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很小的時候,在尤鬼那裡受了驚,所以比常人更痛恨毒物,說白一點,也更加害怕毒物。
她現在沉着氣不動聲色,是不想順了王松仁的意。
方纔抓得一窩胡蜂,就像是養蠱養出來的,蜂王足有巴掌大,就是一般的工蜂也似食指,整個蜂巢有如腳盆,阮玉到現在都疑神疑鬼的,感覺耳邊“嗡嗡嗡”的響。
誰知王松仁不懂見好就收,竟然還想抓兩條銀環蛇。
這山坳處的銀環蛇得長成什麼鬼樣子,怕是得成精化形了吧!
阮玉嚥了咽口水。
“小丫頭,你再往前走可要踩進蛇窩了。”阮玉的後腦勺被什麼掃了一下,她轉頭一看,才見松針一葉飄蕩而落。
她的腳下光影斑駁,銀環蛇盤成一團蟄伏着,幸而天氣已涼,不似往日活躍,否則這一腳下去,得多出兩口血窟窿。
王松仁其實早就看出來阮玉的弱點,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怵這些天生地養的東西,所以逗起來也格外有趣。
“好了,別發呆了,挑起來放進框子裡。”王松仁站着說話不腰疼,絲毫不管阮玉此時經受的煎熬。
她的內心一半叫囂着不肯落於下風,另一半又怕的直打滾。
“哦?難不成小丫頭要認輸了?”煙桿敲在樹幹上,發出鈍鈍的聲響,阮玉擡頭看過去的時候,覺得這老頭子滿臉笑容十分奸詐。
她冷哼了一聲,撿起兩根半臂長的樹枝,將銀環蛇挑起來塞進揹筐裡,這才鬆了口氣。
“啪啪啪”頭頂上發出鼓掌的聲音,王松仁道,“不錯不錯,還有點膽識。”
不知道爲什麼,阮玉心裡剛有的那點洋洋自得瞬間消失了,她撇了一下嘴,決定找些話來說說,省的王松仁在自己身上找樂子,“喂,庸醫,你在村子裡多久了?”
“你問這個幹嗎?”王松仁警惕的看着她,一時忘了留意,白鬍子掉進菸斗裡,“滋滋”兩聲又焦糊了幾根。
“我的鬍子啊。”滿臉的痛心疾首。
“問問而已。”阮玉悶着一口氣在胸口,又去夠第二條銀環蛇。她剛剛的話果然引走了王松仁的注意力,他這次沒在邊上指手畫腳。
不僅沒有指手畫腳,王松仁甚至陷入了沉思,良久不見他說話,阮玉踹了兩腳樹幹,晃的落葉覆了他一身,連煙火都被露水澆滅了。
“哎呀呀,煙吸不成嘍。”王松仁唉嘆了一聲,“回去了,回去了。”
“神神秘秘的,怎麼不能說了?”
阮玉嘀咕了一聲,卻也沒過於反駁,這個問題只是捏來隨口一問,答案是什麼她也不大關心。
“等牀上的那個半好了你們就離開吧。”王松仁走在前面,語氣淡淡的,趕人趕的毫不留情,“這裡不歡迎江湖人。”
阮玉原本想嗆他兩句,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了,她不是個會看人臉色的人,卻生性敏感,她只能瞧見王松仁的後腦勺,卻直覺他很不高興。
只能應一聲,“哦。”
小姑娘雖然殺性未泯,脾氣也不好,一言不合就要動刀動劍的樣子,但其實本性不壞,也明白知恩圖報。王松仁只顧着往前走的腳步一頓,嘆了口氣又道,“也不是我心狠,只是這兒太乾淨,你們還不適合。”
阮玉根本雲裡霧裡的聽着,果然人的年紀大了,總是有諸多感觸,她到寧可永遠不明白。
茅草屋裡安靜的過分,阮玉偷偷摸摸從窗戶口看進去的時候,慕雲深正抵着頭打瞌睡,他這個身體折騰了一宿,也是難得休息。
“你採的藥裡有幾味是煎給他的,補血益氣。”王松仁留意到阮玉的目光,菸斗勾着竹筐拉她往前走,“想他們好好的,就煎藥去。”
逍遙魔宮裡這些瑣碎事都有人負責,阮玉雖然地位尷尬,但好歹稱呼一聲大小姐,明面上的禮不可廢,自然也是伺候的盡職盡責,熬煮湯藥這種活計還真是第一次做。
看着煙霧繚繞中灰頭土臉的小丫頭,王松仁的心情說不出的愉悅,也不能說他道德敗壞欺負晚輩,至少他還招了招手,將田嫂家的的調皮小子喚了來,說的是看着點,別讓阮玉燙着手,其實怕的是火星四濺,再燒了他的茅草屋。
囑咐完這些,他就將阮玉撇下了,臨走還不忘說一句,“我這隻陶瓷瓦罐三十文錢,弄壞了記得賠。”
這小村莊裡雖然地處偏僻能自給自足,但並不特意避世,出於淳樸民風有時候還會惹上慕雲深這樣的麻煩人物,只不過機會太少,百十來年也就這麼一兩次。
旁人自幼耳濡目染,天性純良,王松仁不過剛入夥幾年時間,還保留着奸商的本質,他要偶爾出谷買些鬥稱糖果,所以錢財之類的並不能少。
通常這些錢都是賣藥賺來的,但送到手的病人,治都治了,總不能光吃虧吧。
慕雲深撐着頭的手一軟,驀地驚醒,王松仁手裡夾着菸斗,已經站在他旁邊看了好一會兒了,也不說話,忽然之間這一下子,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咳咳……”慕雲深收斂的很快,轉眼之間就將驚訝的神色藏進眼底,小聲道,“老先生有事?”
