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魔宮除了正當中的主建築耗費不少財力物力,半挨在懸崖邊上,建得闊氣非常之外,另有無數的建築羣,經年累月一點一點的凝聚起來,好似一朵傻了吧唧的向日葵。
許崇明作爲這朵向日葵上一顆飽滿葵花籽,家雖然不大,但沒妻小沒僕人,收留兩個大男人還是足夠的。
他是逍遙魔宮忙裡忙外的大總管,不能老跟這兩個年輕人乾耗着,安頓下來後囑託了幾句“不要亂跑”,又從小一輩的弟子中挑出幾個來看守着別院,就自顧忙去了。
許崇明雖然看上去是個很會和稀泥的模樣,但真幹起事來雷厲風行,轉瞬之間井井有條,連慕雲深都找不出什麼苛責的地方——除了過於輕敵這一點。
因蕭爻和慕雲深二人與魔宮一沒前仇,二沒舊怨,又不似其它人般鬼鬼祟祟,所以許崇明以禮待之,不曾擅加猜忌,但小人和君子都是一張人皮,不能以己度人。
“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勁?”蕭爻靠窗戶站着,聲音壓成一條線,細細的傳入慕雲深的耳朵裡,外面卻聽不到。
他們端着一副光明正大的樣子,窗戶半開着,蕭爻手裡還拖着碟乾果,一邊吃一邊跟外面站崗的人打招呼。
慕雲深沒有他那樣的本事,此刻正安靜的坐在桌旁小火煎茶,這茶也是楚婷配好的藥茶,光是聞着茶香便能平心靜氣。
“沒有見到阮玉,也沒有見到沈言之……”慕雲深說着,起身將茶盅用滾水燙過。
守在院子裡的人很警覺,他推門出來倒水時立馬從屋頂上落了兩個下來,仔細查驗了,確定此舉無關痛癢,這才欲蓋彌彰的重新隱蔽起來。
想必這些年沈言之忙於上下勾結,忽略了對弟子的培養,故此一個個呆頭鵝般不會通融,這麼簡單的暴露行跡,不知該說直率好,還是缺心眼好。
等人散了,蕭爻聰明的耳目中辨認出方位,這才又道:“屋頂上三個人,一個是領頭的,牆後面還有兩個——阮家小丫頭的脾氣,就算能按耐住一時,也該遠遠的看你一眼,但至今她毫無動靜,會不會出事了?”
“很有可能,”慕雲深接着他的話繼續道,“賞罰廳建在魔宮北邊,如果沈言之明白輕重,那謝遠客應當還是賞罰廳主。謝遠客此人鐵面無私,雖是魔宮之人,行事卻獨立在魔宮之外,就算是我犯了錯,他也絕不容情……”
“所以許崇明說起沈言之的去向,纔會模棱兩可。”一問一答間,兩人交換了想法。
蕭爻也不是全沒正經的時候,此刻當窗而立,平添睿智,竟強壓了輕浮一頭。慕雲深手託着新泡的茶水,坦然了心懷,正虎視眈眈的窺伺着。
早在收留他們的時候,許崇明給他們搜過身,不算十分仔細,連包裹裡的兵刃都不曾打開看看。逍遙魔宮中就算是囚徒也會相應分配些防身物,否則肆意尋仇,眨眼就能多上幾個透明窟窿。
但要是許崇明知道,這兩人的身上都帶了些什麼東西,他一定會當場背過氣去。
“哦,對了,我昨晚上山帶回來的短劍你瞧見了嗎?”蕭爻忽然問,“感覺像是牡丹的邊角料打造的。”
他回頭,剛巧望進了慕雲深的眼睛裡,那人不知恬恥的在脣上抹了一把,而後沙啞着嗓子道,“你身上的短劍?”
