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止不住地磕頭,原本就凌亂不堪的髮型更加亂雜,幾縷髮絲垂到眉間:“陛下!平侯仗着後宮中有寵妃撐腰,看臣不順眼,總是明裡暗裡給臣下絆子。臣愚直,屢屢吃虧,念及朝堂平靜,不敢聲張。今天!他們卻要將這麼大的屎盆子扣到臣的腦袋上!簡直是狼子野心,殘害忠良!” 其實,他說得也是實情,殷常那個老狐狸做事幹淨利落,曾顧兩家抓不到把柄,只能沒事收拾一下陳安,總來他做的事都不乾淨,也只能吃個啞巴虧。
陳千暮就勢看向曾啓申,心裡掐着時間,想着該有人來了吧。但心中總有那麼一絲僥倖:“淮王此話當真!?”
曾啓申與顧琨對視一眼,雙雙跪至陳千暮面前:“陛下,既然淮王說到這了,臣也不怕把事情挑明。往日裡淮王位高權重,總是遮着不能說,臣只能暗中阻止,今日臣不敢不報。”
“說!”陳千暮挑眉,斜睨着頭上正冒虛汗的陳安。
“回稟陛下,淮王貪財好色,不顧百姓死活,橫加斂財,酒池肉林,魚肉百姓!單就兩個月前魏忠被郭侍郎告發徇私舞弊之事,實際上就是淮王主使,因爲魏忠發現淮王競然把淮地的軍火偷運至胡苗邊塞,牟取私利。未等魏忠把此事上報,淮王先發制人讓郭侍郎陷害魏忠貪墨,官員考校時徇私,這件事就被壓了下來。若不是臣前些日子游歷至胡苗邊塞,發現他們裝備精良,所用之物俱是我章隨的上乘武器,臣就覺得蹊蹺,才仔細深入探查。那魏忠等人將一生蒙冤,陛下也被此等小人玩弄於鼓掌之中。”曾啓申滔滔不絕,愈說愈氣憤,世間怎麼會有如此不忠不義的蠢笨之人,致國家大義與不顧!忘祖背宗!
陳千暮略微回憶了一下,想起了前任經手的魏忠舞弊案。魏忠本來是淮王陳安手下的一名小官,後來被陳安檢舉在審覈中貪墨,情節嚴重。“魏忠現在在哪?”
曾啓申嘆了口氣,捧上一條破破爛爛白色錦帛,上面血跡斑斑:“回陛下,魏忠下獄第二日,咬舌自盡。這條錦帛是魏忠家人在收斂屍骨時,從腹中發現的。”魏忠怕淮王等人發現,沾着自己的血跡在裡衣上寫下陳安的罪行,吞入腹中。
陳千暮看着眼前破落的錦帛,上面血跡已經乾涸,凝成陰暗的紅色,出離地憤怒了。他快步走到陳安面前,提起他的領子:“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陛。。。陛下。。。”陳安被陳千暮眼中的怒火和陰冷嚇住,說話都有些磕吧了。
陳千暮甩下陳安,憤怒地揹着手走來走去:“說!你還幹過什麼好事!”
顧琨上前一步,呈上一條摺子:“陛下!這裡列述了淮王十條大罪,請陛下過目。”
陳千暮一把抓過來,越看越震怒,勾結謀逆,假借聖名,欺凌百姓。。。十條大罪,罄竹難書!
陳安看到陳千暮氣的發抖,心裡頓時涼了半截,上前撲倒陳千暮的腳下,老淚縱橫:“陛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們想陷害忠良,必定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您可千萬不能被他們矇蔽啊!”
