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臉,頗爲舒心的笑道:“不過啊,你確實挺有眼光。能配得上我們香君的,必然是這樣文武雙全的大英雄!”
蘭猗收回目光,有些失落,滿心疲倦,輕聲答道:“我想惦記他,卻不該放任自己惦記他……湄小娘,你不會明白的。”
“哎喲,我怎麼不明白?”
寇白門不滿意她這一副老氣橫秋的傷感語氣,斜睨道:“那燕公子看你的眼神挺有深意的,你們兩個郎有情妾有意,定然能成就一段佳話。”
“你還說?走吧。”
蘭猗扯下她揮舞着團扇的細胳膊,已沒了興致,無精打采的往回走去。
秦淮河畔栽種了成排的柳樹,枝條隨風飄搖,殘存的柳絮輕柔的飄在空中,偶爾有那麼一兩朵黏上人們的髮絲和衣服,固執得不肯離去。
一路上,寇白門絮絮叨叨的談論着燕還,試圖挖掘出他們兩人之間波濤暗涌的秘密,但蘭猗閉口不談,只微笑着看她無可奈何的樣子。
還沒走到與小栓子約定會合的地方,忽然見到路旁有一小羣人圍着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造孽啊……真是造孽。”
“要不你買下她囉?我看這女子生得也還清秀,賣身葬母孝心可嘉。”
“笑話,她要二十兩銀子,這麼貴買什麼買?走了走了。”
人們來了去,去了來,無數雙眼睛帶着好奇看了幾眼就失了興趣,搖着頭嘆幾聲,便忘之腦後。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心中也變得麻木。世上窮苦之人那麼多,同情心早已不夠用了。
“小姐,我們繞路吧。”冰兒怕來往的人羣擠到寇白門,便提議繞過去。
醉墨也挨近蘭猗,將油紙傘往她頭上移了移,小心翼翼扶着她的手臂躲避着人羣涌動。
兩個姑娘只往那邊瞟了一眼,但見人頭攢動,什麼都看不到,便打算往回走。可忽然一聲尖利的叫聲衝上半空,帶着變了調子的恐懼,哭嚎着嚷道
:“放開……放開我!你們要幹什麼?”
一羣官兵打扮的人正驅散了人羣,揪住居中一個跪在地上身着縞素衣褲的少女,強行將她拉起來拖走。那少女滿臉淚痕,嘴裡大聲求饒,一隻手死死揪住一塊寫了血書的木牌,另一隻手遙遙伸向躺在地上蓋着草蓆的屍體。
這麼熱的天,竟把屍體運到大街上來了?
一個歪嘴邪笑的年輕男子揚着手中的字畫摺扇,慢悠悠踱步過來,鷹鉤長鼻,眯縫小眼,臉頰顴骨高高聳起,一看就是陰險狡猾的面相。
那少女哭哭啼啼的掙扎,上身短衫的袖子都被扯破了,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見到那男子走近,又驚又怕,忍不住雙腿一軟跪了下去:“大人……您行行好……”
“行什麼好?”
那人冷酷的笑了笑,陰陽怪氣的瞄了少女幾眼,眼睛在她的藕臂上來回掃動,嘿嘿笑道:“你不知今日舉辦龍舟賽麼?竟膽敢在此地擺屍乞討?若是擾了府尹大人巡視的轎隊,你有幾個腦袋可砍的?”
原以爲他是來趁火打劫的惡霸無賴,卻沒想到對方似乎有些來頭。
那少女盯着四周圍滿了官兵,這才心中有了些底氣,擦乾淚水大聲說道:“我與孃親在集市擺攤,好好的卻被流氓騷擾毒打,孃親竟被人活活打死了……求大人做主,寬恕小女子不知之罪!”
可那男子絲毫不爲所動,眼神詭譎而殘酷,下巴一揚:“帶走!”
還有沒有天理?
從那孤苦無依的少女身上,蘭猗彷彿看到了當年備受磨難的自己,當年她與如柏、吳氏等人坐在馬車上誰也沒招惹,卻天降橫禍被凌府的管家帶人毒打了一頓。她心裡怒火中燒,甩開袖子就要上前。
“香君,不可啊!”
寇白門察覺她的用意,忙一把拉住她,低聲道:“這人是司獄大人的長公子陶習凜,是個捕頭,襲了一個芝麻小官,權力卻大得很,乘着這層便利到處惹是生非也無人敢說……你可不要
去惹他。”
這番話如石沉大海,還沒激起半點漣漪,身旁之人早已拂開她的牽扯,率先走了過去。
“小柳,你跪在這兒幹什麼?”
蘭猗一臉奇怪的攙起那少女,旁若無人,只用絲絹輕輕掩在脣邊,如水杏眼裡水霧瀰漫,似乎又震驚又傷懷,顫聲說道:“你只離開我不到一個月,怎的淪落到這種地步?可憐的孩子。”
見到一個如此嬌豔嫵媚的美人走上前來,陶習凜頓時心中一蕩,熱血直衝上腦門,強自壓抑着蠢蠢欲破的衝動,帶上幾抹討好的笑意問道:“這位姑娘……請問你是?”
美人回過頭來,似乎才發現周圍佔滿了官兵,秀眉微蹙,嚇了一跳似的撫住胸口,弱柳扶風的倒退了兩步,嬌嬌怯怯的答道:“奴家……奴家姓李,閨名香君。”
啊,是名動秦淮的李香君!
原本就指指點點看熱鬧的遊客行人頓時沸騰了,爭先恐後的向裡邊圍攏。
陶習凜聽到佳人芳名時也是一怔,繼而心中狂喜起來。
他從未有幸見過這傳聞中明媚爽利的“香扇墜”,又忌憚她的名望,不敢前去明月館造次。想不到日思夜想的美人竟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嬌柔婉約,似乎跟人們口中嘖嘖稱讚的模樣不太一樣?
更柔,更嬌,更美,更豔!
世上竟有此等美人,只消看了幾眼,便是銷魂蝕骨的快意……
他眼神露骨的不斷打量着這個嬌豔欲滴的絕世美女,嘴裡卻吼着:“本捕頭在處理公事,誰敢擠上來?”
一衆官兵立馬會意,狐假虎威的呼喝着推搡周圍百姓,把中間的場子空出來,唯恐打擾到陶習凜“泡姑娘”。
這時,寇白門也緩緩走上前來,與蘭猗對視了一眼,眼中隱憂一閃而過,嫋嫋婷婷的福了一福:“寇白門見過陶大人。”
醉墨和冰兒立刻不動聲色的替蘭猗扶起那哭泣的少女,將她護在身後,警惕的看着四周虎視眈眈的官兵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