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紅菱一張粉嫩豔麗的麪皮, 真算起來給趙勉趙端當個娘也綽綽有餘了。
她從二樓翻身下來的時候,宛如一團薄霧,忽然降臨在兄友弟恭的桌子上, 腳尖一打轉, 人半蹲下來, 與這兩個身份高貴的王爺對視。
“沒完沒了了是吧?”許紅菱的手掐着趙端的下巴, 入肉不深, 只讓他嗆了幾口冷茶。
鵲吟軒裡的其他人早就見怪不怪了,許紅菱的行事風格,別說區區兩個王爺, 就是趙明樑自己親自來,恐怕唯一能佔的便宜就是白眼。
但跟隨着趙端的護衛們就顯的有些少見多怪, 鬨然將許紅菱團團圍住, 生怕這火狐狸一樣的女人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我要殺他, 手上一用勁,他早就斷氣了, ”許紅菱挑起眼尾,冷冷瞥着這一羣不速之客,“這些草包留都留不住我。”
趙端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他的臉雖然被許紅菱鉗制着,動彈不得, 但眼睛卻靈活的很, 剛看到有動手的趨勢, 立即揮退了自己的人馬。
做法還算識相, 許紅菱也不想髒了自己的地, 手一鬆,讓趙端已經開始發麻的下巴重新迴歸掌控。
“你們的事我不清楚, 不在意,不想摻和。你們要找的人也不過是給銀子的住客,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我一概不問。”許紅菱說話毫不客氣,甚至有些強買強賣的土匪調調,但聲音仍是一塵不染,冷淡的好像在說天氣不錯。
“所以兩位王爺想找麻煩可就找錯人了,大門朝外,恕不遠送。”
“送”字剛說完,車緣上還卷着“威遠鏢局”大旗的馬車就兜頭打了她一巴掌——蕭爻和慕雲深剛到。
京城裡現在是個人都知道,威遠鏢局的旗號從笏迦山上打出來,笏迦山上有什麼……逍遙魔宮啊!
許紅菱想把馬車裡兩個優哉遊哉的人拉出來打死,示衆,再撅墳!
而現在倍受矚目的馬車裡頭,還有一個人正在打瞌睡。以前不習慣慕大公子在身邊的時候,蕭爻的睡相異常規矩,可這些天越發的“窮兇極惡”,倘若跟豺狼虎豹同塌而居,這些猛獸說不定也得磕頭認輸。
慕雲深是真正的大病“初愈”,身體還虛弱的很,他伸手拍了拍蕭爻的背,輕聲說,“到家了。”蕭爻清醒的也快,吸溜了一下嘴邊的哈喇子,剛準備下馬車將小紅牽去馬廄,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
似乎太安靜了點。
鵲吟軒所處的這條街,先是要聽見賣瓜賣餅賣兵器的吆喝聲,白天的時候還得有零零散散幾個姑娘的“大爺,來啊……”。就算昨天剛打過架,但西市上這種事習以爲常,隔一晚,第二天準能收拾好了,啥都不變樣。
可現在蕭爻能聽到的人聲卻少的可憐。
“我們的馬車拐進來之後,整條街的聲響就停了。”慕雲深好像一點都不在意。
他的臉色蒼白,額頭上還出了一層薄汗,但看錶情似乎很滿足,懷裡抱着的被子上還殘留着蕭爻的氣息。
慕雲深又往角落裡縮了縮,“興許是來了什麼大人物吧,威逼不成,便親自利誘了,不用管他們。”
“……”說的好像這般大陣勢,想繞開就能繞開一樣。
方纔還聚在鵲吟軒裡的人,此刻已經團團堵了上來,將這兩人呆着都有些擁擠的馬車圍得水泄不通。蕭爻剛掀開車簾露出半邊臉,看見馬頭前站着的皇親貴胄,立馬又縮了回去。
“折壽折壽,”蕭爻嘀咕着,“慕大公子,外面有人在拜咱兩。”
說是“拜”其實也不準確,趙端只是微微欠了個身,連作揖都稍顯敷衍,如果手上握一炷香,其實頗像祠堂前插香的動作——既保全了自己的面子,又不失禮節。
而趙勉就顯的隨意很多,他甚至屁股都沒離開凳子,還坐在原先的桌子旁,只不過眼神望過來,細細的眯成一條縫,與方纔的疏離懶散截然不同。
“先……”車簾厚重嚴實,沒掀起來之前,趙端開口是想稱呼一聲“先生”的,結果話剛說到一半,露出個少年人的臉,看上去毛都沒長齊,他的話便順拐成了,“公子……在下有事相商。”
話說完後,趙端在腦子裡又砸吧了一下,總覺得這年輕人十分眼熟,似乎在哪裡瞥見過……
“莫非是蕭故生的兒子?!”趙端的眼睛忽然瞪得渾圓,把這句話噎了下去——蕭爻是通緝要犯,但他的存在於而今形勢可說舉足輕重。趙端還不想放棄這顆重要的棋子。
轎子裡頭傳來悶悶的咳嗽聲,趙端也是個有眼力勁的,當下就問,“公子身體是否抱恙?我可去宮中請幾名國手御醫。”
鵲吟軒裡,歐陽情又在阮玉的攛掇下出門接人,他挎着一個半人高的木頭箱子,身形卻絲毫不受影響,方纔還站在樓梯上,現下晃一眼,已經到了馬車前頭,正聽見趙端說的這句“國手御醫”。
歐陽情不屑的冷哼一聲。
他們這隊人馬剛進京城的時候,大部分人的身份已經被調查的清清楚楚,只有慕雲深和蕭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些王子王孫們還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趙端這見風使舵的水準真是高的可怕,他立刻又含上幾分笑意,解釋道,“當然,宮裡的御醫再厲害,也厲害不過歐陽大夫,不如歐陽大夫也到我府上住兩天?”