“陛下!淮王鎮守我章隨邊境三十餘年,累累戰功,數次打退胡苗的進攻,把他們擋在渭北關外,保邊陲平安,功不可沒!陛下切不可聽信小人讒言,寒了將士們的心!”站出來替陳安說話的是四品光祿勳辛知章,他本是邵白卿的同袍弟兄,後因作戰勇猛升爲羽林中郎將。機緣巧合之下,與陳安秉性相投,引爲摯友。故留在長陵,升至光祿勳一職。
顧琨瞥了眼前背信棄主的一眼,不屑的勾起脣角:“辛大人,我記得你原先是毅尊王的手下,現在倒是抱上了淮王的大腿,真是好本事。”
辛知章也不是吃素的:“丞相大人,我們只是就事論事,您扯那些有的沒的有什麼用?再說,臣一生追隨只有陛下,何來新舊主子之說?你們說魏忠是因仗義執言而被淮王迫害,僅憑一條破綢子就能定罪?真是可笑至極!這樣的綢子,我隨便上街就能買上千八百條回來,再撒上點血罷了!倒不如,我的證據來的直接!”
“哦?辛愛卿也有證據?說來聽聽。”陳千暮已經平復好剛剛疼惜魏忠的心情,轉身坐回到高臺之上,含笑看着眼前的鬧劇。
辛知章揮揮手,兩名將士帶上來一個老太婆,衣衫襤褸,眉目衰敗。“回稟陛下,這是魏忠的母親,魏張氏。她可以作證,那塊破布究竟是不是編造出來的。”
魏張氏顫顫巍巍地跪下:“草民魏張氏參見陛下。草民是罪犯魏忠的母親,當日小兒的屍首被運回家中之後,根本沒有剖腹驗屍,直接就下葬了。草民只在小兒的內衣裡發現了這封親筆信,請陛下過目。”
大家傳看了呈上來的親筆信,信中大致地承認了貪墨舞弊的行爲,以及對君不忠,對同僚不義,對父母不孝等三條大罪,甘願以死謝罪。
曾啓申緊緊地攥着信紙,眼眶燒的發紅。他腦海中突然閃現出魏忠臨死前的畫面,他不甘心卻又無比滿足地寫下這封信,只要能扳倒陳安,只要能解淮地百姓與水火之中,他甘願以命相搏。只是,他沒有想到陳安和辛知章會如此無恥,連孤寡的老人都可以被他們當做籌碼,爲他們的死亡擋槍。
陳千暮靜靜地審視着臺下的每個人的表情,心中大致勾勒出了取捨的問題。“曾將軍,你還有什麼話說?”
曾啓申用拇指揩去眼眶中的淚水,輕蔑地笑笑,捏起信紙的一腳:“陛下,您請看這謝罪書是寫在信紙之上,夾在衣襟之中的。當時魏忠是咬舌自盡,血跡必定會噴到前襟之上,而這張信紙上卻乾乾淨淨,沒有一點污漬,甚至連摺痕都是極工整的。”
“不!不可能!這是我從兒子身上找出來的,怎麼會作假?”魏張氏有些慌,生怕陳千暮覺得她欺君罔上。
顧琨扶起魏張氏:“老夫人,這不怪你,你年紀大了看不清楚。恐怕這是被有心之人掉了包,用僞造的信件當成魏忠的絕命書給您看。”他踱步至陳安面前,把信狠狠地摔在他身上:“陛下,這兩封信雖然筆跡相似,但是您仔細看這封絕命書,魏忠二字中的魏字轉折略有停頓,明顯是生疏所致。試問,誰會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僞造之人不常寫‘魏’字,導致轉折生硬。我說的對麼,淮王殿下!”
