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故生和蕭爻的刑期定在三日後。
雖說王拾雪這個做孃的還在外面浪蕩, 但牢裡的人活着,她可振臂一呼,牢裡的人死了, 她也不過是個外家姓, 指使不動邊關外的軍隊造反。而刑期如此倉促, 也是趙明樑尋思着既然蕭爻已經入獄, 天高地遠, 時間若是再拖,怕趕不上變化——倘若邊關聽見風聲快馬加鞭,以他京城區區幾千守軍, 如何抵擋的住。
“三天啊……”蕭故生嘴裡喝着剛溫好的酒,正翹着二郎腿靠在牢邊上享受, 絲毫沒點死到臨頭的覺悟。
這爺兒兩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蕭爻連搭話都不高興, 扯了兩個雞腿拿着一個酒壺,自己到角落裡吃獨食了……反正他跟趙明樑也不熟。
“我們幾十年的交情了, 這三天你就給我帶這種酒?”蕭故生搖頭嘆氣,滿臉的失望,“果然感情淡了。”
“這酒皇家御貢,埋了十幾年了,你還嫌不好, ”趙明樑給他氣笑了, “天下間攏共三壇, 連我這也是頭一次挖出來喝。”
蕭故生眼睛一亮, “那不還有兩壇嗎?正好讓我路上喝。”
“你你你……”趙明樑虧得是九五之尊, 自重身份,沒把飯菜蓋到蕭故生的臉上。
話說蕭故生從小到大口頭上佔得便宜, 怕是天下人加起來都沒他一半多,皇帝也是個要面子的,他也算死的不冤枉。
“皇上,將軍,”老太監看着他兩一路長大,操着當爹當媽的心,臉上笑眯眯的,先給蕭故生倒滿了一碗酒,然後才顧得上趙明樑。趙明樑也不嫌他沒大沒小,眼睛耷拉着看向碗中,似乎還在等老太監的下文。
“三天時間可不長,宮裡前些時候着了火,四處還亂着,聖上不能久待……兩位還是說說有意思的話,別相互置氣了。”
話說完,蕭故生就爹不疼娘不愛的遭了老太監一個眼刀。
“好好好,”蕭故生把嘴一閉,“三天之後我這把糙嗓子你們想聽還聽不到了呢。”
不知是誰先嘆了口氣,牢房中本就積累着不少前人的鬱氣,這一聲嘆,頓時攪得四周都跟着壓抑起來,蕭爻不知道是沒長耳朵還是沒長眼睛,這嘆氣聲剛剛纔收尾,他就兩根雞腿骨擲了出來,滿足的叨咕了一句,“好飽,皇上,您這廚子是哪兒請的?”
老太監下意識的接道,“祖籍江北,以前做過火頭軍,還是老將軍舉薦的。”
蕭爻拎着酒壺,也不用其它器皿,一邊回味一邊想着興許這個廚子可以拐回笏迦山,天天給慕大公子做飯吃。
父子連心,蕭爻剛一動這個想法,蕭故生就察覺出來了……沒眼看,真是沒眼看。
“故生啊,你這兒子多省心,你瞧瞧我那幾個,不是盼着我早死,便是心懷鬼胎,更甚者兼而有之……”趙明樑到底是老了,偶爾見到故人,也想說說家裡事,說說子女。他的髮髻梳的一絲不苟,皇帝這個位子,雖然操心事多,但油水也足,養的整片的頭髮油光水滑,比未出閣的小姑娘都好看……因而泛白的地方也更加明顯。
趙明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有足夠的時間去籌謀算計、野心勃勃的少年人了,很多時候,他也常常覺得精力不濟,只是這些東西倘若他不想,隨時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在蕭故生的面前,趙明樑彷彿可以肆意展現自己的疲憊,軟弱以至於潰不成軍的那一面,就像個尋常人家的老父親,說着兒孫不孝順,還羨慕隔壁看上去樣樣都好的小子——即便這小子在蕭故生自己的眼裡也是個混賬玩意兒。
“所以我當年就跟你說過,不要一天到晚想着制衡,連孩子都不放過……這不是自找的嗎?”蕭故生酒飽飯足,正空出嘴來嘲諷趙明樑,“連我你都不放心,你這輩子可有放心的人,放心的時候?”
