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邵白卿灰頭土臉的回到府中,少不了毅尊王的一頓臭罵。他只好垂手聽着,思緒早就不知道飄到什麼地方去了。
毅尊王看着眼前寶貝兒子神遊天外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自家兒子在戰場上看着也算是個威風凜凜,驍勇善戰的少年將軍,怎麼一回來長陵就不着調起來了。誒,都是他娘給慣的。
“行了,行了。趕緊回去收拾一下,成什麼樣子!”毅尊王揮揮手,示意邵白卿趕緊下去。自己則揹着手,踱着步,去後院練劍去了。
等邵白卿都梳洗完畢之後,已經差不多亥時了。他穿着月白色的短衣,坐在迴廊下用錦帛沾着冷水擦拭劍身。月色清涼如玉,一泄滿庭芳。銀輝像是俏皮的仙子,劃過他俊秀的眉骨,掠過他高挺的鼻樑,繞過他微微翹起的嘴角,最後落於劍身,耀出凜凜寒光來。給本是繾綣柔軟的畫面,增添了幾許肅殺冷意。
他腦中倒是回憶起今日見過的那兩個女孩來,想到陳昂口水直流的模樣,他暗暗發笑,還真把自己當情聖了。也不知那些什麼瑗瑗姑娘,盈盈姑娘,愛愛姑娘見了,會不會一口咬死他。
“世子好興致啊。”
陰影中,走出了一個着藍布上衣,湖藍長裙的女子,身上是健康的小麥色,一雙大眼睛靈動有神,長長的睫毛微微上翹,鼻樑高挺,異域風情。她眉眼間略含英氣,拋去了普通女子的嬌媚羞怯,倒是別有一番風情。那正是近日來長陵城中鼎鼎有名的‘鳶姑娘‘。
邵白卿見她來了,起身執了個平禮。現在他愈發肯定眼前的人,就是胡苗大公主疆季鴛了,只是他故作不知情,想看看他究竟要幹什麼。
而且,陛下被胡苗皇室之毒所害,現在手握重權的大公主又潛進長陵,在事態最複雜的王府安了家。依照他的猜想,事態的發展只會有兩種可能,其一是胡苗妄圖引發章隨朝中內亂,然後致使章隨衰落,各國便有機可乘;其二就是胡苗想要直搗黃龍,一舉攻下長陵。無論哪種可能,都不會是好的結果,如今章隨外戰剛落,國力正是疲軟之際,實在再無力與他國鏖戰。
所以,他現在派人緊盯着疆季鴛,力求時時刻刻掌握她的行動。如若到最後關頭,他只能殺了這個孤身犯險的敵國公主。
疆季鴛彷彿沒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氣,自然地坐在廊下。“世子這麼晚還沒睡啊?”
邵白卿禮貌地笑笑:“擦擦劍,好久沒練都有些生疏了。”劍身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粼粼波光,好看的很。
肇季鴛對着邵白卿揚起一個明媚的笑臉:“今夜月色正好,不如。。。你舞一段,讓小女子見識見識。”
“現在?”邵白卿有些爲難。
肇季鴛點點頭,一臉期待地看着邵白卿: “我可是聽說少將軍的劍術師承花容山莊的衛莊主,是他的得意子弟。怎麼還這麼小氣,藏着掖着不肯示人。難不成是什麼武林秘術,不敢讓外人知道。”
邵白卿被她纏得沒法子,只好挑挑眉,握住劍柄:獻醜了。
遠遠看見他手持寶劍,縱身躍到庭中空地之中。寶劍青峰利,君子意氣佳,射雲勾,指月輪,平沙落盡千秋葉,曜曜劍氣上九霄。燕轉凌風光影重,身輕劍舞破日月。
劍身如影,月色似水,隨着他或凌空躍起,或旋轉如風。
“好!”肇季鴛也來了興致,拍掌贊喝了一聲,手刃劈掉一根樹枝,加入到劍陣之中。
邵白卿嘴角輕勾,一個轉身奪去肇季鴛手中的木枝。
“拿着!”邵白卿把手中的寶劍丟給肇季鴛。
肇季鴛低頭顛了顛手中的劍,對着邵白卿輕輕地綻放了一個微笑。在月色下,那笑容隱隱透着悲涼與悽苦。
轉瞬即逝。
邵白卿再回首時,肇季鴛又恢復了往日的跳脫活波,她側身而立,右手持劍,劍尖直指邵白卿的眉心:“看劍!”
話音未落,她凌波點步,直衝邵白卿刺去。邵白卿神態自若,脣角勾笑,手中握着木枝。
在劍尖離他只有一寸之遙時,頓時蹬地後退三步,一撥一擋間,化威力與無形。間隙之間,他還有功夫調笑:“ 只有這麼點本事麼?”
