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男子引刀相逼，陳千暮進退維谷之間，殿門外突然人聲鼎沸，火把的光亮把昏暗的大殿照了個透徹，轉瞬即逝。
陳千暮眼皮一跳，知道這是有軍隊在外面，但是敵是友，他弄不清楚。若真是這些人的幫兇，那他今天可能就徹底交代在這裡了。但若是幫兇爲什麼不直接衝進來，反而像是隱藏了起來呢。
正當他忐忑不安間，突然聽到前殿的角門傳來一聲響動，是有人進來了。
大殿中的衆人對視一眼，暗暗握緊手中的武器，目光如隼。陳千暮橫了一眼淚眼朦朧，貝齒輕咬的曾婉，示意她不要隨意出生。
“陛下，殷昭儀派小的爲您送一碗芙蓉湯圓。是娘娘親手包的，請陛下嚐嚐鮮。”進來的是一個小寺人模樣的男孩，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相貌清秀，骨骼纖細，一雙眼睛靈活地四處打量。
殿中的逆賊們鬆了口氣，爲首的男子點頭，壓低聲音湊到陳千暮耳邊說：“讓他進來，不要露餡。”說着，一揮手，示意衆人推至一旁裝作常侍的樣子，又把德昭儀放開，推至陳千暮身邊。
“進來吧。”陳千暮握了握曾婉冰涼的手，以示安慰。
小寺人端着托盤進來時，正看到陳千暮摟着德昭儀坐在龍椅上，一副你儂我儂的樣子。二人身後分別有兩位常侍模樣的人，立侍左右，一切有條不紊。
陳千暮看出小寺人眉毛微動，有些許不自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怎麼之前沒見過你？”
小寺人將托盤舉過頭頂：“小的名叫顧黃，是剛進宮的。陛下可能平時沒有印象。”
顧黃？陳千暮心中琢磨，這聽着不像是個寺人的名字，表面上不動聲色：“殷昭儀怎麼想起做湯圓了。”
顧黃低着頭：“回陛下的話，昭儀娘娘說園中的芙蓉花開了，正是好時節，於是就摘了芙蓉花的花瓣做餡。請陛下安心食用，這些都是昭儀娘娘提前試過的，說必能保護陛下不受奸佞所害。”
陳千暮看着他，眼光深沉，這段話的前半部分沒有問題，但後半段卻像是隱有所指，但是殷素婧是怎麼知道自己遇困，又如何有權利調動軍隊？
身後男子頂在陳千暮腰間的匕首又深了幾寸，警告他不要玩花樣，想着傳遞消息。
陳千暮瞬間捕捉到，顧黃和外面的軍隊肯定不是這羣‘逆賊‘的手筆，不然他絕對不會如此緊張。他笑着讓男子上前接過顧黃托盤中的湯圓，隨手摘下腰間的玉佩丟在托盤上：“嗯，殷昭儀有心了，賞。”
男子橫了陳千暮一眼，手中緊緊握着玉佩。
陳千暮無所謂地聳聳肩，目光流轉不定：“殷昭儀對孤情意深重，賞一塊普通的玉佩應該不過分。你說是吧，樂常侍。”說着，他直視男子，咄咄逼人：“若是什麼都不賞，倒顯得孤涼薄了。”
男子把玉佩握在手心，反覆仔細檢查了幾遍後，方放到托盤之上。
陳千暮眯起眼睛打量着緩步退出的小寺人，突然看到他的腰帶，是長蛇盤雲的模樣，那是皇族親軍的御用樣式。剛剛燈火灰暗看不清楚，現在倒是在外面火把的照映下倒是清晰了許多。顧黃，顧黃，不就是顧琨和黃將軍的合稱麼！
“等一下！”男子一聲厲喝，叫住了即將退出去的顧黃。陳千暮捏了口氣，他不知道男子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只能沉住氣按兵不動。
