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屍積長老。”方纔說過話的白衣老者拈鬚道,“這位魔界長老功力甚深,當年他創立‘十荒’邪教,引得人間多少血雨腥風,是個極難纏的角色啊……”
屍積長老、“十荒”。
聽到這兩個名字,幾乎所有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凝海。衆所周知,當年“十荒”爲禍人間,挺身而出、斬妖除魔的就是淵離派。
“是了,”白衣老者的目光看向遠處,緩緩道,“那年,淵離幾乎出動了全部弟子,只爲替天行道、誅滅妖邪。雖然最終大獲全勝,卻也付出了極爲慘痛的代價。最可惜的,莫過於折損了那名天資極高的大弟子——凝光了。”
提及“凝光”,不僅是老者,就連其他人眼中也流露出了幾分惋惜。
淵離凝光,首席弟子,天生仙骨,稟賦非常,是仙界數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奇才。凝光爲人瀟灑豁達,風姿卓絕,就連極少露面的天君也曾贊他:“承天之祜,清雲皓月。”他心性堅韌果決、疾惡如仇,當年“十荒”禍亂人間,也是他第一個向掌門請了法旨,帶領衆弟子下山的。
數百年前的情景歷歷在目,凝海心中哀傷至極。但畢竟是在鳳鳴峰論道會這樣重要的場合,不可失了淵離的顏面,於是收起心神,正色道:“我大師兄一心向善,苦修仙道,淵離上下無不敬服。當年他下山除魔,義無反顧,哪怕性命不要也要蕩清這天地乾坤,是我等永不可企及的英雄!”
“代掌門說得極是!”一直笑而不語的蘇自安終於點了點頭,道,“凝光貴爲淵離仙山一等一的大弟子,不僅是淵離掌門,就連整個仙界都對他寄予厚望,若非在重傷瀕死之際誤練了魔功,失了心智,又怎會做出那等……之事?”
蘇自安說得委婉,在場諸人卻是心知肚明。
那是淵離派最不願提及的一段往事。
百餘年前,淵離大弟子凝光在剷除“十荒”後也受了極重的內傷,下落不明,數年之後,就在大家都確信他不已不在人世時,凝光重回淵離。不僅傷勢痊癒,就連術法也大有長進。然而,就在大家都歡欣鼓舞之時,一個月圓之夜,凝光忽然狂性大發,化作邪魔,在衆目睽睽之下將三名同門虐殺至死,掌門大怒,立即囚凝光於寒川之下洗滌魔性。最終,恢復神智的凝光被淵離派逐出師門。
手中拳頭已經不自覺地握緊,凝海咬牙道:“那日,我師兄深入‘十荒’老巢,將一干妖人滌盪乾淨,自己也身負重傷,下落成謎。臨凡弟子陸續回山,唯有師兄遲遲不歸。我奉師父之名帶領衆人下山尋找,整整三年,都未發現師兄蹤跡。我們那時是真的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師兄是真的仙去了……”
他眼眶微熱,“後來師兄突然在山門前出現,身體康健,精神矍鑠,淵離全派上下皆是一片歡欣鼓舞。可……”
對於那夜發生的事,凝海也是一名親歷者,回想當時情景,何等血腥殘酷,觸目驚心。他停在原地,已是如鯁在喉,說不下去。
見他尷尬遲疑,立即便有仙者站出來緩解氣氛,接話道:“可惜你們都不知,凝光其實在重傷之時誤入了魔洞,修習了那‘戮仙’魔功,所以才能在瀕死之時保住元神不散,迅速痊癒。也正因如此,他纔在返回淵離之後性情大變,屠戮同道,以致於後來被先掌門逐出師門。”
衆仙頻頻點頭,一時間,那個俊朗青年清風如玉、瀟灑不羈的身姿彷彿又在眼前。
“魔人狡詐,創出的魔功也詭異非常,而這‘戮仙’便是其中最古怪的一種。”蘇自安道,“它雖是魔界之人所創,但卻對魔人修習毫無幫助,唯有仙家之人修習後纔有強大助益:復元靈、愈百病、增功力。這奇詭的術法之所以能以‘戮仙’冠名,便是因其能讓修習的仙人誤以爲此功大有裨益,進而日日修習,但實則暗地裡不斷侵入修習者腦中,令他在不知不覺間墜入魔道。”
在場諸仙沉默。這“戮仙”魔功自是詭異非常,但其大行其道的歷史實在太過久遠,在場的許多人都未曾親自領教,談不上什麼深刻的感受。
就在此時,白衣老仙身後忽然站起一名灰衣老者,冷哼一聲道:“‘戮仙’魔功,大名鼎鼎!”
衆人一看,灰衣老者鬚髮灰白,身材略微佝僂,站在拈鬚微笑白衣老仙身後,有種別樣氣質。
“沒想到竟是鬆老、鶴老駕臨,小輩眼拙,竟未察覺,還請贖罪。”蘇自安臉上一肅,立刻收起那抹玩世不恭的微笑,向兩人躬身行禮。衆仙見狀,也都紛紛效仿。
原來這一灰一白兩位老者,就是仙界最長壽的鬆、鶴二仙。兩位耆老歷經三代天君,壽數早已不可考,絕對是仙界德高望重的人物。
鶴老依舊拈鬚含笑,鬆老則是臉色鐵青,就聽他冷冷道:“千年前,魔界第一女衛‘鬼娘子’在機緣巧合下創出這一套魔功,利用受傷瀕死仙人的求生慾念,引他入魔,藉以殘殺毫無防範的仙界同道。當年洪兀滅天,仙界死傷無數,‘戮仙’便藉機傳播,折損仙者無數!
“眼見仙界勢微,先代天君急令溫煦長老整肅全境,溫煦雖全力而爲,卻依舊收效甚微。只因這‘戮仙’魔功詭異莫測,居然能控制修習者所思所想,令其長久潛伏,待到時機合適再行爆發。
“溫煦力有不怠,先代天君便請出了避世已久的天青、清玄兩位尊者施以援手,滌盪仙界。兩位尊者嘔心瀝血多年,終於將魔化的仙人一一清除。後來天兵攻入魔界,清玄長老再以真火焚其典籍,最終才徹底抹去了‘戮仙’在這世上最後的痕跡!”
鬆老一字一頓,說得極緩,在場諸人卻都是一震,心中直嘆前輩仙者是經歷了何其漫長的艱辛與困頓,才換來了如今的太平盛世!
凝海面色愈發蒼白,手中拳頭不自覺地握得更緊。在場諸人當中,除了松鶴二老,也就只有他,對着“戮仙”魔功的可怕深有體會了。
那個月圓之夜,師兄毫無徵兆地狂性大發。他長髮凌亂,身姿詭譎,舉手投足之間只有邪魅。三名師弟的屍身不斷地被他拋斬於空中,血肉橫飛,鮮血四濺!大師兄狂笑着,妖異如魔物,竟沉浸在一片血雨之中無法自拔。那夜,靈山變爲血窟,淵離就是地獄!
師父的震怒是前所未有的。
就在所有人都因師兄的舉動顫慄不已時,師父已經出手,用盡全身修爲,瞬間便將他拿下,又將他困鎖在碧潭寒川之中,以靈瀑之力沖刷他周身魔氣。
整整一十九年,師兄都是在冰寒的激流中度過的。肉體還在、魂魄還在,但神情卻早已不復往昔。最終,魔氣徹底消散,師兄也被師父逐出了師門,成爲臭名昭著的“淵離棄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