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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驍把大半個包子塞進嘴裡,嘴巴頓時鼓了起來,他本來就圓滾的臉龐,看着就像是吹得太足的氣球。哥們你得餓成什麼樣了啊?同桌吃飯的同事們忍俊不禁。

好不容易艱難地嚥下去,王驍急忙忙地端起稀粥往嘴裡灌,發出響亮的吸溜聲,接着是一陣猛咳。吃得太急,嗆到了。鄰桌的同事都停住了筷子,整齊劃一地把目光投射過來。張小克坐在對面,本來在埋頭吃飯,聞聲也擡起頭來。他平素不愛言語,悶葫蘆一個,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大概王驍的模樣實在狼狽,不由發出響亮的笑聲。他和王驍算是熟絡,前後腳入職,都是90後,同一期新員工培訓,經常一起打籃球,一個後衛,一個小前鋒,傳球配合還有些默契。

“你笑啥?”王驍臉上掛不住了,端着粥碗的手變得僵硬。

“你是餓了幾天啊?”張小克想說點輕鬆的話緩和一下。他太年輕,還不懂得輕鬆的話只能出現在輕鬆的場合,在別的場合就是輕鬆地捅馬蜂窩了。在那些場合裡,能說輕鬆的話,是權力的象徵。

王驍把粥碗往桌子上重重一砸,帶着自己的餐盤撞向張小克的餐盤。張小克的粥碗裡還有大半碗粥呢,激盪之下,連米帶湯飛了起來,濺到了張小克身上,黏糊糊的。

“你……幹嘛呢?!”張小克站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撣着衣服。

“老子餓了幾天?都餓了大半年了!”王驍坐着不動,盯着張小克,“什麼狗屁研發?!就是填不飽的烏鴉,我們前腳回款,後腳就不見了,都去哪兒了?還不是填餵你們了,害得我們好幾個月都沒提成。能不餓嗎?!”

他冷笑着,扯了張餐巾紙擦了擦嘴。

張小克也急了,繞到桌子側邊,手扶着桌邊,“憑什麼這麼說我們?我們沒日沒夜加班,都天天睡在公司了,就怎麼妨礙你們了?”

“那搞點像樣東西出來啊?我看你們天天睡那就是想吹空調吧?天天睡公司,然後就研發出個機器人來砸用戶設備。”王驍笑眯眯的說,把擦完嘴的紙巾往張小克身上一扔,“把自己擦乾淨再來說話。”

張小克鐵青着臉,把掉在桌上的紙巾撿起來,扔回王驍身上。王驍踢倒塑料凳子,猛地站起來,重重推了他一把。張小克差點摔倒,馬上衝回來,兩人扭打在一起。

研發部和銷售部的幾個同事趕緊過來,一開始試圖拉架,拉着拉着,很快就拉成了偏架,叫嚷着分成兩個陣營,扭成一團。

這一架打了兩分鐘。

一個身影走了過來,是羅平志,他喝道,“別打了,成何體統!”

兩邊停手。羅平志手指着王驍,劈頭蓋臉地批評,“你們搞什麼啊?不能動手!研發的同事很辛苦,經常加班,雖然是坐辦公室裡,但是也很累。研發不出東西來,研發的東西質量不好,那也不是他們的錯,你們以後絕對不能動手。”

銷售部幾個人齊聲應道,“我們錯了,羅總!”

羅平志看了看左右,對一旁看熱鬧的零零星星的員工說,“都散了吧。該幹嘛幹嘛去。”

他伸出手,指向前方,“別拍了!”

一切靜止。

羅平志定住,周邊的人和物,一切都定住。他的手指就這麼直戳戳的指着,直到半分鐘後,屏幕黑了。

黃立工放下手機,看了看左邊的劉睿陽,又看了看右邊的張文峰。三人面面相覷。

“誰給你發的?”張文峰問。

“行政老張。他不知道怎麼處理,來請示我。”

張文峰拉過椅子,坐了下來,往後仰,頭架在靠背上。“讓老張把視頻處理了吧。盯着拍的人,把視頻徹底刪掉。他發給了別人的,也盯着刪掉。再看看在場還有沒有其他人也拍了。看場面人不多,很快就可以排查完。”

公司內訌,打羣架,發生在睿立科技,號稱圈內新銳智能製造公司,這要傳出去,是夠丟人現眼的,被惡意傳播的話,不但公司品牌形象受損,市場和銷售也會直接受累。

“老張謹慎,已經叮囑那個人千萬別外傳。”黃立工腦裡一股熱血上涌,罵了一句髒話,又恨恨的說,“不像話!”拿起手機噼裡啪啦發了一通語音。他剛回到公司,心情大好,前些日子他口若懸河、指點江山、縱橫捭闔,很快就征服了許茜茜介紹的那家基金,兩邊相談甚歡,當場達成意向。這兩天正在緊鑼密鼓地推進投資協議。大共識已成,協商的都是小細節問題。投資金額雖然沒達到預期,但是隻要有第一家就好辦。黃立工心裡有底,興致勃勃地喊來張文峰和劉睿陽,三兄弟好好歡快祝賀一下,見證他的豐功偉績。沒想到變成了喊張文峰來看笑話了。