“樂常侍。”
“你剛剛進來時，外面發生了何事？”
顧黃面不改色地跪下：“回陛下，小的進來時外面只有巡衛軍路過而已，並無其他。”
陳千暮頷首，心裡琢磨，這個小太監還挺聰明的麼：“行，孤知道了。你下去吧。”又特意囑咐站在旁邊的男子：“你去和黃將軍說一聲，巡衛軍在宮裡巡衛，不要弄得像是有反賊似的。”
“喏。”
看着小寺人完全退出後，男子又恢復了剛纔蠻橫的模樣，扣住陳千暮的手腕：“你快些下詔！否則！否則我就殺了她！”說着，一個眼神示意小個子用匕首頂住曾婉。
曾婉慌亂地看向陳千暮：“陛下！救我！”
陳千暮目光掃視了一圈，心中有了定策：“行，孤寫。你去拿紙筆吧。”
男子沒想到陳千暮這麼好說話，微微又些愣神，轉瞬笑逐顏開地拿來紙筆，鋪在陳千暮面前。
陳千暮暗罵了一聲，白癡，瀟瀟灑灑地在聖旨上揮毫潑墨，最後又蓋上了自己的金印。
上諭，淮西軍衆位將士忠心耿耿，屢建戰功，實爲國家棟梁。孤曾聽受小人讒言，不信忠良，今特此悔過。凡因陳安一案受牽連者，皆官復原職，同時恢復淮地封育，擇優者續入正統。
欽此。
男子見陳千暮寫完了，喜滋滋地把詔書捧在懷裡，與衆人拍掌祝賀：“謝陛下隆恩。”
陳千暮好笑地看着他們：“你們就不怕孤事後找你們算賬？”
“陛下金口玉言，只要聖旨一發出去，兄弟們就不用受苦了。大不了我們遠走天涯，做一輩子的通緝犯！”
陳千暮嗤笑着看着他們，目光陰冷，悄悄從指尖滴下一滴獻血，落到玉佩之上。這滴血彷彿有了生命一般，被瞬間吸收至玉佩之中，沿着紋路蜿蜒曲折，直至消失不見。
幾乎是在同時，屋外火焰張天，兵器相撞聲冷冷震於耳聵。“屋中的逆賊，你們趕緊把陛下送出來，還可考慮保命！”
大殿中的男人們這才反應過來，是中了陳千暮的圈套。他們都是沙場上的莽夫，只憑着一腔赤膽熱血，肚子裡哪有這些彎彎繞繞。最後還是領頭的男子拍版，左右現在皇帝都在他們手中，只要他們拿住皇帝，外面的人就不敢輕舉妄動。到時，聖旨一發，自己幾人再尋幾匹快馬，憑着他們的武功，要逃出去也不是難事。
打定了主意，男子抓起陳千暮和德昭儀，步步謹慎地走到門外。
大殿之外，雄兵凜凜，銀甲瀟瀟。顧琨和黃將軍披着戰甲立於衆將士之前，之前自稱‘顧黃‘的小寺人已經褪去宦官的衣服，一身銀色軟甲頗有些少年意氣，他正死死地把殷素婧護在身後。
衆兵重圍，萬箭待發。火把映紅了半邊天際，每個人的眼中都是蓬勃的殺意與算謀。
“於卓！你們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早早繳械投降，還能保住你們家人平安！”率先發話的是黃將軍，他認得這些人，都是淮王舊部，對近日來陳千暮迅速的升遷賞罰心存不滿。尤其是於卓，他的表兄原本是淮王心腹，屢次滋事都是由他挑頭，陳千暮一氣之下把他發配到東南建設邊疆去了。
於卓心中也發了狠，自己脫逃無力，殺了小皇帝也算是爲淮王報仇了。下定了決心後，眼中的殺意漸濃，手上施力把陳千暮擋在身前：“今天我就殺了小皇帝，大不了魚死網破！我們看誰虧的大！”說着，持劍下劃。
“住手！”殷素婧急忙忙地推開攔在身前的男子。
於卓手中一頓，看清楚了
