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天氣微涼,一個黑色的身影手捧着一束新鮮的純白雛菊,漫步在山坡的羊腸小道上。郊外的墓地雖然有些荒涼,但樹木環繞,空氣清新。飛舞在深藍色天空如瑪瑙的落葉,飄飄揚揚散滿了山頭。一片有着奇怪形狀的不知名的枯葉飄落下來。
雲夕照取下鼻樑上的墨色太陽鏡,低下頭,看着手心裡這片小小的葉,雖有點枯黃,但紋路生得還是那樣清晰、純淨。
薔薇,玉竹,是你們來迎接我了麼?
她的脣角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溫馨得好似秋日裡斜掛枝頭的夕陽。黑色裙襬隨風而舞,發出“呼啦啦”的聲響。大大的眸子轉了轉,目光便鎖定在眼前兩塊並排的小小墓碑上。
一張簡單的黑白照,一個簡單的名字,一串祭悼亡靈的人名,就構成了黎薔薇和黎玉竹死後最簡單的歸宿。
當初聽說黎母把兩個女兒葬在了一起,便跟丈夫離了婚,從此遠走他鄉不再回到這個充滿傷心的地方。而死者已矣,兩個青春年少的女孩兒只能永遠躺在冰冷的地下了。
雲夕照緩緩彎下身體,將懷裡純白的菊花輕放在石碑的根部,然後,伸出白皙的手慢慢撫着黎薔薇的黑白照片。
“薔薇,原諒我,過了這麼久纔來看你。”
她輕輕啓開脣瓣,眼神如水般溫柔,“這麼多年過去了,相信你心底的仇恨應該解開了吧……”
“……我和路宸快要結婚了呢,這次回國,我們就是準備舉辦婚禮……”她喃喃着,聲音輕柔得彷彿隨時能隨風飄散。
湛藍的天空漂浮着絲絲白雲,被秋風一拂,漸漸散開了。
照片上那個溫柔的女孩,帶着慣常的溫和表情,靜靜地望着她,但卻好像在認真聆聽,這世界另一邊的聲音。
雲夕照還在繼續着:“……我已經見到歐陽樑了,他好像過得不是很好,瘦了很多。”
……
秋天的黃葉打着卷兒飛舞着,只嘆息一聲,便落在那裡。
天氣越來越涼快,一件薄薄的外套有時都抵擋不了瑟瑟的秋風。回到離河市已經一個多月,雲夕照每天就幹着同樣的幾件事:打掃房間,整理以前沒帶走的東西,跟以前的朋友打打電話,通知他們半個月來來參加婚禮。日子過得平靜而舒適。
只是偶爾,會在寂靜的夜晚,躺在自己住了十七年的房間裡,皺着眉想起以前的點點滴滴。
只是偶爾,晚飯後散步時分,會在不經意間,就走到了曾經的潘多拉高中校門前。
甚至有好幾次,她在小洋房二樓的窗沿邊呼吸新鮮空氣時,一低頭,便對上了“恰巧”路過的歐陽樑的目光。
只是那麼一眼,她就彷彿被灼傷了眼睛,一下子收回了目光。
似乎跟外界隔離了一般,雲夕照把自己隱藏在安全的堡壘之中,十來天沒有怎麼出過門,只是黃珊珊和柳杏子常帶着一大堆零食過來,三個女孩坐在地毯上,像以前那般親密無間,開開心心地聊上一下午。說是親密無間,但到底,少了以前的毫無間隙。
因爲,彼此的生活,已經沒有從前那麼熟悉了。
人一旦長大,一旦蛻變,一旦成熟,是不是都要丟掉很多東西?比方說,純真;比方說,年少的所謂愛情。
有時候,雲夕照也會問問自己,五年前離開的那個決定,換來現在的物是人非,到底值不值得?她想不明白,其實,也不想明白。有些事情,做了就無法回頭。就像逝去了的生命,永遠也回不來,再怎麼念想,終有一天也要消匿在人們的回憶中一樣。
離河的秋季依然美麗安靜,風微微颳着,捲走了塵世間連綿不絕、不斷更新的記憶。風和日麗的下午,讓人沒來由的擁有了舒適的心情。
雲夕照忽然開始想念潘多拉。
信步走在潘多拉高中的校園裡,四處空蕩蕩的,沒有學生活躍的影子。現在還是上課時間,雲夕照擡起手腕看看了表,繼續向裡面走去。路旁的梧桐樹開始掉葉子,枝幹乾枯,在頂端寂寞地搖擺着。
她放緩步子,細細品味久違的回憶。
食堂、教學樓、醫務室,似乎哪裡都看得到當年那兩個看上去十分般配的影子。她跟路宸一直是學校裡公認的青梅竹馬情侶,看上去天生一對。
可是後來,她卻偏偏因爲誤會離開過他。
操場上傳來一陣陣男孩子的呼喊,雲夕照站在臺階上遠望,一隻歡快的足球在他們腳下靈巧地穿梭,汗水在額間滑落,盪漾着青春的氣息。
一個人的影子突兀地在腦海裡浮現。
歐陽樑。
那些藍白相間的球服在陽光下很耀眼,她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心底有微微的疼。她有些發慌,不知在逃避些什麼,不敢再看,低了頭往外走去。
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鈴聲清脆悅耳,看到來電提醒,雲夕照一下子接起來:“珊珊,怎麼了?”
