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別人會慶幸老天這一次開眼了,讓李香君仍留下了一條命,縱使苟延殘喘,縱使虛弱不堪。經過將近五天的及時搶救,蘭猗總算再次活過來了。她緊緊的閉着眼睛,心裡卻一片清明,醉墨時不時的摸着她的額頭,施施總是小心翼翼的拿調羹給她喂湯藥,她們始終守護在她的牀邊,不曾離開。
只是小阮的哭聲偶爾會引起她們的悲傷。夫人走了,香君傷重,明月館和媚香樓終日羣龍無首,陷入了一片迷茫與混亂。
蘭猗終究被用藥如神的大夫從閻王爺手裡奪了回來,她睜開了眼睛,目光卻是那般空洞無神。房間裡只有疲憊得靠在牀沿睡着的醉墨,蘭猗不想叫她,就那樣安靜的繼續躺着,放任自己思緒飄飛,遊走在時空邊緣。
恍惚之間,這一切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
但,她清楚的知道,現實如此殘酷,再也沒有重生的機會了。
女子低聲虛弱的抽泣聲驚醒了醉墨,她睜開眼來,發出一聲驚喜萬分的尖叫:“老天,菩薩,多謝你的恩德!你已經讓燕公子離開小姐了,又讓夫人離開小姐了,這一次可算是讓小姐平安度過了鬼門關!”隨即撲到牀榻上泣不成聲的哭了起來。
蘭猗昏迷許久,嗓音沙啞至極,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費力發出兩個微弱的字眼:“醉……醉墨……”醉墨緊緊握住她的雙手,放聲哭道:“醉墨在這裡,小姐,醉墨在這裡陪着你!”
此時,門外的施施等人聽到動靜也衝了進來,喜極而泣的抱在一起感謝老天。
這一次受傷,蘭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挺過來的。她躺了近兩個月,左腿骨折傷好後竟留下了輕微的後遺症,走起路來微微顛簸,雖然不仔細看瞧不出來,可請教了無數個大夫後,都搖頭說治不好了。
南京城的老百姓們得知李香君痊癒後,都在街頭巷尾的議論着,嘖嘖稱讚。或許是李
香君那天穿了夠厚的衣服,或許是下墜勢頭被一雙腿給承受了去,總而言之,她沒有大礙,容貌依然沉魚落雁,性情依然冷傲避世,只是美玉有暇,她的步伐走得並不穩,香扇墜終究不再完美了。
風尋回到南京的那一天,剛下河船,就帶了兩個鳴衛租了三匹駿馬,沿着秦淮河往媚香樓疾馳而去。他的心跳幾乎要從嗓子眼兒裡跳出來了,因爲剛纔河船上的乘客都在談論着近期“血濺桃花扇”的奇事,他越聽越奇怪,越聽越心驚,忍不住出聲詢問:“是哪個香扇墜?”
“南京城有幾個香扇墜?不就是媚香樓的李香君麼?”他們翻着白眼回答他,似乎在嘲笑他的孤陋寡聞。
這個消息突如其來,幾乎讓風尋瞬間站不住腳。一路緊趕慢趕來到媚香樓,看到那門庭冷落的淒涼景象,他的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哭喊着往裡衝去:“蘭兒姑娘,我真是該死,罪該萬死!風尋來晚了!”
蘭猗正與醉墨等人坐在二樓的廂房裡繡花樣,聽到動靜連忙下了樓,只見風尋淚流滿面的撲倒在地上,激動萬分的大叫道:“蘭兒姑娘,蘭兒姑娘,風尋來了!”
風尋灰頭土臉,風塵僕僕,連平素整潔的衣服都髒亂得不成樣子,一看就是趕了很遠的路纔回到此處。
“風尋……”
驟然見到昔日熟悉的人,蘭猗也紅了眼眶,哽咽着扶起他:“你、你回來了?這一去可真是太久了……我還以爲你與你家公子那般,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話說得太過淒涼。
風尋哭了半晌,立刻想到了什麼似的,忙不迭伸手從懷裡掏去,嘴裡語無倫次的叫着:“不,不,少爺會回來的……他沒有事,他也沒有死!蘭兒姑娘,你看,你快看!”
他手忙腳亂的抽出來一封揉得皺皺巴巴的信:“這是少爺託人帶來的,幾番輾轉才落到我的手上,我一路不敢耽
擱,想用最快的速度把這個消息告訴你。”
信?
真的是燕還的信?
蘭猗顫着手接過來,那信封似乎浸滿了汗漬,變得十分褶皺。封面上寫着蒼勁有力的四個字“吾蘭親啓”,連墨跡都被浸潤得有些模糊了。可那熟悉的字跡卻像驚雷般一下子擊中了蘭猗,讓她不由又驚又喜的大喊出聲:“是他的字,是他的信!他還活着,他還活着!”
她收過數封他寫來的書信,他託自己的親信送過來的書信,每一個信封上面都寫了這四個字,絕對不會有錯的。
風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又舉起袖子擦了擦眼淚,哽咽道:“蘭兒姑娘,唉,我北上的這大半年間,其中心酸真是一言難盡。不過幸好找到了少爺,老天還算開了眼……蘭兒姑娘,你儘可放心,少爺一定會回來找你的,不過只怕阮大鋮去而復返,這傢伙一肚子壞水,根本不是個省油的燈。咱們當務之急是得想辦法儘快離開此地。”
蘭猗已經聽不見他絮絮叨叨的聲音了,她勉強穩住心神笑了笑,讓施施等人端茶倒水招待他們,她則在醉墨的扶持下回到房內,迫不及待的展開書信,貪婪的從頭讀到尾,囫圇吞棗一般,猶覺得什麼都沒看真切,穩了穩心神再次細細讀了幾遍,這纔算真正的放下心來。
燕還確實沒死,之前傳聞中說他戰死山海關的消息竟然都是不準切的。
當時山海關一役,清兵在吳三桂等人的放行下長驅直入,打了朝廷軍隊一個措手不及,燕還的軍隊確實幾乎全軍覆沒,他本人也戰到了最後一刻,直到重傷陷入昏迷,被活活擒了去,帶入北京,準備獻給新帝順治邀功請賞。就連五城兵馬司總指揮楚逸豐大敗而歸,失去了手下大部分軍隊勢力,他雖極爲痛惜自己的堂外甥犧牲戰場,卻毫無辦法。
明政權的倒塌潰敗無法挽回,是人力已無法改變的事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