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跟鵲喬走散了?
蘭猗太不甘心,花了近十天時間,把附近的村民散戶都拜訪了一個遍,也回到南京城門附近找了好幾圈,可絲毫沒有消息,沒有人看見過鵲喬。
陳德海說,那天官兵驅趕流民,到最後迫於人數太多,實在攔不住,也就放了一部分老弱婦孺進城,另一部分壯年男子仍是拒之門外,毫無情面可言。
難道鵲喬跟着那些被拒的人羣走了?又或者跟着婦孺們進了城?如果她真的進城了,舉目無親,一個人孤零零的,也不知會受到多少欺負。
蘭猗拿不定主意,直覺鵲喬一定會回來尋找自己。
其實絕望於斯,她心中已隱約不抱什麼希望了。自從逃亡以來,福來、如柏、吳氏、鵲喬先後死亡、流失,曾經相濡以沫的家人們就像風中的柳絮一般,輕柔得隨時消散,再也不見。
人命,在這樣殘酷的年代,有時候廉價得連牲口都不如。
蘭猗擡頭看着蔚藍色的天空,心裡劃過一陣又一陣無法言喻的痛楚。她已經很累了,這樣的日子,似乎永遠走不到盡頭。她不再瘋狂的尋找如柏和鵲喬,漸漸平靜下來,接受了這一切木已成舟的事實。這是他們的命,也是自己的命。誰都無力阻止命運的安排。
陳德海家一貧如洗,六歲的小女兒陳婉如天真怯懦,身體不好,做不了太多家務,而劉氏除了操持整個家,還要管着地裡的莊稼,年紀輕輕,早已風霜滿面。更讓人無語的是,她的肚子裡還懷着一個小寶寶。
越窮越生,越生越窮。這古人腦子裡到底怎麼想的?生一個兒子傳宗接代真那麼重要?
蘭猗很想辭別這家子人,但生性木訥的陳德海得知她的想法後,難得的開口挽留。
“小姑娘……我妻子懷上身孕已有三個月,雖然她打得了粗,並不嬌氣。但日後身子重了,很多活兒無法親力親爲。我女兒又是個不曉得事的,我老父老母又早亡……”
“陳大叔,你別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會留下繼續幫劉嬸兒分擔
事情,直到她生下弟弟爲止。”
陳德海感激的直搓手:“小姑娘,這可真是太謝謝你了!”
蘭猗笑了笑:“陳大叔,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叫我蘭兒。你救了我的命,我只怕不能回報你。”
“好好好,好蘭兒,說什麼回報不回報的。”陳德海憨厚的臉上滿是笑容,摸了摸蘭猗的腦袋,又笑呵呵的跑進屋裡告訴妻子去了。
轉眼間,在陳家生活了已有四個月,蘭猗每日勤勤懇懇的做着各種活兒,但絲毫沒有放鬆過對鵲喬下落的打聽。陳德海也幫着在南京城裡問過,卻沒有任何消息。
蘭猗出落得越來越俏麗,十來歲的小姑娘,膚色白皙似玉,臉蛋紅撲撲的,眼睛水汪汪的,一看就惹人喜歡。最妙的是她身上散發的香味兒,堪比清新的花香,醉人得很。陳家揀了一個小美人兒,國色天香,名聲漸漸在左鄰右舍之間傳開了。
有些光棍和混混便開始在陳家的籬笆外探頭探腦的。
劉氏大着肚子不常去地裡操持了,蘭猗就幫忙去澆水、翻地。那些心懷不軌的年輕男子們有時候衝着她吹口哨,淫腔浪調的調戲,甚至有時候故意脫掉衣服,只穿着褲子走來走去。
隔壁的嬸子婆子們開始戳戳點點的嘀咕,說陳家媳婦趁男人不在家,如此狠心的對待養女,甘願讓她被人糟踐,也不怕遭報應。
古人十分迷信,劉氏也不例外。她害怕對蘭猗太過分,老天爺會報復到她的肚子上,於是不敢再讓蘭猗出門,卻愈發對這個在家裡吃白飯的外人看不順眼了。陳德海在家時,劉氏還曉得收斂一點,平時盡在院子裡指桑罵槐,指揮蘭猗做這個做那個。陳婉如雖年幼,卻也有些懂事了,小小年紀竟沒什麼同情心,反而幫着劉氏一起欺負蘭猗。
這天晚上,陳婉如早早的躺在牀上,劉氏一邊哄着她入睡,一邊輕輕打着扇子驅趕蚊蟲。
久未下雨,盛夏的夜裡悶熱得很。陳家用不起油燈,只能點蠟燭照明,還要省着用。
蘭猗正就着昏暗的燭光補衣服,
必須趕在明天之前做好送過去。這活兒原本是劉氏做的,她孕後經常幫鄰里縫製衣服賣幾個幾分幾錢,貼補家用,可近來就把這事推到蘭猗身上。
夜已深了,蠟燭快燃到了尾,蘭猗又困又熱,眼睛一片模糊,忍不住打起了瞌睡。正當她迷迷糊糊時,忽然耳畔一聲尖叫,伴隨着一個重重的身體砸到她身上,兩人摔成一團。
混亂之間,蘭猗看清了地板上“哎喲”直叫的女人是劉氏,唬了一跳,忍痛去扶。
“嬸兒,有沒有摔到哪裡?”
原來劉氏熱得睡不着,正煩躁間,瞥眼看見蘭猗偷懶小憩,怒氣上涌,想悄悄走過來冷不丁教訓她一番,可一不小心踩着鞋子絆了一跤,笨重的身子幸好撞在了蘭猗身上,肚子微震了一震,並無大礙。
劉氏此時已有七個月身孕,裝模作樣喊了幾聲痛,滿面怒氣的指着蘭猗,厲聲道:“這衣服明天一早就要給張大爺家送過去,你倒好,還有空睡覺?”
蘭猗揉着被撞痛的腰身,皺眉道:“你吃過晚飯纔拿給我的,我已經快補完了……”
“你還有理了?快補完了不就是沒有補完嗎?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這衣服明天就要,你當耳邊風是嗎?吃我家的,穿我家的,住我家的,你還有沒有廉恥之心啊?一點小事都做不好,你倒是別忘了是誰把你的小命救回來的!”
這女人簡直不可理喻!
蘭猗冷冷的看着劉氏,一言不發。她不是甘願被罵,只是不屑於跟這樣一個沒有見識、心胸狹隘的女人浪費口舌。只需再待兩個月,還清陳德海救自己一命的人情債,她就毫不猶豫的離開這個毫無溫暖可言的地方。
陳婉如被驚醒了,坐起來迷迷糊糊的喊了一聲“娘”。
劉氏氣喘吁吁的罵了一通,沒得到任何迴應,看着眼前那俏麗的女孩兒無動於衷的樣子,自覺有些沒意思,罵罵咧咧的躺回到鋪上,哄着婉如繼續睡覺。
蘭猗揉揉眼睛,拿起剪刀剪了剪燭花,強打起精神補衣服上最後一個撕裂的口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