他自己都有些發懵,像是思想慢了一步,沒能匹配上身體的衝動,隨之而來的更不是後悔。慕雲深頗有點鬼迷心竅的盤算着——倘若此刻將人壓倒在暖被上,會遭到多大的反抗。
果然還是不能操之過急。
此前的芥蒂乃至胡亂猜疑都被這一舔化解了,蕭爻驀地明白過來,慕雲深這恐怕是死而復生的後遺症,竟然會對自己圖謀不軌!
“你……你沒事吧?要不要請個大夫?”蕭爻滿臉擔心,“這種事我明白,憋着總是不好。”
木頭疙瘩成的精。
慕雲深的眼睛裡有慾望起伏的痕跡,萌發於這副身體原先的主人,在他這兒沉澱發酵脫胎換骨,一發不可收拾,就連慕雲深也逐漸關鎖不住了。
“砰”
一聲巨響,整個木屋搖了搖,屋頂上傳來不祥的聲音。
想必這些年笏迦山上的房屋都沒少歷劫,一點風吹草動就“嘎嘎”的好似年邁的腰腿,要不是蓋的結實,轉眼能倒一大片。
也就是這地動山搖的一刻,蕭爻拉着慕雲深從窗戶跳了出去,在雪地當中就勢一滾,轉眼沒了蹤影。
牆上趴的,遠處埋伏的少年們全沒察覺到,一個個摩拳擦掌,還在幻想發生了什麼。
“方纔的事你怎麼想?”
慕雲深與蕭爻同時貼牆站着,四處沒什麼巡邏的人,想必一半聽調遣,一半看熱鬧,十成十全去了魔宮門口。
他的嗓音很低沉,靠在蕭爻的耳邊緩緩道。
“我沒有病,蕭爻,不管是我還是你的慕大公子,都存有這樣的非分之想,只對你一個人而已。”
他們的藏身地很狹窄,四處亂成一片,幫忙的,幫倒忙的,甚至還有鼓掌吶喊像在看戲的,也搞不清楚誰在跟誰動手。刀劍暗器從頭頂或身旁掠過,呼吸的時候能感覺到急促的心跳。
慕雲深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薄情的雙脣一動,居然能編出這麼一套花言巧語,蕭爻的心跳本就像脫繮的野馬,現在更是躁動不已,掙扎着要從這方小池塘跳進江河湖泊中,當個自由的臟器。
“慕大公子……”蕭爻的喉嚨發緊,連說兩個字都顯的困難,“你是認真的?這個時候,對我?”
他甚至還抽空想了想,到底是哪裡讓慕大公子上了心,顛來倒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反倒哆嗦了一下,滿腦子都是穆大公子那張七情六慾,欲欲不生的臉。
“是。”慕雲深剛一點頭,從耳朵邊上擦過去一枚銅錢鏢,砸的牆上火星四濺。
“一定要現在說這個?”蕭爻又問。一個腦子哪分的出來思考兩個問題,一個關乎身家性命,另一個關乎將來幸福。
“你確定沒有搞錯,你對我是……那啥?不是想算計我?”
“蕭爻!”慕雲深眸色黯淡,話音忽然一重,“你別懷疑我。”
“……”蕭爻是個沒脾氣的,他沉默了一陣,說想通就想通,速度堪比立地成佛,“慕大公子你長的好看,我興許可以試試。”
話音剛落,不知從何處拋來一塊磚,這磚身經百戰,留着爪痕、劍痕乃至一排細針,說話間像是針對慕大公子那張人見人愛的臉,能整個兒砸凹了還留一串針眼。
幸虧蕭爻身手並不算弱,將袖子一扯,整個兒的兜住磚塊,借力扔回了原處。此時亂成一片,敵我不分,倒也沒人計較這突如其來的“暗器”。
“再往前一點。”慕雲深自逼仄的角落中走了出來,重歸於光天化日。
四周拳腳不長眼,總有往他身上招呼的,慕大公子只管趾高氣昂,蕭爻在旁邊替他擋災不亦樂乎。
等到了核心,見到了沈言之本人,才陡然覺得不對勁。
蕭爻環顧了一週虎視眈眈的人羣,也不知何時,他與慕大公子成了衆矢之的。
以逍遙魔宮弱肉強食的規律來說,破壞人打架的熱情,可以名列罪狀前三,僅次於淫□□女和殺人父母。但鑑於這兩位是逍遙魔宮的客人,又是從正門上來的稀有物種,打死終歸浪費了些,所以衆人多做圍觀狀,並未真正出手。
“兩位如何出來了?”白錦楠似一抹遊魂,飄飄蕩蕩的遊行到蕭爻身邊,特地關照,“別亂動,跟着我。”
白錦楠的瘋病衆人皆知,她的實力與瘋病相得益彰,通常不想找死的人,都不會在她面前耍花樣。蕭爻猛然間抱上一條粗壯大腿,還頗有點不適應。
“我與蕭將軍幾年前曾有過交情,只是不想他小小年紀,孩子有這麼大了。”白錦楠納悶的自言自語,“難不成一歲多也能生孩子?”