趙明樑扁了扁嘴,沒吱聲。
天邊的魚肚白已經逐漸漫延,囊括了整個京城,雄雞的嗓子都叫啞了,家家戶戶仍是緊閉着門戶,只有一些不得已的營身小心翼翼的支開門板,祈禱着今日的相安無事。
在老太監的催促下,趙明樑這才起了鑾駕,又急匆匆的回到宮中,暗裡跟隨的幾幫子人衣袍一揮,懷揣着各自的情報也四散走開了。
趙勉有些像是吃錯了藥,連續幾天夜宿趙端府中——這件事只有管家和貼身服侍的丫鬟們知道,至於趙勉的府上,仍有一位閉門謝客的“王爺”,偶爾能看見身影。
他們兄弟兩個從生下來就沒這麼親近過,同吃同住也就罷了,偶爾還會抵足而眠——可把趙勉噁心壞了。
“王爺,”刁封外面是件夜行衣,裡頭卻還穿着敞亮的紅色官袍,深怕人不知道般,跪下時還特地撩了撩衣襬,“蕭將軍父子的刑期定在三日後……聖上這次違背了慣例,沒等人齊,蕭夫人還流落在外。”
“……”趙勉看了看身旁的趙端,很想把手底下的這些人都拉起來打一頓。
趙明樑雖然脾氣古怪,向來有株九族,九族全數到場點數後,一個不差才動手,但蕭將軍一家非同小可,將這兩個人關在同一間牢房裡,本就是夜長夢多的事……沒有暗中動手,趁夜將人除掉已算是萬幸,還指望其它?
更何況趙明樑想公開處刑,也不過秉持着物盡其用的原則,想殺一儆百。
趙端雖還板正着臉色,但顯然被刁封的智商給驚到了,這點嘲笑的意思差一點沒繃住。
“不知皇弟的人可有帶回來什麼情報?”趙勉手段老道的扯開話題,顯然也沒對刁封寄託太多的期望。
“暫且能知道的都不多……父皇考慮詳密,押送午門的時間路線都探查不出來,甚至極有可能當天方纔泄露,那時留給你我的時間就倉促了。”
趙端這番沒底氣的話卻說的冠冕堂皇,他話鋒一轉,又道,“這件事還是要看那位慕大公子的意思……少將軍與他行爲親密,他將人送入牢中,怎會沒有後招?”
鵲吟軒被毀的事情,天沒亮這兩位無所事事的王爺就知道了,“血如意”中除了刁封,全部出動探查威遠鏢局一干人等的下落,趙端府中更是傾巢而出,然而至今尚未有任何消息傳回。
鐵□□都出動的情況下,根本沒人能夠逃脫……倘若真能逃脫,這些人的本事也遠遠超過想象,只能等着人家找上門來,否則天南海北的,談何容易。
兩兄弟全都坐立不安,恨不得繞着院子跑上幾十個來回,然而面子上還不能掛下來,對着一方棋盤,各自爲政的不吃子,滿目都是不成章法……連刁封這種反應遲鈍的,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拉着管家一起溜了。
“我記得當年皇兄曾經摔下過欄杆,一頭栽進了冬河裡,病了有……半個多月吧?”趙端說着話,終於意識到圍棋能吃子,這才把半面棋盤整理乾淨了,各自有一片活路。
但這棋就算是看不懂的人,也知道趙勉處於劣勢,這時候提起他曾經大病一場的事,總像意有所指,拐着彎罵趙勉燒壞了腦袋。
趙勉不動聲色,總是在眼看要輸的情況下,忽然起死回生,“是啊,當時若不是端弟死死拉着我,興許我整個人都沉進水裡,撈不上來了。”
“……”趙端微微笑了一聲,“皇兄自小心思細,不像我……總是時過境遷了,才約莫想出是怎麼回事。”
“倘若端弟沒有母妃在身邊,興許會比我更加聰明。”趙勉手裡轉着白棋,也不知第幾次的轉危爲安後,竟然與趙端的黑棋成掎角之勢。
“皇兄謹小慎微,當年又已經是個半大的孩子了,攀爬欄杆本就不大可能……還翻身落水?那時在場的除了我就只有當時的蘭妃後來的皇后娘娘……”趙端將棋子一攏似乎沒有興趣繼續了,“我爲何偏要救你?”
趙勉的神色不經意的一黯,笑道,“端弟後悔嗎?”
趙端怔怔的看向他,不過兩三年歲的年齡差,偶爾泥孩子樣的滾在一起,挨先生打時還互相做個鬼臉。雖說不算十分親近,但這兄弟是天賜與的,調皮搗蛋時正好有的伴兒。
“也不後悔,後悔什麼呢?”趙端道,“不是你,也還有其他人,我反倒喜歡跟三皇兄鬥,至少輸的時候心服口服。”
“端弟不要說泄氣話,興許贏的是你,或是我們少不更事的勤弟……想起來我們當年也就勤弟這個歲數,還比他幸福的多呢。”趙勉嘆了口氣,“至少想我死的,與我無血緣之親,而想勤弟死的,偏偏都是血緣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