“不去。”歐陽情斬釘截鐵,他看了一眼馬車,“堵着門口就是堵着生意,這馬車又不是棺材板,你們能躲一輩子嗎?”
蕭爻將窗戶上的簾子掀開,可憐巴巴的小聲道,“我命裡帶衰,見不得這些貴人,會倒黴三年的……他要是再向我行個禮,我說不定活不到今年年關。”
蕭爻是個惜命惜到骨子裡的人,沒撒腿就跑還是看在了慕大公子的面子上,要他下車,那是萬萬不能。
“今天來的是趙家哪個王爺啊?我眼神不好剛纔沒看清……他們又偏偏長的很像。”蕭爻又問,“倘若是趙勉那還行,不至於貴到看一眼就折壽。”
“……”趙端又不聾。
“是在下失禮。”趙端示意手下人讓開一條路,親自拉住了小紅的繮繩,往前牽了幾步,一直走到鵲吟軒的招牌前,馬蹄子被門檻擋住了,這才道,“請公子下車,李總管,你將馬栓去馬廄。”
他這禮數已經算是無比的周到了,就差蹲下身子說要背慕雲深入內。
周遭的人看着一場大戲,簡直要爲趙端做塊牌匾,上書“禮賢下士”四個大字,就連蕭爻都差點感動的淚流滿面,想將慕大公子送出去當個擋箭牌。
可惜就在幾日前,趙端先派了楊遇之過來試了深淺,一副要將慕大公子至於死地的嘴臉——殺不了除不掉纔想起來拉攏,着實太晚了點。
“……勞駕王爺讓開點。”蕭爻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來,“最好退到一丈開外。”
趙端既然已經下了血本,這點要求當然不會拒絕,他直接走到趙勉的身邊,又說了聲,“現在公子可以露面了嗎?”
裡面沉默了一會兒,厚重的轎簾被一雙手掀起,慕雲深雖然氣力不濟,但也沒讓蕭爻攙扶,慢騰騰的走了下來。
他的臉色一看就是大病未好,兩頰蒼白的有些發青,但因爲模樣好,所以這般病態下呈現出來的,甚至有點像高天孤月般的清寒。
歐陽情從後面一躍而出,上來便抓住了慕雲深的手,指頭扣在他的腕子上,淡淡道,“恢復的還不錯,藥別忘了吃,少耗費點心神。”
就像是例行公事般的一句囑咐,說完就自行離開了,一點也不想摻和進這堆爛事裡頭。
歐陽情能走,蕭爻卻不能。他的一條胳膊被慕大公子虛虛的握着。
這人雖然看上去還站得住,但蕭爻心裡明白他是在強撐,慕大公子不習慣在人前露出半點的弱勢來。
蕭爻便只能輕微的嘆了口氣,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勾住了慕大公子的指頭,給他輸送一些暖身的真氣。
等進了鵲吟軒,蕭爻才覺得自己真是瞎了眼,這裡頭除了一個趙端,竟然還有個趙勉……怕是連下輩子都要跟着倒黴了。
趙勉不費吹灰之力就見到了這位慕大公子的廬山真面目,他微微眯着的眼睛似乎更顯小了,裡頭藏着不易覺察的笑,仔細打量了一番馬車上下來的兩個人。
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年輕,甚至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趙勉原以爲笏迦山那種地方,出來的至少也得跟歐陽情差不多,雖長的像個正常人,但骨子裡透着陰森,隨時要取人性命的架勢。
可慕雲深卻像個深居簡出的世家公子,從頭到腳透露着溫潤爾雅,一絲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