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淵若。”
黃立工臉上帶着微笑,手擺在身前,準備和她握手。眼前這位姑娘中等個頭,圓臉,齊肩長髮攏在耳後,眉眼普通,但自帶笑意,有些驕傲地翹着,像要飛起來。
汪妙伸手指向黃立工,對凌淵若說,“這是黃立工。就是我經常和你說起的劉睿陽的好朋友,他倆一起創辦了鯤鵬機器人。”
凌淵若伸手和黃立工握了握,“請坐。”
黃立工在辦公桌正對的椅子上坐下,汪妙坐在旁邊的椅子。凌淵若回到辦公椅上。
“你發來的材料我都看了,也查了新澤西法院的卷宗。”
黃立工看了汪妙一眼,心想沒找錯人,果然雷厲風行。汪妙回以微笑。來紐約之前,黃立工先給汪妙打電話,把情況大致說了下,汪妙說,你一開始就應該來找我。她有一位好朋友,執業律師,非常優秀,主攻的就是知識產權業務。和汪妙一樣,到紐約讀研究生,畢業後留在美國,拿到了紐約和新澤西州的律師職業資格。目前是事業急遽上升的時刻,正需要一樁足夠分量的案子,奠定行業地位——因此會全力以赴。黃立工大喜,定了第二天凌晨的國際航班,雖然有經停,到紐約正好是上午。出發前,他讓法務整理所有材料,研發部門準備和減速機相關的資料,深夜裡發給汪妙。
“你必須全力以赴了。”
“情況對我們很不利,是嗎?”
“是的。”
“是不是我們勝訴的可能性很小?”
“你永遠不應該問律師你會不會贏,就像律師永遠也不會問你是不是無辜。”凌淵若說。黃立工並不確定她是不是在微笑,因爲她的眼睛似乎永遠在笑着。“不過,我們這是非典型委託,如果委託的話。我得了解更多情況,才能做出合理判斷。不過,就目前掌握的信息來說,如果合理應對的話,睿立科技勝訴的機會比帝工集團大。”
“啊?”黃立工驚訝多過高興,這個回答出乎他的意料,那她爲何說情況很不利?
“帝工集團向法院申請單方臨時禁令,這個策略有點不尋常。”凌淵若說,“它很少用這個策略。正常來說,以睿立科技的應訴姿態,它可以經由聽審程序,申請正式的禁令,持續時間長得多,殺傷力也更大。單方臨時禁令更容易被申訴撤銷。”
“是不是他們覺得勝券在握了?”
“它更像是在提醒你要認真對待。”
“倒挺好心的。”黃立工苦笑。這不,臨時禁令一來,他人就火急火燎的趕赴紐約了嘛。兩週不能出貨,足以讓他意識到後果有多嚴重。“他們爲什麼要這樣?不想贏?”
“沒準你說對了。比起勝訴,也許它更想拖垮你。”
黃立工聽出了微妙的差別。“比起勝訴,更想拖垮你”和“即便不能勝訴,拖垮你也是勝利”看似差不多,對應到戰略部署和具體執行時,可是天壤之別。他燃起了信心,“官司贏了不是對他們價值更大嗎?是不是因爲他們知道很難贏,所以儘量去消耗我們?”
“這是一種可能。還有很多別的可能。比如,它想低價收購你。這是大集團惡意收購小型創新公司的常見策略。”
“我不會讓他們收購的。”
“真到那個時候,恐怕也很難由你做主了。股東的壓力,管理層的壓力,員工的壓力,或者只是爲了讓自己的心血延續下去。”
黃立工長呼一口氣,他知道凌淵若說的沒錯。“我們該怎麼辦?”
“我們來看看現在的處境。現在是一種兩難的情況。如果你不認真應對,以帝工集團的一貫表現來看,你可能會丟掉官司,那就是丟掉了在全球主要市場的未來。如果帝工操作得好,你要麼付出高昂的代價,賠償或者專利授權,要麼被美國禁運,那就意味着所有和美國沾邊的技術和產品都會對你關上大門,基本上對供應鏈是摧毀性的。
如果你嚴陣以待,帝工集團會全力把你拖到陣地戰的泥沼裡,在官司結束前就把你拖垮,讓你的經營和現金流出現危機。它有豐富的經驗和辦法,把官司拖延到你的承受能力之外。所以我才說,情況對你很不利。”
辦公室裡冷氣很足,黃立工的汗珠還是滲出了額頭。
“你要確定合理的應訴目標,現在的關鍵不是贏得官司,而是儘快結束官司。”
“結束官司是什麼意思?”
“贏下官司是最理想的,但是,庭外和解或者逼迫對方撤訴,哪怕付點代價,這可能是更現實,對你也更有價值的目標。重點是,快。”
黃立工重重地點頭。“我同意!那現在要去做的是什麼?”
“第一件事是提起撤銷臨時禁令的動議。美國法院在臨時禁令上的考量主要是損害權衡,核心原則有兩個,專利權人勝訴的可能性有多大;以及如果不作出臨時禁令,專利權人遭受的損害有多大,是否難以彌補。相當於數學上期望的概念,和被告的損害相權衡。眼下這個禁令,有不小因素是出於睿立科技的漠視。現在提起動議,應該不難撤銷。”
“那很好。”黃立工心裡輕鬆了些。
“接着就是全面瞭解情況,深入到業務裡,制定具體的應訴策略。這要花上一段時間,需要你們沒有保留、徹底配合。應訴策略越有攻擊性和破壞性,就越有可能儘早結束官司。”
黃立工沉吟,猶豫了一下,說,“我能不能和汪妙說幾句話?”
凌淵若攤了一下手。黃立工和汪妙走出辦公室,順着走廊到了窗邊。
“你這位朋友可以信任吧?”黃立工低聲問。
“當然。”
“完全信任?”
“當然。”
“最高級別的那種,就像完全把公司交到她手裡。”
汪妙臉上泛起笑容,用無比確定的語氣說,“你可以完全信任她。所有身家放在她手裡都沒有問題。”
黃立工的眼睛一直像錐子一般盯着汪妙,她的笑容很不一樣,似乎別有深意。他心裡覺得有點怪異,但是又能感受到她強烈的坦蕩和信心。沒有多少容錯空間了,賭吧。
回到辦公室裡,凌淵若雙手放在桌面上,正安靜地等着他倆。
“你能去中國嗎?”
凌淵若愣了一下。
“要待一段時間。”黃立工補充說。他瞥見凌淵若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她的眼睛在凝視着什麼。不是他,是身旁的汪妙。空氣裡有着一種古怪而微妙的氛圍。
凌淵若很快恢復了自若。“你希望我人在中國,制定應訴策略?”
“因爲你要帶領他們。我想完全委託給你。”黃立工把睿立科技面臨的狀況簡單說了一下,“我現在得去全力解決控制權危機,大部分時間都不會在公司裡。你不只是律師,還代表我,帶領他們走過這個難關。所以希望你能去中國,劉睿陽會全力配合你。”
凌淵若沒有猶豫,“我接下來了。”
告別的時候,黃立工和凌淵若握手,“都託付給你了。”凌淵若鄭重點頭。汪妙張開雙臂,緊緊擁抱着凌淵若,在她耳邊說,“我很高興。”
黃立工聽到她的聲音裡帶着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