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周保生斟酌了一下,對啊,他怎麼沒想到呢?現在整個烏梅縣就落煙坪生產大隊的家底最厚了,只要開了黃傘坡借糧的頭,其他的大隊也會效仿。全縣那麼多生產大隊,顧得上這個來顧不上那個,到時候還不把人全得罪了?再說借出去的賬,要起來也得罪人,不如賣來得實在。
周麥生和周志達也認爲這個辦法行得通。
“既然是賣,那咱們當然要比糧店賣貴點,一斤二角好算賬。聽說現在外頭的糧票也水漲船高,一斤糧票要兩塊錢買。大家鄉里鄉親的,咱們一斤就收兩斤糧票。三伯、六叔,你們看如何?”周志剛興高采烈地說,而今到處缺糧,他就不相信這個價格賣不出去。
周麥生覺得可行,周保生卻還是徵求陸晴川的意見,“小陸,你認爲呢?”
陸晴川柳眉一擡,“志達哥的主意是不錯,可是,現在天災人禍,要是我們哄擡糧價,就等於是發國難財,這樣會讓人不齒。我可能把話說重了,這只是我個人觀點,希望你們不要往心裡去。”
“不不不,是我沒有考慮周全。”周志達不好意思地撓着後腦勺,“晴川要是個男同志就好了,肯定能幹出一番大事業。”
小女人也能撐起半邊天啊!陸晴川暗暗說道,21世紀的女xing,幾乎都是自強自立型的,不比男人差,“志達哥過獎了。”
“那我們跟着糧店的價格走,一斤稻穀賣9分8,然後外加7兩2的糧票?”周麥生問道,他跟周保生既是黨員又是大隊領導,發國難財這種事堅決幹不得。
誰知他的提議還是被陸晴川否決了,“鄉下人都是自給自足,一個生產隊有幾個人手上有糧票的?如果我們要糧票,大家只會認爲我們拿這樣來卡他們。依我看,我們穀子就收9分8就了。”
“那這樣賣我們不是虧大發了嗎?”周麥生急了,一分錢不賺就算了,還把大把大把的糧票賠進去,糧票是多緊俏的玩意兒啊?萬一哪天他們隊要買糧食,糧店會這般照顧他們?
“不錯,這麼賣看起來我們是虧了,但你們先跟周鄉長打了報告就不一樣了。”陸晴川微笑着解釋,這次落煙坪救烏梅縣於水火,往後還少得了落煙坪的好處?再說了,糧票也就這幾年吃香,等土改了還有個毛用?擦屁股還嫌小呢!
周保生理解了她的意思,“但我們糧倉裡的糧食,也不夠一個縣分的。”
“穀子當然不能全部賣了,還要留夠咱自己隊下半年的口糧。多餘的才賣,然後能買的還有我築在菜園子後面的那三堵芋頭牆啊!”
這一刻,大家終於恍然大悟了,原來那幾堵芋頭牆不是她嫌着沒事築着玩的,而是爲了挨饑荒!周保生豎起了大拇指,“小陸,了不得啊,不光有頭腦,還懂得憂國愛民。”
周麥生和周天也對她佩服不已,陸晴川處之泰然,“都是跟你們學的。”
第二天,周保生親自起草了一份《申請出售儲備糧救災申請報告》,畢竟隊民們平時接觸大事的機會少,眼光不夠長遠,肯定會對這份報告存在爭議。他決定先將報告遞上去,然後再做大家的思想工作。
“鄉長,落煙坪的周支書來了。”秦秘書小聲地對着周煌輝的背影彙報。自從那該死的雨來了之後,這都一個多月了,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砸得人心情糟透了。
更讓人鬧心的是,鄉長辦公室的門檻都快被各大隊支書、隊長給踩沒了,不外乎哭着喊着要糧救命,但鄉里的糧站早空了,他們去哪裡弄糧去?
“落煙坪不是有儲備糧嗎?周保生也來湊熱鬧?”周煌輝把眉心捏得紫紅。
“他只說不是來要糧的。”
“不是來要糧的就請進來吧!”周鄉長坐回了辦公桌門,周保生樂呵呵地進來了,“周鄉長好!”
周煌輝擺着手,“哎呀,周支書啊,我不好,很不好!”
“您看看我這份報告就好了!”周保生一邊呈上報告,一邊佩服陸晴川的先知先覺。
周煌輝死盯着“穀子9分8、苞谷6分9、紅薯5分2、幹芋頭泥6分3”的位置,這樣的價格,跟糧店完全一樣,而且特別註明了不收取糧票,他簡直不敢相信,“你確定要將儲備糧賣給其他生產大隊?”
“是的,救國救民,匹夫有責。”周保生的回答字字鏗鏘有力,周煌輝起身握住他的手,“周支書,你就是我們烏梅縣的再生父母。秦秘書,趕快通知各個生產大隊,需要糧食的都去落煙坪找周支書。”
等周保生回到隊裡,辦公室前的禾場擠滿了人,大老遠就聽到他們鬧哄哄的聲音。
“她陸晴川算個什麼東西?就這麼把我們辛辛苦苦存下的糧食賤賣,哪個給的她那個膽子?”
“就是,周保生和周麥生大概是老糊塗了,把大隊交給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女伢子瞎搞,拿我們人民羣衆死的呀?”
“反正我不同意這樣賣糧,莫想破他們的腦殼。”
......
周保生揹着手走到臺前,朗聲問道:“還沒罵夠?”
喧囂的人羣卻突然安靜了,雖然大家對這次周保生賣糧的事持反對態度,但對他的那份敬重還在。
“鄉親們,你們的心情我理解。但我問你們一句,其他生產大隊有沒有你們的親戚朋友?”
人羣裡傳來稀稀拉拉的回答:“有!”
“那如果他們快餓死了,揹着討米袋討上你們的門來了,你們是看着他們餓死,還是給他們一些米呢?”
大家的回答幾乎都是“給米”,“不能看着他們餓死”。
這時,周保生笑了,“既然你們的米能白送,那我們賣些給他們,讓他們拿錢來換,你們爲什麼不同意?”