“……”
蕭爻打心眼裡覺得大家對自己有什麼誤解。自己臉皮再厚,光天化日一個人也弄不出什麼風情來,偏是慕雲深色不外露,一句話吐出了滿室旖旎。
多說無益,蕭爻裝作聽不懂的樣子,繼續看風景,“就在包裹裡,我知道你喜歡這些東西。”
循序漸進是慕雲深頗爲享受的一個過程,類似於折磨人,將獵物逼至角落後施加壓力,等對方快要耐不住的時候退開,癢而無解,不甘落後。
“你知道我喜歡什麼?”曖昧的餘韻還殘留在舌尖上,來不及完全消散,慕雲深好像心情不錯,沒再進逼,轉而問,“昨晚帶回來的短劍?漫山崗哨都是些年輕弟子,若不是家傳,拿不出什麼好東西。”
話是這麼說,但他還是依言,從蕭爻隨身包裹裡翻出個布扎,結結實實的捆着。
“你在破廟裡見過我孃的佩劍,重鑄過,上面還是留有裂痕……”蕭爻說着,指了指慕雲深手裡的東西,“就是它造成的。”
布紮上的綁帶一抽,隨即寸寸抖落,露出美人一面。
還是個不夠端莊的美人。
“……”慕雲深的太陽穴一突一突的疼,蕭爻興許是個聚寶盆投的胎,去哪兒都能落到寶貝。
他以後興許可以考慮一下,靠撿垃圾發家致富。
“你記得我跟你說過,當今世上有四把寶劍麼?這就是其中之一——良人。”
蕭爻其實有些猜到了,一者他娘用的不是廢鐵,再者這柄短劍與牡丹七八分的投緣,跟一個爹媽生的差不多。
“那你知道這把劍屬於誰嗎?”蕭爻又問。在他的認知中,慕雲深算是天底下最博學的人,更何況笏迦山本就是他的地盤,這裡面要是出個什麼魑魅魍魎,也當瞞不過慕雲深。
出乎意外的,慕雲深搖了搖頭,“牡丹和良人同爐所出,開鋒日便被人盜走,從此不見下落,倒是我該問你這把劍從何而來?”
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蕭爻猛然回過神來,支支吾吾的想糊弄過去,轉而心一沉,知道要是慕雲深打定了主意追根究底,自己根本隱瞞不過去。
“那什麼……天也快黑了,我要不要……”
“這裡是逍遙魔宮,每一步都有人盯着,如果不想死,最好還是聽話點,不要出這間屋子。”慕雲深打斷了他,刻薄而鋒利的目光從蕭爻心虛的臉上划過去,不留一絲痕跡。
這一整座笏迦山中,每個人都是謊話成的精,難得有半句真心,但蕭爻卻將愧疚表現的太過具體,頗有點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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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低着頭,嘴一刻不閒的絮叨些什麼,因爲含着吃的又說的快,根本聽不清,慕雲深眯着眼睛盯着那張肆意的嘴,只想用什麼堵上去。
“……喝茶,”慕雲深將剛開的水分了一杯出來,沒給蕭爻加料,他道,“不用這麼緊張,只要沒捅出大簍子,我是不會面面俱到,逼問你此物何來的。”
說着,他又伸手,從蕭爻的嘴角將一片屑子抹走,繼續道,“倘若真到了剖心的時候,我不瞞你,也希望你不要瞞我。”
“你……莫不是誰假冒的吧?”蕭爻猛然湊了上來,手擦也沒擦,胡亂在慕雲深的臉上摸了摸,嚴絲合縫的一張麪皮,確實緊巴巴的貼着肉。
“那不成……又給人篡了魂?這麼通情達理?”
慕雲深哭笑不得,抄起本書敲了敲蕭爻的頭頂,“與其琢磨這些心思,不如多看點書。”
山上四時不分,天又暗的早,人生地不熟的也找不出什麼樂趣來,屋裡的燈亮了一會兒便熄了,真像兩個規矩人家的小公子。
許崇明不知什麼回來的,衝着屋頂上一招手,隨即落下個青衣的小夥子,看着精壯也有些身手,只是面目過於周正,不像個鬼鬼祟祟的樣子。
“怎麼樣?”許崇明問。
所有的不上心和疏忽大意都是他裝出來的,許崇明是個□□湖,跟他鬥,蕭爻就像個鑽地的泥鰍,而許崇明纔是翻江的蛟龍。
“沒什麼動靜,看上去也很規矩,連門都沒出。”小夥子瞥了眼黑燈瞎火的屋子,又道,“許大哥要不要進去看看?”
許崇明搖了搖頭,“你們繼續盯着……也不用太緊,只要不離開院子就行。”
“是。”
話音散在冷風當中,人卻在眼前飄忽一下不見了。
許崇明揹着手,擡頭望向天空,黑咕隆咚一片,月色被厚重的陰雲蓋住了,也望不見有多遠,只是山雨欲來,怕疾風暴雪即將擾了清淨。
而另一邊,更加陰鬱潮溼的地牢中,阮玉盤腿坐在乾巴巴的稻草上,這是唯一一處還能容身的地方,和老鼠與毒蟲分庭抗禮。
她的模樣有些狼狽,頭髮散着,衣服也髒兮兮的,手腳皆有磨損,但還好,沒受重傷。
地牢中的寒氣無孔不入,阮玉已經這樣呆了十幾天,一動不動的驅使着內力與之抗衡,連覺都不敢睡。疲勞與日遞增,這幾個時辰裡已經斷斷續續打了好幾個盹,再這樣下去,不是活活累死凍死,就是給牢房裡虎視眈眈的耗子一家填肚子。
就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阮玉聽見外面有一絲動靜,門欄上的鎖鏈似乎被取下來了,走進來一個人,停在自己身前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