感情還是歲月顛倒,瘋言瘋語。
白錦楠對沈言之似乎很放心,擅自離開他的身邊也不見得慌忙,雙手往袖中一攏,空落落的向裡灌風,將一件長袍吹成了麻袋的形狀,身子看着瘦小,倒也能勉強將蕭爻與慕雲深擋住。
而沈言之的面前,站着一個陌生的男人,年紀不大,因常年在火爐旁鑄鐵的原因,膚色呈現一種健康的淺棕。
他的五官某種程度上與阮玉有些相像,只不過更加剛正堅毅,濃眉大眼,就差在臉上寫明“耿直”兩字了,加之穿着一身樸素至極的粗麻布衣,很像個正義凜然的大俠在爲難世族大家的公子哥。
乍一看以爲來了江南演武場。
“阮長恨。”蕭爻的心裡猛然跳出了這個名字。
這人在一衆牛鬼蛇神當中確實搶眼,蕭爻原以爲是個衝動沒腦子的武人,現下看來卻不一定,舉止謙和也不衝動,這份氣度堪稱一派宗師。
他跟慕雲深同甘共苦幾個月,無話不談雖然沒可能,但緊要的事情,慕雲深還是有過交代的,就像阮長恨一直看不過沈言之的作風,兩人素有不和,卻無重大沖突。
還有,阮長恨在意的東西不多,原本只有兩樣,慕雲深死後就只剩下了阮玉一個。打阮玉主意前,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否則偷雞不成蝕把米,想必下半輩子都不會安生。
阮長恨在“好人”之前首先得是個“人”,生長在逍遙魔宮愛憎之心遠勝常人,真正狠起來的時候,想必與慕雲深也在伯仲之間。
蕭爻的目光打量完了作爲主場的兩人,又四處掃了一下。
逍遙魔宮確實人多勢衆,平時散落着,就算集會也來的不齊全,這時候卻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烏泱泱一片,甚至蹲到了牆頭屋檐上,比起方纔的混亂,現在雖然太平不少,但感覺目光不甚善意,□□裸的盯着他們。
“你們魔宮是不是閉鎖久了有些同化,都好我這一口?”蕭爻湊到慕雲深的耳邊輕聲道。
順着蕭爻挑眉示意的地方看過去,男男女女身着薄紗結成一撮,細細打量着他,像是個合歡門,連笑起來都有種妖豔賤貨的曖昧感。
蕭爻頗爲自戀的理了理衣冠,原以爲慕雲深就算轉性不懟回來,至少也要挖苦的冷哼一聲,誰知這人卻堂而皇之道,“你若再好一點,我便要與全天下爭了,他們幾個又算的了什麼?”
蕭爻一身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哆哆嗦嗦的不敢苟同。
怕是笏迦山的風水不好,誰進來誰瘋,連慕雲深都不能例外。
“沈宮主。”阮長恨禮貌性的拱了拱手,他的身材不僅高而且壯實,與一干浮誇的江湖人並不相同。
更不像薄刃無鞘的兵器,說是氣盛,卻沒有積累,若遇上對手,自身先折一半,而阮長恨的鋒芒沉澱下來,厚重的就像這腳下的雪毯——遠非一日之功。
“你我何必如此客氣?”沈言之說着話。
他總是如此的謙和,怕是殺豬宰羊時也跟吟詩作對沒什麼區別。
“應當客氣,”阮長恨聲色不動的把話頂回去,無形中扇了沈言之一個耳光,“慕雲深在時,你我兄弟相稱,但現在故人已逝,朝野一般,都是些君君臣臣,我豈能和你相提並論。”
說的雖不留情,但態度仍然可親,徐徐又道,“家妹年少,總歸有出格的地方,我當年就提醒過沈宮主,又何必等到今日才計較?”
“阮玉機靈,直率,若只是尋常小事,我又怎會怪罪她,”沈言之話風一轉,“此前下山,我遣她與尤護法配合行動,護法被人發現死在林中,劍傷甚重,而阮玉無病無痛,又遲歸半月有餘。阮兄,沈某問你,勾結外人暗算魔宮兄弟該當何罪?”
“何時尤鬼也是魔宮兄弟了?”阮長恨冷笑,“暗算?勾結?就是她親自動手又何罪之有?”
蕭爻在一旁觀戰,心裡想着真是不得了,原來慕大公子是裡頭嘴笨的,又想着,原來也有動口不動手的魔頭,忽覺得自己實打實有這般資質,在逍遙魔宮裡做個壓寨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