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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簽約協議在倫敦舉行。

去倫敦見證簽約的隊伍聲勢浩大。黃立工,作爲公司法人代表和創始人,帶隊;劉睿陽,首席科學家兼聯合創始人,睿立科技肇始於他,自然要一起見證歷史;劉斐,主管銷售,簽約完就要着手對接業務;凌淵若,具有國際視野的海外執業資格年輕律師,從紐約趕過來,審覈並把關相關協議文書;李藝,核心科研人員,領隊打造鯤鵬減速機,攜帶妻兒共同見證大場面……

黃立工一路上都是磅礴激盪的心情,像是遠征的將軍,帶領着他未來的凌煙閣,前往攻下的第一座城接受勝利的歡呼。

唯一的遺憾是張文峰。他還不能過來。出發前一天,黃立工接到了電話,律師的。劉斐和劉睿陽都緊張地看着他。一掛下電話,黃立工有點不敢相信地說,“判三緩四。”

劉斐一下子笑了,淚珠迸了下來。

“我們來得及去接他嗎?”劉睿陽問。黃立工搖了搖頭,“還要幾天才能出來。”

“他沒事就好。”劉斐摟着劉睿陽的胳膊。

“可惜他不能和我們一起去倫敦。”

“下一場他一定會在的。” 黃立工點了點頭,如果沒有張文峰,睿立科技的故事也許都不會開始。

黃立工一馬當先,叱吒地帶着隊伍走出機場,許茜茜和哈里在等着他們。

“你這是出征還是凱旋呢?”許茜茜和黃立工握了握手,笑着問他。

“萬里長征第一步。”

許茜茜莞爾一笑,向劉睿陽走過去, 伸出手,兩人擁抱了一下。“你和以前不一樣了。”她看着劉睿陽,眼裡閃過一絲欣喜。他的臉隱約散出放鬆而柔和的光芒。

“是嗎?”劉睿陽看着她的眼睛。

“你的好消息忘了告訴我哦。”

“我想見了面告訴你。”劉睿陽有點不好意思。他記得在許茜茜的屋裡,他說過有好消息要告訴她。“她晚點會到倫敦。”

“我很高興。”許茜茜微笑着說。

簽約儀式在斯克公司會議室舉行。

黃立工有點失落,這麼重大的時刻,場面卻很簡單,甚至有點亂糟糟,毫無氛圍,毫無儀式感,就像在進行的只是一次普通的日常會議。要是在中國,雞毛蒜皮的簽約都會鼓搗得山呼海嘯,世人皆望。古板的英國人,他這麼安慰自己。所幸沒有失落多久,英國人開門見山,說了幾句話就忙不迭地開始簽字環節。黃立工與威廉博士簽署兩份協議,睿立科技與威廉博士等個人股東的《出售和購買協議》,睿立科技與個人股東們聯合成立的有限合夥公司簽訂《股權認購協議》,向睿立科技增資擴股。

簽約晚餐也不氣派,在倫敦一個安靜的自助餐廳包了一個就餐區,黃立工走了一圈,心想也就一箇中檔餐廳。不過,簽約儀式珠玉在前,他倒沒有什麼失落感,畢竟餐廳環境還不錯。弗蘭克看到他,筆直走過來打招呼,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黃立工心裡彆扭,臉上堆笑,握住弗蘭克遞過來的手。許茜茜正和凌淵若在一旁說着話,輕鬆自得,瞅見了黃立工略有僵硬的笑容,走過去,說,“我來當翻譯。”

第二天,許茜茜8點50分到達酒店大堂。劉睿陽和凌淵若已經在大堂咖啡廳裡等着,喝着咖啡,淺笑輕語。許茜茜向兩人揮手,走過去,劉睿陽拉開椅子。

“喝點什麼?”他問。

“黑咖啡。”

劉睿陽起身去櫃檯,等着服務生現磨。

“看到你倆在一塊真好,你們身上有些很相像的東西。”許茜茜看了一眼劉睿陽挺直的背影,對凌淵若說。

“他和我說,你是第一個看到他的人。”凌淵若說。

許茜茜看着她要飛起來的眼睛,露出微笑,輕輕搖了搖頭。

李藝一家也下來了。他原來計劃這幾天去德國奧格斯堡看望博士生導師科恩,於是就把妻兒也帶了過來,從英國直接去德國。他和許茜茜等人打了聲招呼,便與妻子陪着孩子到門外玩耍。黃立工和劉斐9點15分下來,走到桌邊。

“喝杯咖啡?喝完我們去海德公園。”許茜茜說。

“去不了了。”黃立工搖頭說,“我們得馬上走了。”

“怎麼了?”

“張文峰要出來了。我趕回去接他。”

“啊,那我和你一塊去。”劉睿陽說。

黃立工手按着他肩膀,“不要。”他看着凌淵若,“難得你倆都過來,在倫敦好好玩幾天。你要去了,張文峰會罵死我的。”

張文峰走出來,看到貝兒正在等着他,旁邊站着黃立工和劉斐。

他走過去,黃立工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先上車。”黃立工說。

“你換了輛好車。”張文峰坐到副駕上,隨口說道。

“這次你猜錯了,租的。”黃立工說,“和我回武山吧?”

張文峰沉默。

“我們兄弟一起,把睿立科技做成世界牛逼的工業機器人企業。”

“我現在坐不了飛機。”

“我們一路開回去。”黃立工拍了拍方向盤,直直地看着前方,“我開車走過你常走的那條路,我就想,有一天我要和你一起開車,走遍大江南北。不如就今天?”