肇季鴛也不鬧,反手用劍背直劈向邵白卿的手腕: “出其不意,方是取勝之道。”
邵白卿眼中寒光一閃,手腕順勢下移,一個小翻身,堪堪躲過她的劍峰,隨即雙腳藉着樹幹躍至肇季鴛的身後。他瀟灑利落地轉身:"出招之前,要做到知己知彼。"
肇季鴛立刻腰背後彎,雙腳迅速後移,邵白卿也腳尖踮地,雙臂張開向後側移動。正好離他不遠處有一顆桂花樹,他縱身一躍立於樹梢之間。滿樹的桂花被劍氣震落,紛紛揚揚,揮灑於天地之間。
肇季鴛在漫天飛舞的桂花中擡起頭,飛身而上,直逼邵白卿面門:"不試探,怎麼知道底線在哪裡?"
邵白卿也不再避讓,木枝與劍身相撞,二人已是纏鬥得難捨難分:"知道底線又如何?"
涼涼清輝,鬱郁桂芝。疆季鴛望着眼前男子的眉眼,低頭一笑,撤身下來,寶劍入鞘,在寂靜的夜裡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怎麼了?"邵白卿也從樹梢上飛身下來,躍到肇季鴛面前。他身上的月白短衣已經被汗水打溼,露出線條明朗的肌肉,看得肇季鴛有些臉紅,微微地別開眼睛。
"你喜歡當這個世子麼?"
"啊?"邵白卿沒想到肇季鴛突然轉移了話題,有些啞然。思慮了一會說道:"報國、安民,是我一生的理想。也是責任。"
"而如今,你實現了這個理想麼?"肇季鴛看向邵白卿,心裡有種聲音在吶喊。
邵白卿點點頭,他這一生何其有幸,有人賞識他,任用他,少年得意,快馬風流。他不明白麪前的女子爲什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她是胡苗的長公主,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本該是無憂
無慮的少女時光。
"你就沒有什麼求而不得的事情?"
邵白卿直視肇季鴛的雙眼:"目前我只求章隨國泰民安與陛下身體康健,不要被有心人從中作梗。"
肇季鴛垂下眼眸,避開邵白卿的目光:"爲何你已經到了娶親的年齡,還孤身一人?"
邵白卿實在想不明白爲什麼她言語間轉變的這麼快,礙着她的身份只能回答道:"好男兒志在四方,不想被一畝之家所困。"之前,邵母沒少給邵白卿操心婚姻大事,牽橋搭線的媒婆都踏破了門檻,只是本人不願意,做父母的也不好強求,最後只能不了了之。讓多少待字閨中的小姐們擰斷了帕子。
"那你覺得,什麼樣的女子你才瞧得上眼?"肇季鴛又恢復了往日的神采,眼中滿含期待。
"呃,我還沒想過。"邵白卿有些乏了,現在一心想去休息。
"你看你,又小氣!說來聽聽麼。"
邵白卿是怕了她了,強打起精神:"好好好。相貌家世都在其次,重要的是與我心靈相通。"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身無綵鳳雙飛翼。。。"肇季鴛歪頭,抓了抓腦袋。
"心有靈犀一點通。"
"哦,原來如此。"肇季鴛點點頭:"那要是碰到心上人,你能不能不當這個世子?"
"若真是心有靈犀之人,高官厚祿算做什麼!就連身家性命,我也一併交付給她了!"
疆季鴛微紅了臉,一扭頭跑遠了。留下邵白卿在夜色裡,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聳聳肩,回房安置了。
這邊的疆季鴛可是睡不着了,正在燈燭下拄着下巴發呆,臉上不自覺地洋溢起笑容。她記得在月色下邵白卿的篤定,使她本冷硬的內心化作一汪春水。
她想,她果然沒看錯人。
胡苗與章隨一役,她與他在沙場初相見。他的溫文爾雅,他的殺伐果決,他的機謀深遠,都在她心中掀起層層漣漪。
她的愛情很簡單,只是他在金色陽光下的燦爛微笑,或者是揮劍上陣時的颯爽英姿,又或者是棋逢對手間的惺惺相惜。
那是第一個打敗她的男人,也是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
於是,她甘願隻身犯險,遠赴千里之外,只爲從他口中尋得一個答案。
"嘎嘎——"一聲烏鴉的啼鳴打斷了她的思緒。一個通身漆黑的小傢伙正站在窗櫺上,居高臨下地審視着屋中的陳設。
肇季鴛認得出,那是皇室的信使。她想着,這是父皇又在催自己返程了。
她從它的腳踝處拿出信筒,展開信箋。月光下,她的面色越來越凝重,秀眉緊鎖,再不復往日活潑開朗的神情。
這一夜,邵白卿睡得也極不安穩,夢中總是出現一個身着白色宮裝的女子,看起來像是在爲誰祭奠。只是她背對着他,永遠都看不清、追不上。
彷彿是觸手可及,實際上卻咫尺天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