“夕照,現在不忙吧?來一趟星都路的二級法院好嗎?”黃珊珊略帶粗氣在電話裡說道。
雲夕照心裡一緊,連忙問道:“法院?你出什麼事了?爲什麼在那裡?”
“不是我,別擔心,總之我希望你來就是了,我在門口等你,就這樣,先掛啦。”
雲夕照還想再問清楚一點,黃珊珊已經匆忙地掛斷了。
不再考慮什麼,她心裡一陣焦急,抓緊時間走到街上攔了一輛車,“先生,到星都路二級法院。”
剛下車,就看到黃珊珊如活潑的小鹿一般興奮地跑過來,拉着她的手欣喜地說:“夕照,你來得好快!待會兒跟我一起看一場精彩的辯論,走!”說着,便拉她往法院裡走去。
“哎,等一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可是,雲夕照莫名其妙,話還卡在喉嚨裡,人已經被拉進了審判大廳。
大廳的旁聽席裡早已是人頭攢動,看樣子即將開庭的將是一場關注度極高的法庭辯論。
黃珊珊奮力撥開走動的人羣,將她帶到了前排的旁聽席,拍拍座位讓她坐下。
“現在什麼也別想,夕照。”她神采飛揚地望着後臺門口,轉過頭來繼續道,“是曉曉學姐通知我們來的,因爲今天是歐陽學長做辯護的時候,他現在是一名律師。”
雲夕照的心猛然一沉。
一愣神間,旁邊突然閃現的鎂光燈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仔細看了看,偌大的審判大廳,只有七八個記者模樣的人拿着相機在四周採集照片。
黃珊珊湊過來低聲說道:“杏子真是運氣不好,今天恰好輪到她加班,不然我就把她也叫上了。歐陽學長現在是離河市律師界的名人,媒體當然感興趣了!”她神秘地笑了笑,“法院對外界旁觀人員控制很嚴的,這些人都是千方百計才進來的,其實我也是靠曉曉學姐的關係才佔到座,你可不要辜負了我的好意喲。”
“曉曉學姐在法院工作嗎?”雲夕照好奇問道。
“嗯,她做陪審員。”
雲夕照抿嘴一笑,輕輕點頭答應,還拍了拍黃珊珊的手,然後隨即被她反手握住。
終於開庭了。
現場頓時安靜下來,被告與原告及其委託的律師分別對陣辯論,審判長嚴肅地提問,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歐陽樑坐在被告的身旁,作爲被告的辯護律師進行辯護,這時,他開始詢問原告者,一個個犀利的問題伴隨着他強大的震懾力撲面而來,原告嚅囁了幾句,便被問得啞口無言。
旁觀席上忽然發出了一陣躁動,聽衆都被歐陽樑精彩的追問引起了興趣。
“肅靜!”“請保持安靜!”
法官連忙維持秩序,警告的話才起了作用。
黃珊珊仍像從前一樣,一臉崇拜的看着歐陽樑,忽然,她抓緊了雲夕照的手,低聲道:“歐陽學長還是那麼帥!”
一種微妙的氣氛開始蔓延在周圍。
雲夕照的心快速跳動起來,她努力使自己看上去鎮靜,目光裡卻有着不同尋常的光芒。 歐陽樑英俊挺拔的身影印入眼簾,她靜靜地看着,將自己的目光隱藏在衆人之中。他,還是這麼神采飛揚,只不過在那滿滿的自信裡,多了一份成熟與睿智。
原告律師被歐陽樑的幾句話問住,一時卡殼了,而原告滿臉通紅,半聲都吭不出來。
黃珊珊興奮地一拍手,低聲叫道:“好厲害!哎,夕照,你看看他的樣子,跟幾年前相比是不是帥了很多啊?我最喜歡成熟點的男人了……”
她還在一旁絮絮叨叨說着,雲夕照的耳邊卻一片寂靜。
臺下的女人們激動地小聲交談着,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絕於耳。歐陽樑的目光不經意掠過旁觀席,他看到了她們,雲夕照能肯定,可是那眼光卻沒有半絲停留。
他還在在意我嗎?她苦笑着問自己。
不過,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
幾十分鐘的庭審辯論,她在席下默默地看着,他在臺上用犀利的言語爲自己的委託人辯護,兩人的世界,並沒有交集。
黃珊珊望着並無眼神交流的二人,不自覺地嘆了口氣。歐陽學長簡直是個死腦筋!好好的機會不把握,浪費我那麼多精力,還辜負了曉曉學姐的囑託。
雲夕照別過頭望向窗外,眼眸空靈溼潤。
相見不如不見,我依舊害怕面對你,阿樑。
我們到底該怎麼辦?
殊不知,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有一顆心兀自疼着,毫無知覺地流下滴滴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