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
渾厚的佛語,令花園中跪着的活人皆是一震。衆人紛紛向後看去,就見一個灰衣破鞋的小僧竟是一邊持着念珠,一邊奔跑了過來。
嵐溪的紅紗在風中輕輕飄起,似是沒有察覺到慧常的存在。她頭也不擡,兀自道:“這般小的娃娃,嫩是嫩,雖說是入口即化,但始終少了些嚼頭,沒什麼滋味,不如那些當兵的練家子,咬在嘴裡,脣齒生香。”
“是!奴才記住了!奴才這就去尋!”
身着錦袍華服的中年男子連聲應着,又忙不迭地磕了幾個響頭,狗似地爬着後退,灰頭土臉地消失在花園的盡頭。
“女施主你何苦——”
慧常鄙夷地瞥了走狗一眼,轉頭看向紅衣女子,話剛說到一半,卻是驚駭地瞪大了眼睛。只見她所處的,並非什麼假山山頂,而是由一座無數屍骸堆積而成的屍山!
屍山之上,斷肢殘骸無數,上百人頭鮮血淋漓,面目扭曲。屍骸的鮮血早已流盡,將好好的一座花園染紅得如同地獄血池。
“何苦什麼?”
女子清亮的聲音響起,她託着腮看他,脣角一抹鮮紅——方纔嬰孩的鮮血掛在芙蓉面上,襯得一雙眉目美豔動人。
“何、何苦行如、如此不義、不義之事……”
慧常的舌頭有些不靈便了起來。面對這樣一個美豔殘酷的邪魔,他已經看到了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呵呵……”
嵐溪笑了起來,這個年輕和尚的反應讓她覺得有趣。她看進他的心裡,明明害怕的要死,卻還是爲了一些無謂的東西站到了她的面前。
“阿彌陀佛!”
佛祖普度衆生,哪怕那人身在阿鼻地獄也當無畏無懼!
慧常定了定神,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
“女施主爲何要行如此不義之事?”
他鼓起勇氣又問了一遍,這一回,沒有結巴。
“因爲我餓了。”
嵐溪“嘻嘻”一笑,答得十分坦然。
“若是飢餓,自有米麪可食、果蔬可食、豬羊可食,爲何偏偏要學妖魔做派,以人爲食?”
“我乃妖魔,取食人肉,天經地義。”
嵐溪抱着懷中的小黃狗,笑容如花,燦爛地令人睜不開眼睛。
“若你爲妖魔,這累累屍山,滿城生靈早應填滿口腹,爲何還要繼續作惡,虐殺這般幼小的孩童,折磨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慧常握緊胸前的佛珠,上前一步,質問道。
“呵。”
嵐溪眯起了眼睛,抱着黃狗從屍山上躍下。紅裙隨風展開,宛如一隻鳳凰從天而降,掃過慧常面前,猩紅一片。
“哦,小師父是要讓我放過這些人?”
只一瞬間,嵐溪的聲音便出現在他耳後,近在咫尺。慧常大驚,握着念珠的手指不覺一緊。
“不敢!”
他咬着脣,“慧常自知法力低微,無法以一人之力驅妖除魔,但願能以我之性命換他人活路。”
“呵呵,我面前這些人的命,豈是你一個小和尚說換就能換的?”紅裙飄舞,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托起慧常的下巴。
一股陰寒之氣自她指尖涌入,慧常頓覺落入冰窟之中。
“自然……”
他顫抖着,牙關有些打架,“你方纔說孩童不好吃……習武之人才美味……我,我雖未習武,卻也爲了回到營都,步行千里,應比你桌上的娃娃肉……勁道得多……”
他緊盯着她美豔的容貌,猩紅的眼睛,話雖斷斷續續,目色卻是十分堅定。
嵐溪的手指放開了。慧常的身體又漸漸恢復了溫暖。
“你要換那個孩子?”
她指了指屍山。方纔那人獻了兩個,她吃了一個,還剩一個仍在昏睡。
慧常重重點了點頭:“若你同意,我便任你宰割,絕不皺眉。”
“呵呵呵……”
紅色的身影輕輕飄了起來,在衆人驚恐的注目中又落回到了屍山。她居高臨下地看着衣衫襤褸的慧常,笑得眉眼彎彎:“真是難得,竟然還能遇見這般美味的魂魄。也罷,”說着,左手一揮,一股強風隨即而來,將睡得正熟的孩子推下了屍山,“這買賣我也不虧!”
這孩子服了藥物,在屍骸上摔了幾摔,額上多了兩個大包,人居然還不醒來。
慧常大驚,急忙上前接住。他探着他的鼻息,見呼吸均勻,心中緊繃的弦這才稍稍鬆了一些。
人羣中發出一聲喜極而泣的驚呼。
慧常轉頭,見一名神色煞白的女子正從地上爬起,滿臉淚水、渾身顫抖的伸了出手來。他釋然一笑,將孩子遞了過去。
“小僧能力有限,只能救下他一人,施主見諒。”
他雙手合十,施了一禮,未待女子感謝,已經徑直走到了屍山之下。
“小僧的命就在此處。”
他閉上了眼睛,腦海中忽然浮現出方纔放在府外的父母的骨灰盒——春寒凌冽,萬物待發,故土雖至,卻未得安葬——不覺心中一哀,長嘆了一聲。
嵐溪臉上揚起一抹燦爛微笑。
瞬間,天色驟暗!
慧常身形如鬆,站得筆直。胸中心跳隆隆,如雷灌耳。
眼見漫天紅綢飛舞,黑氣張狂,他不敢再看,唯有低頭閉目,雙手合十,反覆默唸起師父傳授給他的經文。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湯,火湯自枯竭;我若向地獄,地獄自消滅;我若向修羅,早登涅槃山……”
身子騰空的瞬間,疼痛劇烈!
慧常猛然睜眼,蒼白的晴天中,只見滿天神佛,神聖莊 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