反倒是王松仁被煙嗆了一口,嗆的過了,卡在嗓子眼裡,咳也咳不出來,臉憋得通紅,慌慌張張倒了杯水灌下去,纔算沒死。
丟了這麼大的面子,王松仁卻絲毫不以爲意,他撫着胸口順了順氣,“年輕人,你這衣服料子不錯,大戶人家的吧?”
慕雲深不經世事的溫柔外表下,藏得是顆老油條的心,立馬明白了王松仁的意思,他“哦”了一聲道,“老先生稍等。”
出門前帶的包裹裡有不少錢財,銀票這山村野店的無處可兌,也有一些碎銀子被秦諫塞在他的衣服裡頭,掏了掏,還掏出一封信來。
王松仁接了銀子,剩下的事他不管也管不着,就單論慕雲深這翻天覆地的臉色,他也知道要躲遠一點,好不容易抽身而退的人,外面的事不聽,不看,不記。
慕雲深懷裡的這封信,自然是蕭爻塞的,也是當時齊凱近他們拼死保的鏢,出自蕭老將軍之手。
上頭的字不多,交代的事也不多,但蕭爻看得明白,慕雲深也看得明白,牽扯到當朝太宰段賦也牽扯到了三年前。
他的目光由信轉開,停留在蕭爻的臉上,恨不得當即將他搖醒,問一問這裡面有什麼聯繫,但轉而一想,也知蕭故生既然以這種方式告知蕭爻,想必他所能知道的也有限。
整整三年時間,再多的事都能慢慢掩蓋下來,若是蕭故生早知道內情到現在卻還活着……
“啊!”大驚小怪的聲音又嚇的慕雲深一個激靈。
牀上的人好像怎麼都不肯好好暈着,沒過幾個時辰就會掙扎着醒過來,看着精神頭還不錯,至少不像王松仁說的,時刻都要斷氣的樣子。
要是老大夫現在在屋子裡,應當感嘆一句自己也能起死回生了。
“我的信……你看啦?”蕭爻也只剛剛那一聲喊得大,接下來的斷斷續續地,好不容易整理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我也……不是故意瞞你的。”
三年前的事和威遠鏢局的興衰有關,甚至關係到慕伯父的生死,緘口不提錯在自己,慕雲深就是氣到動手,他也只能硬扛着了。
“你……”
但慕雲深連話都不曾多說,他的臉色陰沉沉的,最後只道,“休息吧。”
便揹着身子出門去了,看來這次着實生了大氣,蕭爻的良心很痛啊。
自那天以後,山中不覺時日,蕭爻養着傷,慕雲深養着病體,轉圜不過方寸的院子,卻死活碰不上面。
蕭爻知道慕雲深在躲着自己,他雖然硬挺着精神,裝作還好的樣子,但身體卻成了拖累,連牀都爬不起來,結結實實躺了五天才勉強能動彈了,藉着王松仁那根用來倚老賣老的柺杖,慢騰騰的走兩步。
他的臉皮雖然厚,但都是有準備的厚,蕭爻還不知道怎麼跟慕雲深說起這個事。對面避開,他也不強求,搞得王松仁原本一個熱鬧鬧的茅草屋,天天陰沉沉的。
這兩個人的彆扭助長了王松仁和阮玉的友情,兩天勾肩搭背,三天上房揭瓦,等蕭爻能下地的時候,他們兩就差吃喝嫖賭了。
“唉……”王松仁長吁短嘆的,他這處沒外人的時候,小孩子們老往裡跑,他雖然年紀大了,也是顆花心,就喜歡捉弄人,逢個熱鬧。
結果現在,小娃娃們在柵欄外探頭探腦的,看見慕雲深那張擰巴的臉和冷冰冰的眼神,就打死也不敢進來了。
“可怎麼辦喲。”
但比起阮玉,王松仁的煩惱還是小的,慕雲深不搭理蕭爻也就罷了,現在可是誰也不搭理,五天五夜沒說話,一個人不會悶死嗎?
小姑娘蜷成一團坐在王松仁旁邊,也跟着他擡頭看天,長吁短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