是殷素婧，冷笑一聲：“這不是昭儀娘娘麼，當初還是淮王看着長大的呢。。。”
“放肆！現在哪裡有什麼淮王，那是罪臣陳安。你爲了一個罪臣開脫，你同樣是大逆不道！”殷素婧打斷於卓的話，她太瞭解陳千暮，看得見他眼中的疑心和殺意。
“我不和你這丫頭耍嘴皮子！”於卓舉起手中的劍。
“本宮保你平安！你放下手中的劍，本宮用性命擔保，你可以活着走出去。”殷素婧向於卓步步逼近。
於卓連忙後退幾步：“你想幹什麼！”
“本宮和陛下交換！”殷素婧幾乎是喊出這句話的，眼中淚水氤氳。她深情地看向陳千暮，知道此番凶多吉少，但她寧願用性命交換。
“婧兒！”陳千暮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這幾日魂牽夢縈的名字。他不是不痛心，不思念，只是一旦懷疑紮下了根，就像細微的魚刺，如鯁在喉。
多少次，午夜夢迴，他都夢見殷素婧巧笑倩兮地走向他，背後卻藏着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胸膛，血流成河。
殷素婧看見了陳千暮眼中的不捨，安心地勾起脣角，這樣，已經足夠了：“你現在捉着陛下，那是謀反叛亂的罪名，不僅你小命不保，是九族株連！不如本宮與陛下交換，你挾持着本宮，才能安然出宮。”
於卓警惕地掃視了一圈，發現殷素婧所言不錯，自己已經被重重包圍，插翅難逃，這樣子僵持下去對自己百害而無一利。“你怎麼確保小皇帝會顧及你的性命，我可聽說小皇帝的後宮美女如雲。”
殷素婧眷戀地看着陳千暮擔憂的神色，只這最後一眼吧：“因爲本宮不是一個人，本宮背後還有殷家。你確信陛下會致殷家與不顧麼？” 她知道此言一出，殷家已經必死無疑，這就像是殷家的催命符，會牢牢地存在陛下的腦海中。
愛情，家族，她今生再難兩全。
衆人皆驚。身後的顧琨和黃將軍對視一眼，心裡明白，陛下對殷家的殺心已起，自己只需要推波助瀾一下，就可成大事。陳千暮心中扯痛，他看着眼前倔傲華貴的女子，懂得了她的選擇。
“若是本宮死了，殷氏一族絕不會善罷甘休！你覺得本宮的命還抵不了陛下的命麼？”殷素婧步步緊逼，字字誅心，彷彿在剜心頭上的肉。此時此刻，她已經讓全天下的人都明白了殷氏權勢滔天。除非一死，再無退路。
於卓嘴角噙起一絲冷笑：“殷昭儀好膽量，請吧。”
陳千暮看着一步步向他走來的殷素婧，心中焦躁不安，他急切地喊道：“顧琨，黃文煜，你們快拉住她！別讓她做傻事！”
“婧兒乖，我一定沒事的，你別過來！”
殷素婧嘴角含笑，烏髮雲鬢，目色柔軟，彷彿在赴一場盛筵般鎮定自若。
“還真是對癡男怨女。”於卓不屑地打趣道。
說話間，殷素婧已經行至二人面前，她低低地喚了聲“陛下”，聽得陳千暮心頭一顫，差點落淚。
“來吧。”說着，於卓緩緩撤下橫在陳千暮脖頸上的利劍。
突然！他覺得手腕一處發麻。原來，剛剛陳千暮趁他不備時，轉身飛起一腳，踹到於卓的手腕處。說時遲，那時快，陳千暮迅速抱住殷素婧，就地一滾，滾到旁邊的草叢裡。
萬箭齊發！
於卓一衆人應聲倒在血泊裡，眼睛還來不及合上，定定地望着遠方，瞳孔渙散。
這是獨屬於他們的英雄主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