張文峰看了他一眼,又看着窗外,“從這回武山最快也得十個小時。先回我住的地方吧,歇歇腳,晚上商量。

黃立工一個轉彎,往徑山古鎮開去。

貝兒拿出鑰匙,打開門,側身站到一旁。張文峰進去,手撫過門框,像是回到久別的童年舊宅。

張文峰徑直上二樓,另外三人跟着上去。二樓收拾得很整潔,只有桌上是凌亂的,扣着一本書,煙和火機隨意地放在旁邊,再遠一點的菸灰缸裡,菸頭仍在。好像這裡的主人一直都沒離開過。客廳裡忽然陷入一陣沉默。張文峰手插着兜,陌生地看着這個家。黃立工和劉斐、貝兒相互看了一眼,誰都沒說話。

一陣風起來,隱約聽到門口古樹的樹葉沙沙作響。

“我們自己做飯吃吧。”劉斐挽起貝兒的手,拉着她往外走,“你帶我去逛逛古鎮,然後咱們去買菜。”

腳步聲逐漸下了樓梯,張文峰拿起煙,抽出兩支,遞一支給黃立工,拿起火機,走到陽臺上。他點了煙,把火機遞給黃立工。黃立工也點上。

劉斐和貝兒走下臺階,說着話,在古樹邊上停了下來。劉斐認真地對貝兒說着什麼,貝兒搖着頭,後來開始點頭,忽然綻開了笑容,像是陽光下的花朵。她伸手摟住劉斐,劉斐撫着她的肩膀,在耳邊低語。貝兒挽着劉斐的胳膊,兩人順着路往鎮裡走去。

“你猜她們在說什麼?”張文峰忽然開口。

“女人……我從來猜不透。”

“劉斐叫她一塊回武山。她說怕我不想讓她跟着。劉斐說你倆都會幫她的,告訴她男人都是怎樣怎樣的。可能還誇了她溫柔執着。”張文峰輕飄飄地說着,輕飄飄地吐出煙霧,像在說別人的事。

“你聽到了?”黃立工看着他,往聲音里加了一點點調侃,“兄弟,可別太意淫啊。男人都是盲目自信的東西。”

張文峰苦笑。“劉斐這麼教訓你的吧?”

“她都是用行動來教訓我。”

“我看你樂在其中。”張文峰說,“你們什麼時候結婚,讓我們也高興高興?”

“嘿,結婚就是個讓別人高興的事情。”

張文峰笑了起來,“這不像你說的話,什麼時候學會搶我臺詞了?”

“文峰……”黃立工轉過身去,看着古樹龐大的枝葉,沉默了好久,說,“這些年,我都沒有高興的時候,好像不會高興了。以後也不會了。”

張文峰嘆了口氣,勉強說道,“從零開始,做出一個讓人佩服的企業,還買到海外去了,你還不高興?”

黃立工搖着頭,“興奮,得意,風光,覺得老子牛逼,但不是高興。”他抽了一口煙,聲音低沉,“但是,沒有誰的人生就是追求高興,對不對?”

張文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看着古樹的枝葉。

手裡的煙自己在緩慢地燃燒着,燒到了盡頭,黃立工覺得手指一陣灼熱,扔掉菸頭,說,“有時候我躺在牀上,睡不着,腦子裡會蹦出一個詞,殉道者。” 說完自己都笑了。張文峰搖了搖頭,“沒錯,已經屬於一個更龐大的東西,哪有資格談自己的高興。”

黃立工轉過身,對着張文峰,換了個話題,“茜茜現在在倫敦,我看她就在英國發展了。”

“嗯……她終於回去了。”

“她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和以前很不一樣。”

張文峰微笑,“她沒有變,只是當回真正的自己了。”

黃立工欲言又止,最後說,“好吧,我其實不瞭解她。”

“我挺羨慕她的,羨慕睿陽,也爲他們高興,他們都用自己的樣子活在世間。”

“我們這些做企業的,高興都保障不了,還談什麼自己,那麼遙遠?!”黃立工做出敲打張文峰腦袋的動作,張文峰側過身躲閃。兩人相對笑了起來——笑聲在這個陽臺上總顯得沉悶——這種玩鬧,熟悉而又遙遠。

“我最高興的時候,是和你們一起,在破出租屋裡搗騰那個破飛行器。”

“我也是。回去?”

黃立工搖頭,一本正經地說,“我是殉道者,那就殉到底。”他用拳頭捶了捶胸口,“我還要把鯤鵬做成最牛逼的機器人,收購最牛逼的企業,把大旗插在那些牛逼的地方上。”他手按着張文峰的肩膀,看進他的眼睛裡,“文峰,和我回武山。我很懷念和你並肩作戰的感覺。我知道你也懷念,和我回去。”

張文峰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說,“我也許還沒有完全死心。”

“我就在這裡,等着你決定。”

兩人都不再說話。張文峰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煙,直到樓下的空氣再度歡騰起來。劉斐和貝兒出現在道路的盡頭。兩人提着大小袋子,拉着手,說着話,遠遠都能看到她們的笑容。貝兒有些雀躍,揮動着手臂,帶着手裡的袋子在空中劃出沙沙作響的弧線,漂浮在古鎮的路上,漂浮在時間之上。好像那是屬於生活本身的線條,漂浮在時間之上。

黃立工拉了一下張文峰,兩人走下樓,去迎接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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