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迴廊明暗交錯，當值的宮婢宦官皆避讓葉息。他們埋頭躬身退於暗處，待葉息走過，才紛紛返回迴廊繼續方纔的活計。
爲掩人耳目，我換上宮婢的衣衫，默默垂首走在葉息後面。
葉璟寢宮取正殿斜後方的金烏殿，被喻爲王圖之西首。所謂暘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於烏。烈陽之子化身金烏，由東向西飛翔，傍晚棲於神樹之上，神聖而遙遠，尊貴且任重，的確是世子最恰當的比喻。
雖我所熟識的葉璟並非擁有烈日灼熱之感，卻亦是身負重任，責任感極強的良好青年。
但凡心裡想得一絲不苟天花亂墜，行爲反而癡傻起來。癡傻的我撞倒一來不及避讓的宮婢身上，銅盆咣噹落地，十數暗衛唰唰出現，將我與那倒黴宮婢團團圍住。宮婢嚇得立馬跪下，我卻抻頭抻腦直直盯着領頭暗衛發愣。
“哪個宮的粗笨宮婢，找死嗎！”領頭暗衛揚手就要抽我耳刮子，懸在空中的胳膊卻被葉息生生扯住。
暗衛不解：“三王子，屬下向來護守金烏殿，現下世子傷得不輕，不得不小心謹慎唯恐驚擾尊駕。這賤婢心不在焉鬧出如此大動靜，屬下只不過教訓教訓她……”
葉息鬆開手捂住胸部受傷之處，連連咳嗽。領頭暗衛看了他一瞬，跪了下去。
緩和一會兒，葉息才拍了拍領頭暗衛的肩，語氣平和卻話中帶刺：“世子受傷便得悉心呵護，庶出之人受傷卻無力保護小小宮婢？”
領頭暗衛抱了抱拳，似乎想要說些什麼，被葉息止住。
葉息眉間一鬆，懶懶笑道：“別緊張，我開個玩笑罷了，你們先退下吧。”
領頭暗衛道：“可是……”
葉息笑意散去：“是世子的意思。”
“並非世子的意思。那……屬下知道了，子夜時分再來護守。”
“嗯。”
眼前這負手而立的葉息似乎與我認識的那個貧嘴師弟懸若霄壤，何爲王族氣度，我總算能從他身上看出些門道。
待暗衛們走後，葉息才收回方纔冷峻地面貌，又是一副戲謔模樣。
他輕佻擡手，撥了一把我耳側亂髮，笑眯眯說道：“怎麼，才半柱香功夫，師姐便不認得我了？”
見我不做聲，他裝模作樣思索片刻，又道：“牙尖嘴利的師姐此刻竟啞然，果真色令智昏！只是……不知師姐是爲了屋內虛弱惹人憐的葉璟智昏，還是方纔迷人的葉息智昏。”
我推開他，往園子裡衝：“少不要臉！”
他捂着傷口亦步亦趨緊跟着我，不知死活調笑道：“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哥身上纏着葛布，根本沒地兒穿衣裳。若你想對他上下其手，今夜可是絕佳之機！”
我瞪他一眼，趴在窗櫺往裡看，卻只見一華貴婦人伏在木几上小憩。這應該就是葉璟生母詠夫人了。
葉息湊了過來，指了指站在，小聲繼續道：“我哥身邊從來不缺貌美婢女，其中也不乏父君指給他行牀笫之歡的人。你瞧，站在詠夫人身側那丫頭便是其中之一，是不是生得挺美的？那丫頭叫小釵，打小就在，服侍了我哥十多年。”
我循着他所指瞄去，邊上那大眼睛小嘴的小釵果真佳人，頓時心中不爽。轉而一想，君王之家的公子們有這些個伺候的婢女也不奇怪。畢竟，王圖接班人必須全面發展、節節開花，哪一點能力都輸不得人半分，尤其是生小娃子的能力。
葉息托腮瞧着我面上變化，一副十足的看戲心態。他搖了搖頭，沒事人一般有氣無力道：“怎麼，要真跟了我哥，你將面對的可不止眼前一個小釵了。”
我推了他一下：“要你管！還不趕緊想辦法把這些大釵小釵弄走，等到子時那幫暗衛回來就麻煩了。”
葉息無奈起身，踱步往屋內走去。
剛進屋還未走上三步，那小釵便迎了上去，雖欠身垂首恭恭敬敬，卻是一副推三阻四請神歸去的架勢。瞧她那模樣，姿態中分明少了尊敬，更多的是警覺。殊不知平日裡詠夫人是怎樣交代下人的，讓這些傢伙依仗宮內最強勢力，對尊貴的主子這般大膽。
“三王子。”畢竟上下有別，該守之禮需得盡心遵守，小釵請了個安。小小女婢，卻擁一把清脆嗓音，配上姣好的臉蛋身段和不輸大戶千金的自信勁兒，難怪詠夫人會挑中她來貼身服侍葉璟。
葉息面色沉靜，看也不看小釵一眼，道聲“下去。”
小釵一愣，沒有動。
“怎麼？本王竟說不動你？”葉息明顯有些慍怒。
這在這時，詠夫人醒了。
她伸手稍稍撥了撥頭髮，仍是掩不了一臉疲態。見是葉息，詠夫人微笑着親切向他招手：“息兒來探璟兒傷勢？真是個好孩子，親兄弟之間應當如此照應。只不過璟兒還睡着，你也帶着傷，快過來先陪詠孃親坐會兒。”
詠夫人這行雲流水不漏一絲遲疑地行爲令我咋舌。多麼顧全大局掐好時間點醒來的夫人啊！難怪樣貌並不出衆的詠夫人，能將自己的兒子拱上王圖接班人不說，自己也能登上後宮首席之位。
高人！
可這第一回真真切切見到葉璟的母妃，我卻在心裡發着怵。若想和葉璟發生些什麼，還真得先過了這笑面母虎的關。
“小釵，方纔丟了魂嗎？沒聽見三王子讓你先退下？”詠夫人問道。
小釵跪下：“奴婢失神，還請三王子和夫人責罰。”
葉息一改方纔冷漠模樣，笑眯眯道：“我可不敢隨意責罰哥金屋裡藏着的嬌娘，怕是他病中驚坐起宰了我。”說罷，轉望詠夫人，竟然撒起了嬌：“詠孃親，快叫小釵姐姐下去吧，兒子可怕得慌。”
詠夫人掩嘴一笑：“就你最逗得詠孃親開心。小釵，備些糕點給息兒用，還有，息兒身上有傷喝不了茶，把燉給璟兒的燕窩端一碗來。”
“是。”
不一會兒，小釵端着冒着熱氣兒的燕窩走了進來。
我看到葉息放在桌下的手裡，拇指中指捏在了一塊。他凝了個安神訣，神不知鬼不覺灌注在滿室飄香的燕窩羹裡。
詠夫人和小釵便迷迷瞪瞪陷入了雲裡霧裡。
“星塵，你快進來。我暫且在前院坐着，一個時辰後我來解咒，哥在房中逃不過安神訣，弄不弄的醒他就看你本事了。”葉息破戒用仙術將詠夫人和小釵移至另一房間安頓，自己拿了糕點走向前院的石几案邊坐下，嚼着糕點就着燕窩羹，還饒有興趣地向屋內張望。
見我也看着他，葉息比了口型：“我哥很好睡！”
我憤憤地瞪了他幾眼，嘭地把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