陳安不知所措地看向辛知章,其實他並不完全瞭解其中的道道,只是昨夜辛知章和他說,今日曾啓申可能會翻出魏忠之事,只要按着辛知章的打算,就可萬無一失,說不準還能反咬他們一口,陳安就應了,根本沒了解清楚中間是怎麼回事。辛知章也愣住了,他沒想到曾啓申和顧琨三言兩語間就打發了他,精心的佈局。
陳千暮冷笑一聲,心中天平已定,不想再糾纏下去:“陳安啊,陳安!你真是太令孤失望了!說,你還有什麼同謀。孤知道,以你一己之力不可能完全買通宮內宮外這麼多人。而且你常年遠離長陵,是怎麼認識後宮那些欺上瞞下、膽大包天的僕人們的!”世人皆知
道殷淮兩家密不可分,陳千暮這一席話,傻子都聽得出來矛頭直指殷氏一族。
在場的殷氏一黨心中一凜,早前他們已經接到過殷常的飛鴿傳書,每個人的信箋上都只寫了四個字:明哲保身。此時,誰要是再去趟上一躺渾水,那純粹是嫌活的太長。於是,都在剛剛的爭辯中一言不發,靜觀其變。但此時,陳千暮已經點名,再不出聲就是心裡有鬼了。
陳安好像被提點到了什麼,連連磕頭:“陛下,此番行程中後宮事宜都由殷昭儀統攝,臣動沒動過手腳,您一問便知。”陳安的如意算盤打得好,法不責衆,只要牽上了殷昭儀,必定會動一大批人。他就不信,陳千暮會把滿朝一半的人都拖出去砍了?
殷素婧。陳千暮眼眸暗淡了一下。
“殷昭儀到。”正沉寂間,殷素婧着一身朝服,款款走來,身後還跟着端着托盤的貼身侍女桂芯。
她知道,只要她踏進這個門廊,她與陳千暮之間的信任與深情將瞬間灰飛煙滅。但她別無選擇,愛情,家族,兩者間她選擇了前者。所以今日的她妝容寡淡,秀麗端莊,看起來更像是殷家的長女,而不是豔絕天下的寵妃。
殷素婧一步一步地走到陳千暮面前,他心裡抽着一般的疼痛。他有過無數次幻想,她會安分地待在她身邊,做一個嬌嗔的小女人,而不是爲了謀取家族利益而走上廟堂的大小姐。
從此一別,山高水長,再見無期。
殷素婧看得到他眼中的痛苦與撕扯,她的心何嘗不痛,那是她最愛的男人啊,自己卻要親手斬斷這份得來不易的情愫。
“陛下,臣妾有事上奏。”她褪去往日的妖冶,目光平靜如水。
陳千暮強忍住心裡的絞痛,從牙縫間擠出一個字:“說。”
殷素婧避開陳千暮的目光,雙手將托盤舉過頭頂:“陛下,臣妾請罪。淮王收買後宮奴僕,下毒殘害陛下與德昭儀,致使國事不穩,臣妾失察,實乃大罪一條。這裡是臣妾騙淮王寫下的認罪書,裡面詳細地記述了他的犯案過程,請陛下過目。”
在場的殷氏一黨都鬆了口氣,這封信由殷昭儀呈上已經足夠把他們的嫌疑摘乾淨了。
陳千暮走到殷素婧面前,淡漠地翻了翻‘認罪書’,無視淮王陳安在一旁磕出血的額頭:“來人,淮王陳安心思歹毒,意圖謀反,罪不可恕,斬立決!堵上嘴,拖出去!還有淮王府,成年男子一律秋後處決,女子沒入官妓。”
淮王陳安已經嚇傻了,雙目無神地攤在地上,任由侍衛們把他拖了出去。估計,他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替他人做了嫁衣。
“曾啓申查案有功,賞。自即日起,擢升爲二品鎮軍大將軍,駐守京師。顧琨襄助曾啓申有功,賞一等卿爵位。剩下的,論功行賞,你們看着辦吧。”
陳千暮指着一臉着急的辛知章:“哦,對,還有你,即日起革去管制,流放秋兒洛,全家一律隨行。另外其餘人員的定奪還是交給曾啓申和顧琨去辦吧。”
“臣領旨、謝恩。”衆人看着陳千暮流連在殷素婧身上的目光,都識趣地退了下去。
空曠寂寥的大殿中,有陽光透進來,打在深色的地板上。陳千暮目光深沉地看着殷素婧。
良久,他重重地捏了下殷素婧的肩膀,嘆了口氣後,轉身離去。
跪在原地的殷素婧,未發一語,只是有一滴淚從眼眶中滾落下來,滴在地板上,氤氳成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