“立工,等等。”劉睿陽聽到黃立工語氣峻極,說到最後,讓行政通知所有人,不許談論,不許外傳,一旦發現,立即開除。黃立工手指從發送按鈕上挪開,轉頭看着劉睿陽,看到他在搖頭。張文峰也搖頭,示意不要發。

“這不是打架的問題。”

“銷售這樣和研發挑事,太不識大體了。”

“我知道。所以你更不能發。”劉睿陽說,“否則,對研發就更不滿了。”

黃立工一拍桌子,“那就讓他們全滾蛋。做不好自己的事情,只會鬧事。”

“老黃,睿陽說的是對的。你單獨和老張吩咐就好了,別大張旗鼓。”張文峰滾動椅子,搶過黃立工手裡的手機,把語音信息取消掉。他把手機遞迴給黃立工,說,“你再看看那個視頻,這裡頭問題不小。”

“什麼問題?”黃立工沒看手機,納悶地問。

“羅平志一開始就在那裡,我在視頻裡看到他了。他愣是等着打了一陣,再過去喊停。”張文峰撓着頭說,“你看他給銷售部的訓話,含沙射影,面上認錯,實際還是在罵研發。”

劉睿陽苦笑。羅平志皮裡陽秋的話他可是聽在耳裡的。

黃立工肚子裡一窩火,“他唯恐事不大!我就說讓他們全都滾蛋。”

“別說孩子氣的話。你要端掉他們,也不是這麼個端法。那更要穩住他們,等後手都備好了再發動。”張文峰有點恨鐵不成鋼,瞅着黃立工的眼睛,“還有個更嚴重的問題,你沒看出來?”

黃立工腦裡迅速搜尋一遍,輕輕搖頭,“什麼?”

“他們打了這麼久,旁邊還有別的員工呢,你看到有誰着急勸架嗎?!”

黃立工一凜,回過神來,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比他想象得嚴重多了——其他部門的員工,都在旁邊看熱鬧。

“我和你說過的,銷售部只是衝在前面的。”

黃立工想起來,張文峰確實早就和他說過擔憂,在銀根吃緊的情形下,他對劉睿陽研發團隊的偏袒,會引發羣體情緒。這次是銷售部,接下來,也許是採購、售後、甚至行政人事……站在對面,是孤獨而委屈的研發部。

“睿陽說得對,這確實不是打架的問題。”黃立工恢復了冷靜。

“這是兵變。”張文峰冷冷的來了一句。

黃立工苦笑。說是兵變似乎也不過分,至少有這個跡象和風險,銷售部的不滿已經擺到面上來了。當下鯤鵬和雄也打價格戰,公司資金很是吃緊。銷售的業績和回款填進了研發黑洞裡,轉變不成獎金,銷售部不滿,他是預想得到的。他預想不到的是,這種不滿還延伸到了其他部門。但也不奇怪,就拿採購說吧,現金流壓力之下,黃立工死命壓價,死命拖賬期,負責具體跟進的人員,壓力大了可不是一點半點。

“軍隊兵變都怎麼擺平的?”黃立工老老實實地問。

“逃跑,請救兵回來剿滅。”張文峰迴答。黃立工沒好氣地瞪着他。張文峰做出痛心疾首的樣子,“唉,實話總是不招待見。不能見微知著,任由兵變的,就是這個下場。”

“那見微知著的要怎麼擺平?”

張文峰嘿嘿地笑,“畫餅。”

“這不是我一直做的事嘛。”黃立工也笑了。

“你就是問答平臺上大夥最恨的那種老闆,在空中樓閣畫餅。”張文峰用那股讓人討厭的譏誚語氣說,“得畫馬上摸得到的餅。”

“馬上就能摸得到的餅,還用畫嗎?直接給就行了。”黃立工哼了一聲,這個張文峰,說的淨是睿智的廢話。

張文峰對黃立工的愚鈍大搖其頭,“他們相信馬上摸得到就行!”

黃立工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茅塞頓開。他腦子不停歇地運轉起來,已經有一個餅了,馬上就要簽訂的引資協議,不過遠水救不了近渴,終究不能連着忽悠好幾個月吧。

“開一次骨幹會議,我和大家說說技術戰略,還有現狀和進展。”劉睿陽說。

“需要嗎?”黃立工猶豫了一下,“他們只是借題發揮吧,根結還是在錢上。”

“就算是借題發揮,矛頭總是對着研發的。越是這樣,我們就越要正面迴應。”劉睿陽有點自責地說,“這是我的責任,和其他部門溝通不通暢. 我們的自主化研發之路,道阻且長,本來就需要大家齊心協力,長期支持。大家不瞭解公司的戰略部署,不瞭解研發在做什麼,做出了什麼。不瞭解,自然就沒有信心。”

黃立工眼前一亮,看向張文峰。張文峰點頭,“對話永遠是最有效的。睿陽先穩住大家情緒,你等着畫餅。”

“好,待會馬上開會。”黃立工有點氣定神閒的感覺了,“我的餅會馬上給大家畫上的。大surprise,好幾個大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